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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边缘的反抗——重返20世纪70年代民刊《今天》

2013-08-15贺姗姗

关键词:民刊纯文学北岛

贺姗姗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81)

20世纪80年代初,朦胧诗论争将中国的新诗潮推向了历史性的高峰,而《今天》作为朦胧诗的一个重要原点也逐渐开始受到不同程度的关注。可以说,《今天》是新诗潮的一个重要分界点,它的出现使得掩藏于文革“地下”十年的诗歌岩浆得以喷出地表,爆发出巨大的热能,为中国新诗的发展开创了新局面。随着朦胧诗在文学史中合法地位的确立和巩固,学界对于20世纪70年代民刊《今天》的研究也逐渐呈现出更为开阔的多元化局面。

一、出场与占位

“场域”是一个争夺权利与资源的竞技场,正如布尔迪厄在《实践与反思》中所指出:“对权力(或资本)的占有就意味着把持了场域中利害攸关的专门利润的受益权。”[1]因此,场域充斥着强烈的社会冲突性,当新进入者感到从支配方无所收获时,往往采取颠覆性策略。20世纪70年代末出现的民刊《今天》就扮演了这种颠覆者的角色,它以强烈对抗姿态为我们留下了“文化英雄”的伟岸身影。但如果深入到当时特殊的历史语境就会发现,《今天》所扮演的这种颠覆者形象在某种程度上是较为“温和”的,且在反抗中伴随着剧烈的阵痛和焦虑。

时间定格到1978年,中国的权力场内部分化出“改革派”与“保守派”两股不同的意识形态力量,他们各自扶持有利于自身发展的舆论势力。这种场域裂隙的出现,直接导致文学场不同力量的出现和博弈。其中改革派率先打出“求新求变”的旗号,尤其注重寻求知识分子与民间力量的支持,这就为民间民主运动和刊物的发行提供了可能。《今天》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应运而生。

1978年9月,北岛与芒克开始着手创办《今天》。在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今天》终于在1978年12月23日问世。北岛在《今天》的创刊号《致读者》中郑重的强调了“今天”的意义:“我们的今天植根于过去古老的沃土里,植根于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信念中。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尚且遥远。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讲,今天,只有今天!”[2]3这个宣言无疑显示了“今天”成员与“过去”旧时代彻底决裂的反抗精神,他们自觉承担起“反映新时代精神的艰巨任务”[2]3。然而在当时整个社会对于政治话语极度敏感的特殊时期,《今天》要想开辟出具有影响的诗歌空间并不容易,且在当时刊载文学和诗歌作品的民间刊物并不只《今天》一家。早在《今天》之前创刊的《启蒙》杂志就因其激进的战斗姿态跨入权力场的意识形态斗争而引起官方“改革派”的不满,最终导致官方诗坛对其刊物的回避。与《启蒙》不同,《今天》从一出场就标榜自己“纯文学刊物”的立场,声称“远离政治”,与政治保持适当距离,显示出较为“温和”的政治姿态;另一方面,为了谋求出版的合法化,《今天》还积极谋求官方诗坛和老一辈诗人的引导和支持,加之大学场域青年读者对于《今天》诗歌的青睐和响应,《今天》在民间、官方、大学这三股场域力量的纠缠中不断演进和发展,这使得《今天》在诗歌场域的占位成为可能。

由于朦胧诗论争的影响,以往的文学史叙述过分夸大了《今天》诗人群与官方诗坛及老一辈诗人的对立面,从而忽略、遮蔽了一些他们潜在的联系。其实,《今天》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官方刊物及老一辈诗人对其的传播和引导。1979年,官方最具权威性的诗歌刊物《诗刊》于三月号、四月号分别转载了《今天》上北岛和舒婷的两首诗歌。当时在《诗刊》担任编辑的邵燕祥回忆他在《今天》上看到北岛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树》后,“当时眼前一亮,心也为之一亮。许久没有读到这样刚健清新的‘呕心’之作了”,且“由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解放思想的旗帜刚刚举起来”,因此他“几乎没有什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3],就在《诗刊》上转载了北岛和舒婷的诗。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官方文学场内部处于各种力量交搏之中,“改革派”在掌握主动权后迅速占据文学组织机构要职并作出调整。《诗刊》作为当时最具权威性的诗歌刊物,积极响应官方“改革派”的号召,发掘知识分子和民间的力量,并在“天安门事件”平反后摆出反映民间舆论的姿态。因此,当时在《诗刊》担任编辑的邵燕祥很明白自己的工作使命:“一是敦请那些在历次运动中受打击的老诗人,让他们都能重新拿起笔唱歌;二是扶持年轻人,转载北岛和舒婷的诗,把地下诗歌潜流引到地上来,算是第二件任务的一部分。”[3]之后,官方刊物陆续发表《今天》诗人的诗歌,如地位仅次于《诗刊》的《星星》及《福建文学》、《广州文艺》、《安徽文学》等地方性刊物,这无疑为《今天》诗歌的传播搭建起了平台。然而不容忽视的是,官方刊物对于《今天》的认可和传播仍是有保留的。《诗刊》虽然刊载了北岛和舒婷的诗,但只是将其编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福建文学》最初对舒婷诗歌的态度也是复杂的,甚至带有批判性质;《安徽文学》则始终采取既包容又对其诗歌不良情绪进行“轨导”的立场。尽管如此,凭借这些官方刊物的权威地位,《今天》诗歌还是得到了有效的传播,并开始逐步产生影响。

其次,老一辈诗人们对于《今天》诗人的引导也客观上促进了《今天》在诗歌场域中的占位。如公刘在《新的课题——从顾城同志的几首诗谈起》试图对青年诗人诗作进行有组织的传播和引导:“要有选择的发表他们的若干作品,包括有缺陷的作品,并且组织评论。既要有勇气承认他们有我们值得学习的长处,也要有勇气指出他们的不足和谬误。”[4]其实,从当时的历史语境来看,他们对于《今天》等一批青年诗人的引导也是出于自己的诉求,“别有一番用心”。1979年,《河北文艺》第六期发表《歌德与缺德》一文,以极左的“党性”原则反对“用灰色的心理对待中国的现实”。文章一发表就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老一辈诗人的强烈反驳。《安徽文学》在公刘、刘祖慈的支持下于第十期推出“新人三十家诗作初辑”,以回击自诩为“歌德派”的“老牌、正统、祖传、地道的工农兵”,并请他们“放下架子,看看这些新人吧!”对于公刘等中老诗人来说,“歌德派”无疑是场域的当权者,他们要推翻这个敌人,必须利用一批青年诗人打头阵,“大力扶持新人新作,和他们携起手来,共同前进。”[5]尽管这是中老辈诗人诉求诗歌场域内部位置与权力关系重置的策略,且他们后来对于《今天》诗歌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但客观上为青年诗人开创了新的空间,鼓励了他们的创作热情,《今天》作为文革“地下”诗歌和新生代诗歌的集结地,无疑也是受益的。

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后,高校作为一个重要的场域存在。一批青年大学生读者对《今天》诗歌的积极响应及学院派的舆论支持是《今天》诗歌实现场域占位和快速传播的重要推动力。这一方面是《今天》向大学生群体主动渗透和深入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大学生读者在十年“文革”动乱后对新的审美规范和阅读经验的心理需求,正如诗人柏桦在反思时指出:“七○年代末,方向朦胧、激情悬空,一个新时代刚刚起步,它精神的稳定性还无法确定。过去的诗远远不能满足新个性的迫切需要,当然也不能稳定人心。人们又疲倦又茫然……就在我们心灵发生严重危机的时刻,《今天》诗人应运而生,及时发挥了作用,发出最早的稳定的光芒。”[6]当时就读于吉林大学的徐敬亚清晰地回忆了《今天》传播的过程:“1979年秋,我突然收到从北京寄来的《今天》。是创刊号。‘诗还可以这样写?!’我当时完全被惊呆了——正如听了邓丽君磁带后感到:歌,还可以这样唱?!……就这样,《今天》从我们的寝室传遍了七七级,传遍了中文系。再后来,传到了东北师大……”[7]这段话真切地反映了《今天》诗歌给大学生青年读者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力。此外,一些高校受到《今天》的影响后创办诗歌学刊,如《春声》就第一次以“今天诗派”为名,大量转发《今天》诗歌。随着《今天》诗歌在大学生读者中的深入传播,1979年9月,由十三校联合主办的大学生刊物《这一代》也第一次以学院化的风格,对《今天》诗歌进行了正面传播,为《今天》诗歌进入学术场奠定了基础。

当时在北京大学任职的谢冕在初次看到《今天》诗歌后感到:“这些诗的内涵,唤起了我对昨日噩梦的记忆,它们拥有的艺术精神,给了我接续中国新诗现代传统的、令人感到欣慰的真切的印象。”[8]按照徐敬亚回忆,当时在吉林大学任校长的已年近70的公木在读了《今天》的诗歌后“也受到很大震动,后来多次为朦胧诗说话”。学院力量的介入无疑为作为民间话语的《今天》诗歌提供了新的阐释,并使其价值意义上升到理论高度。

由此可见,官方文学场内部的裂隙为民间民主运动和刊物的发行打通了渠道,使《今天》获得了面世的可能;官方诗坛及老一辈诗人对《今天》的传播和引导,使之影响逐步扩大,在诗歌场域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大学场对于《今天》的“造势”及学院派力量的介入,又使《今天》诗歌获得更多的受众和舆论支持。然而吊诡的是,官方机构在面对这种诗坛内外几将“失控”的局面时仍心有畏惧,唯恐“潘多拉”的盒子全部打开会带来更多的“灾难”,于是决定对民间刊物进行必要的“规范”。因此,在当时那种风雨飘摇、时局不定的形势下,《今天》作为地下的、非正式的民间刊物,其生存始终处在尴尬的境遇和反抗的焦虑之中。

二、尴尬的境遇与反抗的焦虑

(一)尴尬的生存境遇

《今天》自创刊起,其命运就随着国家政治当局的改革潮流漂浮不定。尽管《今天》在当时似乎取得了一些“天时地利”的出场和占位的条件,但这并不能抹煞它作为一个“地下”的、非正式的民间刊物在当时那种特殊环境中所处的边缘地位和尴尬处境。

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真理标准大讨论”和思想解放的号角虽然已经吹响,但艺术的条条框框和行政干预仍然很多,人们的思想依然停留在解禁阶段,大多数知识分子尚处在“后文革焦虑症”之中,远未达到真正的解放。因此,文艺界仍面临着思想与文学双重启蒙的任务。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中,《今天》作为独立于权力诗坛之外以“民刊”形式存在的“先锋诗坛”,显示出反抗的勇气和魄力。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种“对抗姿态”为其披上了“文化英雄”的外衣,“他们经过长期艰难的地下探索,对历史困境有更为清醒的体验和审视”,但“历史的巨大压力使他们不可能直接宣扬自己的诗歌观念”[9]。从《今天》发刊词《致读者》中就明显可以感受到他们在当时的尴尬处境——像当时普遍的学术批评一样,他们所使用的理论武器仍然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指出:“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那么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的形式呢?……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2]4

对于《今天》而言,将马克思的这段话作为艺术宣言无疑具有“理论通行证”的意味,他们试图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安全中获得一种保护色彩,以增强自己批判的勇气和反叛的信心,从而遮蔽自己作为边缘化的、弱小的力量在反抗中的巨大焦虑。阿兰·得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一书中所指出的:“对身份的渴求、势力的倾向、过度的期望、精英崇拜都是导致身份焦虑产生的重要因素。”[10]因此,《今天》作为一个游离于主流诗坛之外的民间文学刊物,从创刊起就将自己的任务定为“打破目前文坛上的沉闷气氛,在艺术上力求突破”,更是难以逃脱这种焦虑。

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要完成这一任务无疑是艰难的:打破“文坛上的沉闷气氛”,就意味着对文坛上旧有习性做出变革,而要变革,就不得不触及官方诗坛的正统地位和那些已取得“文化象征资本”老一辈诗人。《今天》虽已确立了独立于主流诗坛之外要求“变革”的民间身份,但作为边缘的、力量弱小的民间刊物,为求得生存、扩大影响,又不得不依靠强大的主流诗坛,寻求官方和老一辈诗人的认同。因此,他们在对官方诗坛的反抗中又与之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这本身已将他们置入一种尴尬的境遇和身份认同的焦虑当中。

《今天》在装订成册后,北岛曾针对性地将之赠送给国家党、政、文化部门领导人,如胡耀邦、陈荒煤、邵燕祥等人,希望获得他们的认可[11]。在这一过程中,艾青、蔡其矫、冯亦代等老一辈诗人曾给以推介,而官方内部的开明人士也确实在官方刊物中为青年人开辟了公开表达的空间。如1979年在邵燕翔的力荐下,《诗刊》转载了北岛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树》。关于官方刊物转载《今天》的诗歌,编辑部成员持不同意见,他们在“《今天》的诗歌是否应发表在官方刊物”这一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北岛认为应“尽可能在官方刊物上发表作品,这同样会扩大我们的影响”,而芒克则认为,“这最多只能是个人得点名气”,与“行使创作和出版的自由权利,打破官方文坛一统天下”的初衷相背离,因此他声称“绝不和官方合作”[12]241。芒克与北岛的这种分歧,其实从侧面反映了《今天》成员在当时的矛盾心态:是向官方诗坛敞开怀抱,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走自己的路?显然他们在寻求自身发展的同时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一时间说《今天》要被招安的大有人在。对此,振开制定了在官方刊物转载《今天》上的作品必须使用原笔名的规定。”[12]51由此可知,对自己身份认同的焦虑也一定程度上动摇了他们在创刊初所坚定的立场,使他们对官方主流诗坛的反抗姿态显得趋于“温和”。

笔者认为,这也正是北岛在多年后不断反思自己的早期诗作和立场的原因,他认为诸如《回答》一类在文学史中已然成为经典的诗歌仍是一种“官方话语“的回声:“现在如果有人向我提起《回答》,我会觉得惭愧,我对那类的诗基本持否定态度,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官方话语的一种回声。”[13]尽管这带有北岛个人思想变化的印记,但也从另一个角度揭示出《今天》成员在身处严格的社会管制与政治高压的环境中,对官方主流话语做出反抗时所存在的一种焦虑。

(二)反抗背后的焦虑

《今天》作为一个地下的、非正式的民间文学刊物,对于官方权利话语和主流诗坛的回避和抗拒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对纯文学立场的坚持——诗人们主张纯文艺,坚持独立的审美原则,要求远离官方权力话语和政治话语。为此,《今天》也确实做出了相应的努力,这在北岛给贵州启蒙社诗人哑默的前后两封信中可以看出。

1978年10月,《启蒙》杂志创刊后,黄翔、哑默等启蒙社诗人强烈的战斗姿态明显震撼了当时正在筹备创刊《今天》的北岛。他于10月18日致信给诗人哑默,表达了兄弟般的敬意:“看到‘人民日报’社门口以黄翔为首贴出的一批诗作,真让人欢欣鼓舞。这一行动在北京引起很大的反响。……从过去你们给艾青的信中,知道黄翔等人和您是朋友,期望得到你们的全部作品(包括诗歌理论)。总之,你们的可贵之处,主要就是这种热情,这种献身精神,这种‘全或无’的不妥协的态度,没有这些,五千年的睡狮怎么惊醒?!”[14]而11月17日,北岛在收到哑默等人的诗稿后,以“政治色彩过浓,篇幅也较长”为由婉言拒绝了在《今天》上刊发启蒙社的诗歌。从中可以看出,这之间北岛等编辑人员已确立了将《今天》打造成“纯文学”刊物的方针:“我们打算办成一个‘纯’文学刊物,所谓纯,就是不直接涉及政治,当然不涉及是不可能的,这样办出于两点考虑:(一)政治毕竟是过眼烟云,只有艺术才是永恒的。(二)就目前的形势看,某些时机尚不成熟,应该扎扎实实多做些提高人民鉴赏力和加深对自由精神理解的工作。”[14]

文学从来都是在与意识形态的纠缠中变化、发展的。尽管北岛一再强调《今天》的纯文学立场,不“直接”涉及政治,但它并不是生存在一个纯艺术的真空里,而是在社会变动相当剧烈的时代中。如果回到“文革”结束后最初几年的社会语境,就不难理解北岛及其《今天》成员在这种纯文学行动中所暗含的悲剧色彩。

经历了十年的“文革”浩劫,《今天》依然面临着社会思想和文学启蒙的任务,与当时的激进青年一样,《今天》成员也将社会变革的希望寄托在文艺上,他们试图将社会的变革与纯文学的诉求统一在创办刊物的行动与理念中。而这种通过文艺来启蒙社会的思想本身已使他们的文学活动具有了功利性色彩,显然与他们最初创办“纯文学”刊物的初衷相违逆。况且,创办刊物本身就已经超越了隐逸的写作心理,它不仅仅是“写”,而是通过发表来实现或完成自己参与现实变革的诉求。这种既要坚持“纯文学”立场又要参与变革、表达诉求的矛盾心理机制,使得《今天》在反抗中再次显示出自身的矛盾和焦虑。如北岛所言:“《今天》当时处在政治漩涡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到底多深地表达自己对政治、对社会的理解?因为它本身是一个文学杂志。”[12]231

那么,一再要求自己作为“纯文学”刊物的《今天》“到底多深的卷入民主运动”中呢?在这一关涉刊物存亡的立场问题上,《今天》编辑部成员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分裂。1979年,《今天》参加了“民刊联席会议”,芒克和北岛一致认为:“民刊的命运是共同的,因此必须相互支持,一致行动。”[12]237而其他五位成员则坚守“纯文学”的立场,认为“民刊联席会议”并不合法。这次争执后,芒克与北岛因以编辑部的名义参加“民刊联席会议”组织的抗议活动,违背了“不参政”的原则而导致编辑部其他成员的主动离开。然而,虽然《今天》参加了“民刊联席会议”,但在这次会议上“《今天》并没有人发言”,且“其他民刊发言之激烈,把我们给吓坏了”[12]231。从《今天》作为文学刊物的立场与《今天》参与民主政活动的对比来看,显然《今天》不可能将自身封闭在“纯文学”的狭小领域,要生存,就必然会涉及到现实和政治。因此,无论是从在具体的文化观念还是政治参与的行为来看,《今天》在对官方单一的艺术规范和高度一体化思想进行突围时始终伴随着反抗的焦虑,它所坚持和追求的“纯文学”立场也只能是个美好的梦想。

三、诗歌的转场

自1979年起,《今天》成员陆续在公开刊物中发表作品,这表明《今天》诗歌已逐渐进入社会承认期。随着中国政治局势和社会形势的剧烈动荡,《今天》最终于1980年12月被迫停刊。但是“今天”群体的诗歌活动并没有因《今天》的停刊而终止。北岛等人成立了“今天文学研究会”,出版了三期文学资料。之后,随着章明《令人气愤的朦胧》一文在《诗刊》上的发表,“今天”诗人诗歌被逐步纳入到长达五年的“朦胧诗论争”之中。

在近两年多的文学活动中,《今天》通过自身的努力,在公共空间中植入它难以磨灭的艺术印记,铸造了民刊与新诗潮的辉煌。芒克说:“《今天》是那一个历史时期的产物。作为刊物,《今天》应该说是成功的”,“它体现了作家争取写作和出版自由最初的自觉努力”。“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今天》最终是失败了。没有争取到出版自由,我觉得作为作家、艺术家是一种失败。”[12]241其实《今天》的最大意义在于它的出现和存在,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树立了反对“文化专制主义的”榜样和姿态,尽管在这种反抗中存在着种种艰难和焦虑,但它为中国当代诗歌开辟了新的方向,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和价值是不容忽视的。

在今天这样一个众声喧哗、多元话语并存的时代里重提《今天》,虽不免有时过境迁之感,但透过这份刊物再去触摸当时那股喷出地表的“地下”岩浆,仍有被烧伤灼痛之感。这种灼痛之感使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了“反抗”的背后,感受到《今天》在“反抗姿态”及“文化英雄”外衣下所隐藏的焦虑情绪,从而促使我们挖掘被文学史所遮蔽的历史真实,以探索“一种在宏阔的交叉视野中对文学史进行对话式重构的可能”[15]。

[1]皮埃尔·布尔迪厄,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论[M].李康,李猛,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2]北岛.致读者[J].今天(创刊号),1978(1):3-4.

[3]田志凌.对话邵燕翔[N].南方都市报,2008-07-20(3).

[4]公刘.新的课题——从顾城同志的几首诗谈起[J].星星(复刊号),1979(10):7-8.

[5]新人三十家诗作初辑·编者的话[J].安徽文学,1979(10):12-13.

[6]柏桦.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50.

[7]徐敬亚.中国第一根火柴——纪念民间刊物《今天》杂志创刊三十年[J].当代作家评论,2009(1):96-99.

[8]谢冕.回顾一次写作[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97.

[9]李建周.第三代诗歌的认同焦虑——以“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为中心[J].文艺争鸣,2009(8):81-86.

[10]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67.

[15]廖亦武,陈超.沉沦的圣殿[M].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9:386.

[12]刘禾.持灯的使者[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3]翟頔.中文是我唯一的行李——北岛访谈[J].书城,2003(2):39-42.

[14]北岛.北岛致哑默的信[EB/OL].[2012-12-28].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3a03c501008pfb.html.

[15]李建周.文学史的路径与边界[J].文艺争鸣,2011(18):8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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