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废都》的“新生活”
2013-08-15柴鲜
柴 鲜
(商洛学院 中文系,陕西商洛 726000)
长篇小说《废都》,是贾平凹90年代最为重要也最具争议的一部作品。从1993年出版以来的激烈争论到2006年的客观评析,围绕《废都》掀起两次评论热潮,人们借助女性主义,比较文学,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生态主义,大众文化等文学批评理论,从作品的叙事视角,主题,创作心态,美学思想,人物形象等角度,对小说进行丰富多样的阐释和解读。孙新峰[1]从文学场域论述其文化意义。在涉及人物形象的评论中,大多数学者都以男主人公庄之蝶为重心,也有几篇对小说中的四位女性做了一定的形象分析,比如,傅湘莉在《戴着镣铐跳舞的夏娃》一文中,站在女性主义的角度,认为这些女性已经被男权意识所异化,“是一群生活在男权规范下的木偶,她们没有女性的自我意识和性别平等意识”[2]32。此外,赵丽妍在《洄溯与重置——〈废都〉的再解读》中,也提到“作品中的‘女人’则回到服从于男人的主体维度上,成为女性自身身份的失语者”[3]184。显然,这些女性处于传统的男权意识形态中,她们的生活是以男性为重心进行自我的人生建构,她们完全失去自我的个体意识,但依然有强烈的女人意识和生活目标,面对社会的急剧变化,用自己的生命本能去追求新生活。因此,重读《废都》不能忽视对这些女性形象的重新阐释,必须重视她们对于时代变化的认识价值。她们所渴望的是改变现有的生活状态,能过上比她们当下状态更好的生活,但限于自身的认知水平和时代背景,缺少对这种“新生活”追求的具体思考,这种“新生活”希望的破灭是必然的,而庄之蝶并不是毁灭她们梦想的根本原因。
《废都》是以社会闲散青年周敏和有夫之妇唐宛儿私奔到西京城找寻“新生活”为开题,周敏为谋生写大作家庄之蝶轶事而成名,并为庄之蝶招来官司。全书围绕官司展现西京城内的生活百态,经历物欲和肉欲的几番沉浮后,用庄之蝶的自我放逐和周敏的落魄离开作为全篇的结局。可以说,寻找“新生活”是贯穿始终的隐性线索,而“新生活”的本身包含着物质生活的富足和精神生活的提高两方面的需求。因此,唐宛儿和周敏的私奔是因为两个人情感的融洽,到达西京面临的是物质生活的现实需求,追求物质需求时失去唐宛儿的感情,最终二人两手空空地离开西京。从总体上讲,人的欲望分为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而“人的众多的、不同层次的欲望并不总是和谐并存的,它们更多的是相互矛盾、相互冲突”[4]。《废都》中的人们,在物质欲望与情感欲望之间,此起彼伏,不能达到一种精神与物质的平衡状态,迷失在现代化的城市废墟中。
一、从柳月之口看“新生活”的内涵
如李建军所说,贾平凹对庄之蝶的“名”过度渲染,使所有人都拜倒在他的名气下[5]。在小说中,与庄之蝶发生情爱关系的四位女性,她们基本上都是传统男权意识文化形态中的女性,对自我的认识就是男人是她们女人生活的支柱,从她们各自对自我在男性世界的身份定位来看,她们对“新生活”的态度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是表面现象,从本质来看,她们对“新生活”或明或隐的渴望与追求,都出自于对当下生活状态一种改变欲望,即对当下生活状态的不满或者腻烦。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在《安提戈涅》中,曾说“毁灭社会的毒药是习惯”,而贾平凹笔下的主人公们正是对自我既定生活状态的一种反叛,她们并不能明确预知改变后将面对的是什么,只是用一种乐观未知的心态,凭自己的个人本能欲望,促使自己朝不明确的目标而迈进。“新生活”对于她们来说,不一定是幸福和完满,但一定与当下生活状态不一样,对这种不一样的渴望,也就是实现她们个人存在价值的一种现实明证。
(一)以唐宛儿和柳月为代表的显性追求
柳月在出嫁前对庄之蝶说,“是你把我、唐宛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产生了新生活的勇气和自信”[6]460。她们二人都是没有西京城市户口的外来者,没有工作和社会地位,受教育水平不高,唐宛儿是来自小县城的私奔少妇,柳月是陕北山区的保姆,但都喜欢读庄之蝶的作品,因作品而对名作家庄之蝶产生模糊的崇拜感。两位女性处于经济贫困的下层,有出众的外貌,大胆泼辣,喜欢穿衣打扮,对庄之蝶有相似的相识过程。唐宛儿很仰慕庄之蝶的名气,他的名气掩盖外表的不足,她猜想名人的妻子会拥有社会地位和富裕的物质生活。当庄之蝶用一篇文章的稿费买来很多物品送给她时,正好应证了她的猜想。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在他们两人的交往中占据优势地位,两人第一次的性接触,并不纯粹是肉体的吸引,是女性自身一种无意识的迎合,但性爱过程本身,庄之蝶的温柔体贴给唐宛儿新鲜的情爱感受。这种不同感受,是由于唐宛儿自身婚姻的不幸经历所限,她比较自己所遇到三个男性的性爱行为,认为文化人能带给自己性爱的满足,因欲对庄之蝶产生迷恋。同时,她错误地认为“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6]123,把庄之蝶对妻子的背叛当做自身魅力得到赏识的满足,并承诺如果嫁给庄之蝶,一定能调整自己适应他,让他常看常新,“女人的作用是来贡献美的”[6]124,愿意改变自己来激活他的艺术灵感。从男性的角度看,善解风情的女性才是作家心中的理想女性,但这样的女性已经牺牲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只是作为男性的物而存在,同时,唐宛儿穿衣打扮创造情趣,需要周敏的劳作奔波和牛月清的操持家务为客观前提。
孟云房和庄之蝶闲谈唐宛儿,说“庄之蝶是轻易不动荤的猫儿,好容易能爱怜了她,她一个连城里户口都没有的小人物,竟不抓紧了你”[5]156,直接指明唐宛儿在这些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优越的男性面前,只能以一种卑贱姿态出现。小人物柳月,仰慕庄之蝶的知识气息,看重名人身上所附带的人生机会,她认为抓紧庄之蝶,凭着年龄有机会做他的家庭主妇,即使不可能也会找个工作或嫁个好人家,改变自己现有的保姆身份。柳月和唐宛儿把希望寄托在将来的某种可能,即能取代牛月清的主妇位置,过上富足体面的生活。唐宛儿得到庄之蝶娶她的承诺,潜意识里却对庄之蝶形成一种情感焦虑,他没有实现自己承诺的明确手段,只在无意识里采取冷淡和逃避的方式来消极对待自己的焦虑。发现唐宛儿的私情后,柳月意识到自己做主妇的打算不可能实现,就适时地做出理性选择,接受庄之蝶介绍的婚事,和市长的瘸腿儿子结婚,为庄之蝶的官司困境解围。
柳月和唐宛儿对改变自己现有生活的态度很明确,都用自己的肉体作为吸引男性名人的手段,期望有更好的社会地位和物质生活,把改变的希望寄托在庄之蝶身上,仅是从他的作品判断他值得女人信赖,被庄之蝶身上那种“贾宝玉”①似的精神气质所迷惑,没有意识到女性自身的被观看视角。弗洛伊德认为,在爱的问题上,被爱的对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免遭挑剔,比他自己在被爱上之前得到更高的评价,爱的对象被当作人们自己某种未能达到的自我典范的化身,因此“自我变得愈来愈谦卑,对象则变得愈来愈高贵”[7]149。最终,以肉体得到的一切,又以肉体的惩罚作为结局。
(二)以牛月清和阿灿为代表的隐性渴望
作为一名传统家庭主妇,牛月清认为女人凭得男子汉,是为自己的丈夫活着的,“庄之蝶的夫人”就是对她的尊重和奖赏,在旁人的眼里,她贤惠,在丈夫的眼里,她不解风情,没有媚惑之态。从传统道德观念来看,牛月清的生活过得不幸福,她才貌兼具,持家有道,丈夫的名气也补偿持家的辛苦,但生活有两个缺憾,一是丈夫性能力不足,二是自己没有生子女传宗接代。牛月清渴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希望能怀个孩子来弥补大家都不明言的缺憾,让自己的生活更完满些,以免落了没有子嗣的大忌。但庄之蝶在妻子面前,总是无法产生强烈的性需求,与唐宛儿的私情,又证明自己并非缺少性能力,因此将自己在妻子面前的无能归结于女性自身的原因,并对妻子说自己是在“奸尸”。
牛月清在性能力上的缺失,正是传统文化对女性贤良淑德的道德规范所造成的人性窒息。她认为女性不该穿着暴露,在男性面前举止要端庄,受自己所受的传统家庭教育的影响,她宽容唐宛儿和柳月的言行轻佻,因为她们出身低贱的下层社会,虽然自己有时也羡慕她们的泼辣大胆,但始终固守自己大家闺秀的传统规范。同样出身于旧式大家庭的阿灿,天生丽质,在历史时代的变迁中沦落社会底层,是正处于很糟很累生活中的小人物,遇见庄之蝶时已对人生悲观绝望,但“有这么一个名人能喜欢我,我活着的自信心就又产生了”[6]244,她与庄之蝶相拥时反复说自己是个好女人。从她生活的当下现实考虑,社会地位的悬殊造成她在名人面前的自卑感,但在人性伦理上,她用传统女性的贞洁作为实现改变的人生代价。遇到庄之蝶之前,她的自我价值追求隐藏在他人给予的“贤妻良母”框架里,把自己的人生梦想寄托在儿子的培养上。庄之蝶用他者的视角去看阿灿的生活,他的惋惜带着男性的赏玩心态和更高文化层面的个体价值观念,认为年轻美丽的女人就不该沉沦或籍籍无名地埋没在底层,这种观念应和阿灿对改变生活的潜意识欲望,而她面对的是强权横行的社会现实,只能用性的越位释放自己人生的压抑与无助。
庄之蝶的生活也有两种不足,旁观者认为他性压抑,男性性能力能否繁衍子嗣给他潜意识造成焦虑。其次,他对自己的人生奋斗历程充满疑虑,在西京城里苦苦巴巴奋斗到出人头地却活得不轻松,“我是成了名了并没有成功的,我要写出我满意的文章,但我一时又写不出来”[6]125,即无法被人理解的创作焦虑折磨着庄之蝶。美国“存在心理学之父”罗洛·梅认为,孤独和空虚是现代人的两大特征,由于我们的社会过于强调为社会所接受,因此在人们心中形成焦虑,而焦虑“使人迷失方向,暂时性地使人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做什么的,并因此模糊了他关于周围现实的见解”[8]28,正是如此,小说中借街头做锦旗的小店主说,生活已如流行歌曲所唱,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时代,所有人都在跟着自己的感觉寻找各自的新生活。
二、“新生活”梦想的破灭
欲望和欲望之间的选择,必然发生冲突。程文超认为传统的儒家文化用“君子之道”,激活人们的“君子”之欲,调动人们的功名利禄之心,同时用一系列的道德规范来约束抑制“小人”之欲,让人们在“仁”的追求中施展才华。但进入20世纪,西方文明用坚船利炮摧毁原有的世界秩序,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现代化道路逐渐开始入侵已趋衰微的中国传统文化。新的经济大发展时期,在将人们的思想和社会搞活的同时,也释放了人们被传统儒家文化所禁锢的个体欲望。《废都》中的人们就生活在对外开放和搞活经济的大时代背景下,对明天的生活抱着各种不同的心态和期望。
(一)“新生活”目标的不确定性
小说中的人物,她们不满足自己当下的生活,却对自己想要的生活缺少明确具体的标准,应该说对当下的生活厌倦或疲惫,想要改变,至于要变成什么样子,她们没有清晰的思考。王晓音在《贾平凹小说创作女性观透视》一文中说,贾平凹小说中的女人都是“家庭人”,她们的生存意义就是男人,她们的愿望就是从性爱到生育,得到男人的承认[9]。这种说法在《废都》中的女性身上,具有比较普遍的共性,即使是最有个性特征的尼姑慧明,声称“女人要为自己而活,活得热情,活得有味,这才是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真正会活的女人”[6]485,但她穿着袈裟,涂着口红,一样承受与男人周旋的堕胎结果。慧明所谓的真正会活,还是指打扮自己,调整自己,靠让男人喜欢来保住自己在男人世界的位置,这样的生活,无论怎样调整都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不可能带来人生的满足。
“快乐是当我们使用自己的力量时所产生的情感”[8]73,罗洛·梅从人本主义心理学角度提出生活的目标是快乐,不是幸福,因为快乐是一种伴随着人们实现自己作为人的本性而产生的情感。唐宛儿、柳月、牛月清和阿灿都把庄之蝶置于人性完美典范的位置,用纯粹的自我牺牲式的态度满足庄之蝶的所有欲望,并以此安慰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庄之蝶是男人,名人,有知识的文化人,这三层光环笼罩着他,富足的经济地位和优越的权势关系,使他成为这些女性的生活支柱,每个人都期望与他的情爱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状态,但改变成何种样子却不确定。她们每个人都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照自己和庄之蝶的生活,唐宛儿想要取代主妇的位置,以为做名人的夫人,过着体面富足的日子就是享福;柳月打着主妇的算盘,以为能解决自己城市户口,过着吃喝玩乐的体面日子;牛月清是当局者,也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在人前听到那句“贤内助”就足以补偿自己人后的辛苦侍候,只要再为丈夫生个孩子,就生活圆满;阿灿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对庄之蝶只有仰视,而不敢产生越位的想法,只在自己卑微的底层人视角,希望能与他有次美丽的释放,让一个他人眼中如此有名的完美男性欣赏自己的美丽,为他生个孩子,用虚幻的美丽回忆粉饰自己沮丧的人生。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女性的生活目标都不属于她们自己本身,只是作为她们之外的他者,或说由他者聚合的大众,对他人生活的一种主观评价。庄之蝶本人,生活在焦虑和孤独中而不知如何改变,只好跟着感觉去寻找改变生活的方向,为实现真正的自我,却“在放纵和堕落中实现自我消解”[10]。
(二)“新生活”追求方式的脆弱性
张健恺在评析《废都》中的女性形象时,认为这些女性利用自己的先天条件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反映了现代文明和商业潮流冲击下的客观现实,这种说法暗示了女性借自身的美貌和肉体去追求物质欲望的危险性[11]。但这条道路是传统男权社会所认可,也是出身卑微的美貌女性借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佳方式,小说中的男性,从研究员孟书房,名作家庄之蝶,市长秘书黄德复都认同“女人就是这样,天生了丽质就是最大的财富”[6]422,女性不得不承认只有美貌才能被男人喜欢,才能在男人的世界里立足。因此,女性只有用外表的美貌去吸引男人,用肉体去诱惑男人,通过抓紧有权有钱的男人来谋得自己的生存。
唐宛儿和柳月用她们赤裸的肉体抓紧庄之蝶的欲望,但庄之蝶的肉体欲望并非仅仅属于她们任何一个人,她们无法控制庄之蝶的欲望,她们想要的新生活就无法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牛月清不愿改变自己的性爱方式,无法激起丈夫的情欲,不能自己怀上子嗣,靠着出身妓院的王婆婆偏方和乡下的表亲去借子的想法,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打算,却不明白丈夫早已约定另娶她人,她的生活计划都有赖于自己的主妇身份,因此她的追求从根本上来讲是空洞的。阿灿的生活,平静清贫,庄之蝶的意外闯入,激发她心底隐藏的生命激情,在她原有的生活状态里,对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想法完全绝望,也找不到任何一种可以让自己生命有亮点的方式,因此把天生异香的姿质,依附于声名显赫的大作家庄之蝶身上,希望用自我的毁灭留下人生一点美丽的回忆,甘愿为“名人的赏识”彻底抛弃原有的生活,并怀着庄之蝶的孩子独自飘零,这样的追求方式只是盲目自欺。当然,也用阿灿的牺牲,填补了庄之蝶无子的延嗣缺憾。
作为带来新生活希望的庄之蝶,以拯救者身份出现在这些女性的生活里,却是只看女性的头脸和脚的赏玩者。他对女性自下而上的观看视角,将女性自始至终置于赏玩的位置,是不可能让女性获得与男性对等的平等身份。从经济、社会地位和性别角色上,决定了他对这些女性强势的社会位置,他在这些女性身上释放自己的感官欲望,却没有用理性的思考和果断的行动来满足寄托在他身上的“新生活”梦想,从对立的角度来说,这正是他懦弱和自私的表现。
(三)“新生活”的破灭:失去控制的欲望之城
在作品中的男人世界,慧明有限的反抗,唐宛儿和柳月卑微的顺从,牛月清无奈的妥协,汪希眠妻子和阿灿无奈的逃避,每个人的生活都改变了原来的轨迹,相对于从前的轨迹来说,是“新生活”,但这样的新生活是否是她们想要的呢?四大名人之首的庄之蝶,既没保住自己的情人,也没尽到丈夫的责任,为打赢官司保住名利与友情,失去自己记忆中最纯洁美好的初恋感情,名利与肉体快乐的满足交织成一张无限膨胀的欲网,让所有人失去原有的生活位置。
从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西方社会,所信奉的两大社会价值观是对个体竞争价值的信奉和相信个人的理性,这些重要的信念却随着现代商业文明的到来而失去原有的位置。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德的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规范,在《废都》中的男性世界里是处于失语状态的。唐宛儿抛夫别子,与情人私奔,没有男性去评论她的对错,甚至牛月清在庄之蝶面前唠叨几句,也被制止了。龚靖元向庄之蝶夸摆家里的豪华装饰,打开门看见妻子和陌生男人睡在床上,作丈夫的龚靖元只能向庄之蝶找话来圆场。从表面上看,这些男性似乎已接受时代现实的变化,只有汪希眠的妻子、牛月清、阿灿等人的心中还存有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影子,当代表着传统文化的双仁府在城市改造中变成废墟,意味着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最终崩溃。作为男权社会的主体性失语,正是对当下社会反思和焦虑的一种表现。
欲望的最大特征就是,永远不知道满足,而任何事物都有其矛盾统一的一面。当欲望和欲望之间发生选择冲突时,而伦理道德规范就是人们化解冲突,做出选择的某种社会共识。这种共识,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理性,人的欲望完全失去理性的控制,最终会毁灭人自身的存在。庄之蝶和周敏一样,在物质欲望和情感欲望的纠结中不断迷失,失去一切。柳月在作品结尾时说,“你在毁灭我们的过程中,你也毁灭了你,毁灭了你的形象和声誉,毁灭了大姐和这个家”[6]460,表明柳月最终意识到最初想象中的庄之蝶和现实中的庄之蝶是不相符的,或许她本来不希望借助肉体和美貌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但庄之蝶的真实生活毁掉了她的想象。但庄之蝶本身也是欲望的受害者,在小农经济社会向商品消费社会的现代转型过程中,原有的传统伦理道德规范不再适用大工业生产为特征的消费时代,而新的伦理道德规范没有建立起来,人的欲望在毁灭的旧城废墟上被彻底释放出来,却没有相应的理性控制。因此,失去控制的欲望毁灭了所有人的生活。
三、结语
现实是残酷的,而人又有人性中的缺陷弱点——无法克服欲望的诱惑。但只要人拥有正确的价值判断、道德判断,人会走出废墟,走出精神困境[12]。但问题在于价值判断和道德判断的标准是什么呢?标准既有其随时代变化的一面,也应该有其符合人性本质而不变的一面,变与不变的标准抉择,才是当今社会人们迷失的原因所在。当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丧失之后,也就丧失人的价值感和尊严感,人们感到生活是一片空洞的混乱。失去判断是非的道德价值标准,也就意味着失去欲望满足的底线,人们只能期望通过自己被以他者为代表的外界群体的认同,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行为来判定自身的行为原则,但个体的自我就受到由多个不同个体组成的聚合体的压制,让人们陷入无所不在的生活焦虑之中。人类的群居本性告诉人们,个人不仅需要自我的肯定,也同样需要群体的认同。所以,能够达成群体一致的某种道德价值规范是群体生活不可缺少的行为指导原则。庄之蝶因为生活的焦虑而跟随自己的感觉,沉溺在肉欲的感官刺激之中,失控的欲望让他和众多人物都成为欲望的牺牲品。每个人应该努力让自己成为自我生活的主体,而不是依附于其他事物身上,在追求自己的快乐生活时应该遵循一定的原则,而不能一味地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面对欲望的选择时,不能失去理性的控制,虽然在旧城的废墟上重建理想的新城,任重道远,但必须要勇敢地面对,而不是困守或逃避这片废墟。
注释:
① 本文在这里所指“贾宝玉”似的精神气质,是说庄之蝶见到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表现出一种温柔体贴,疼爱惜怜的多情态度,和贾宝玉一样,但仅仅是表面上的精神气质相似,实际行动上表现出的却是一种西门庆般满足肉体欲望的生理行为,缺少贾宝玉从心底里对不同社会身份女性尊重爱护的平等意识,庄之蝶的心底里始终以一种他者的眼光来观看他身边的众多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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