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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文学的乡村”与阎连科的小说创作*

2013-08-15鲁红霞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阎连科乡土作家

鲁红霞

(湖北美术学院 公共课部,湖北 武汉 430205)

在现代小说兴起之初,小说便被赋予了沉重的历史任务,梁启超高举“小说界革命”的大旗,将小说及小说的力量从先前的“闲书”与“消闲”之用提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既然小说有如此的“载道”作用,自“五四”启蒙运动起,知识分子们通过对农业帝国下的乡村及其生活样态进行描述,创立了中国现实主义小说中最为庞大的一支——乡土小说。

一、启蒙视野下的“文学乡村”

1920年代,以鲁迅为代表的一批启蒙作家以“乡土中国”为背景,创立了“国民性批判”的范式。在《呐喊》中也谈及即便体格健全茁壮,不能脱离愚昧,国民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要去救治愚昧,“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这批有着留学背景与救国热情的知识分子,以自己的热情来开出拯救中国的“药方”,直接将愚昧的国民定义为“被拯救”的对象,而以启蒙的姿态取代“上帝”的地位,在小说中以俯视的姿态来进行“拯救”,让乡村及其苦难进入文学的视野。

1930年代,以沈从文为代表的乡土小说家,创立了田园牧歌式的乡村,把与现代隔绝的乡村当成“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试图通过对纯朴乡村人情人性的美好怀念来抒发知识分子立于“启蒙”之外的乡愁,乡村变成一个原始而美好的“乌托邦”,而真实的乡村苦难却被作者所构建的边城神话所掩盖,这是另一种俯视与遮蔽。

1940年代,“赵树理方向”的崛起,形成国家政治意识形态与民间文化的混杂,乡村话语中掺杂进革命话语,农民及乡村的苦难不再是作家们的表现目的,创作从导向到实践上都充满了浓厚的政治功利色彩。这种文学诉求所形成的“政治阐释”倾向一直延续下去,在建国后的“十七年文学”中占主导地位。尽管农民与乡村成为文学表现的主体,但由于文学本身对政治的彻底服从,使农民与乡村演变为文学的道具。

1980年代以来,“新时期”乡土文学开始回望“五四”,在骚动不安中开始反思与探索。在1980年代前半期,乡土小说表现出对建国以来乡村变化的回顾,以纪实的方式来书写由于政治导向而造成的乡村苦难;而在1980年代后期,随着西方文艺观念与哲学思想的流入,乡土小说开始了从具体的问题走向文化反思,开始了“文化寻根”,试图在纷繁变幻的现实中寻找一种“人生的本质”,其话语已经超越乡村所能承受的内涵。那么,如何重构“文学的乡村”,才能使“乡村”从一种地理空间转换成一个独特的文化空间?

二、重建“文学的乡村”与阎连科的“极端化”叙事

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放弃“启蒙叙事”的理性批判立场,直接进入乡村社会的日常生活,如张炜、莫言、韩少功等人的创作。而从《黄金洞》、《年月日》开始,河南作家阎连科开始突破被“现实主义”固化了的乡土中国形象,通过对语言的重新选择进行“极端化”叙述,试图回到乡土中国那被屏蔽的历史中去,将那些深藏于乡土中的最原始的,不为时间、政治、文明进程所左右的生命力量呈现出来,对生存与死亡进行极致化的书写,将人类在面临绝境时所能承受的限度以令人震惊的方式呈现在读者的眼前。

作为作家,阎连科并非是天才型的,他对文学及语言的把握经历了一个长期的过程。1979年,他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天麻的故事》,但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其意义在于给了他继续写作的勇气与信心。1989年,他的中篇小说《小河小村》在《昆仑》第5期发表,标志着他正式进入文学创作。而真正引起关注的则是两年后发表的《两程故里》,从此时起,作家阎连科有了自己的文学世界,开始创造出“耙耧山脉”的一隅——程村,农民及农民的世界成为他关注的中心。

从1990年开始,他以自己的情感体验与生命经历为基础开始了他的文学系列的创作——“瑶沟”系列,后结集为长篇小说《情感狱》。从他对主人公的命名——连科,我们可以看出这个系列具有强烈的自传性质,作家与作品“存在着某种刻骨的情感丝缕与铭心的人生体验记忆,这也表现作家将主人公、叙述者、作者三重关系融于一体”。在作品中,最初对“劳苦人”命运与生活状态的关注,即采取一种与“五四”知识分子不同的视角,将自己看作局内人,以情感上的平视与同情,对最底层的乡民在乡村中为争取最大的生存资源所采取的种种非道德可以接受的手段及抛却尊严来获取尊严的非常态生活进行描述。同时,作为土地的叛逃者,站在“自己的世界”外,审视乡村,作家已经自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拯救乡村,光靠高高在上的理性批判是没用意义的,农民与乡村的命运,并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这更是一个社会结构的问题,民间底层挣扎着的人们本身就是弱势者,他们在本性上也和所有人没有什么两样,也有自己对尊严和幸福的追求,甚至还蕴藏着现代城市人所没有的抗衡命运的坚强品质,只不过他们的弱势地位限制了他们的表达而已。”

在“瑶沟”系列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最基本的小说元素之后,阎连科开始“寻找语言”。在1983年至1991年间,他先后在河南大学和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通过对中国经典小说与西方文学的阅读,扩大了文学视野,增强了对文学的想象力。他尤其对拉美小说产生一种偏爱,将“魔幻现实主义”引入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在前期“纯写实”的基础上加入“狂想”成分,并且努力寻找“自己的语言”。在他看来,“写什么”与“怎么写”是同等重要的问题。从《寻找土地》开始,他认为自己逐渐寻找到了建构自己文学体系的语言,即为故事找到一个合适的表述方式。

与此同时,阎连科开始了“东京九流人物系列”、“军营和平系列”的创作,这是一个庞杂的体系,而且从阎连科所营造的“耙耧世界”来看,这是一个他于世界外的作品,“东京系列”只是他的一种文学练笔,通过对一些民间文史资料的整理,创造的一系列民间人物,是一种偶然得之的写作。而“和平系列”则是对走出乡村、走进军营的乡村人的情感及生活展示,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军事小说”,其意义恰恰在于通过对于日常军人的军营生活描写,对“英雄主义”、“理想主义”进行解构,力图恢复到对“人的基本尊重上来。”他笔下的军人也是来自于农村,所展现的仍然是乡村的命运在内部与外部运动中的延异。

1995年之后,阎连科的小说创作中频繁出现“耙耧山脉”背景,作家的眼光从“世界外”回到“世界内”,以《耙耧山脉》、《耙耧天歌》、《年月日》、《日光流年》、《坚硬如水》等作品构成了“耙耧系列”,这也正是他倍受瞩目,奠定文学史地位的系列。在他自己看来,“耙耧系列”和他前期的作品相比,与其他作家相比,有了明显的差异,正是这个差异,建构出了他独一无二的“耙耧世界”。在这个独特的乡土世界里,有《故乡》中的启蒙意识,但失去了理性批判的冷酷;有《边城》里的田园风景,但没有牧歌的诗意;有赵树理平视的同情,但已失却乐观的向往;有《生死场》里麻木的生与死,但更有与世界抗争的勇气。作家对小说语言的领悟,对于生命中神秘莫测因素的尊重,对人类的同情与理解,所形成的充满激情、抗争、绝望的“耙耧时空”,既呈现出形而下的当下乡村生存困境,又寓言化地体现形而上的乡土中国中命运抗争精神,“它的可怕的畸形,残酷的行为与巨大的激情,使文明失语,使所有的思想捉襟见肘。当然,也使所有的政治,所有的现代性发展面目可疑。”

从《寻找土地》、《年月日》到《日光流年》、《受活》,阎连科力图从“形式进入意义”,刻意回避了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漠视人物形象塑造,有意识增强形式表达上的结构化,增强语言的丰富性,突显人类的本质生存意义,“这些人物没有姓名,却有具体的生命感。他们为着一种生存的本能生活,但最终却展现出一种崇高、庄严甚至阔大的东西。世界表现为一种超验的神话和寓言,那有着地方色彩的耙耧山脉被带入了普遍的、精神的世界之中。”

[1]曹文书.论“瑶沟人小说”的价值与局限[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8,(3):68 ~72.

[2]姚晓雷.阎连科论[J].钟山,2003,(4):111 ~117.

[3]梁鸿.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226.

[4]梁鸿.行走、姿势——阎连科传略[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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