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崎藤村《家》中“种”的人物形象解读
2013-08-15邹菊云
彭 璐,邹菊云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 411105)
一、引言
岛崎藤村(1872—1943年)是日本自然主义代表作家,其第三部长篇小说《家》(1911年)是以其家族为题材的自传性作品。这部小说主要描写了日俄战争后,日本农村两大家族12年间(1898—1910年)逐渐没落的过程以及在封建伦理制度、尤其是家长制束缚下的个人苦恼。作品围绕小泉和桥本两个家族成员的活动,展示出错综复杂的社会、家庭、道德和人性的悲剧。小说的女主人公“种”身为木曾马笼旧驿站老板小泉家的长女,嫁到了门当户对的当地福岛镇药材批发店的桥本家。由此,开始了其坎坷而具有强烈时代色彩的一生。
关于“种”这一人物,金贞恵认为:“种是一位把打理家务作为生存意义的悲哀女性。”[1](P98)赵昕指出:“种是一位被封建制度压抑的悲剧女性。”[2]陈露认为:“种恪守妇道,即使被丈夫抛弃却没有怨言。”[3]李娜指出:“种是一位对丈夫一味顺从的妻子。”[4]吴罗娟认为:“种是封建家族制度的牺牲者。”[5]於泽明指出:“种是一位不计较付出的女性。”[6]这些观点为我们研究“种”这一人物提供了基础。笔者认为,上述研究仍然有开拓的空间。基于此,本文以前人研究为基础,通过仔细研读文本,剖析“种”这一人物,从而揭示其典型性,并为今后对《家》中的女性人物进行系统研究提供基础。
二、“种”的人物形象解读
(一)性格刚烈
据文本记载,种与达雄的结合曾因奶奶的反对,婚事差点告吹。年轻的种倘若没有下决心要自杀的话,也许就不会和达雄结为夫妻。可见,种性格刚烈,敢为爱不顾一切。嫁到夫家后,种恪守妇道,勤俭持家,而丈夫却整天与艺妓鬼混。种真心爱丈夫,不能容忍其背叛。当发现丈夫偷偷给艺妓写信时,硬逼其把信给她看,并威胁说:“你要是再写那种信,就非得给我看不可,要不我就去叫丰世来。”[7](P403)丈夫只好顺从。
晚年的种体弱多病,丈夫达雄送她去伊豆温泉疗养的半路返回东京与艺妓私奔,从此音信全无。家人未把达雄出走的消息告知种,因为“知道种脾气的人谁也不会把家里的情况如实告诉她”[7](P399)。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种并不知道丈夫的行踪,直到收到弟弟森彦的信后,才知达雄已带艺妓离家出走。种十分痛苦,但当儿子正太和媳妇丰世去看她时,种却“振作了起来,努力不让年轻人看到自己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7](P399)。她责怪达雄缺乏做父亲的表率,“他干的那些事,在儿子面前真是难以启齿”[7](P297)。由此可见,种的性格具有刚强忠烈的一面。
(二)恪守妇道
种虽性格刚烈却恪守妇道。她遵循父亲小泉忠宽“贞操和献身是妇人美德”的训诫[7](P295),嫁到桥本家后整天为家务操劳。她开垦菜园、农田,帮助丈夫料理药店,把桥本家里里外外打理得井然有序。她从未考虑自己的娱乐活动,节日里所有人都去看热闹,她却甘心留下,认为看家是她应尽的责任。
种虽讨厌丈夫与别的女人的关系,但当得知丈夫与艺妓私奔时,却认为是桥本家的家风所致。无奈之余,竟担心丈夫被艺妓甩掉。“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毕竟是桥本家的人,死也要死在桥本家。”[7](P430)达雄弃家出走多年,三吉劝种对其死心,但她仍对达雄的回头抱有幻想。种因丈夫的放荡感染疾病,但为维护家族荣誉,她选择了默默地忍受痛苦。儿子正太也遗传了桥本家男人与妓女鬼混的“家风”,对此,种却与儿媳促膝谈心,共同探讨如何得到男人的欢心和防止丈夫与别的女人胡搞,其目的也是让丰世永远忠于正太。桥本家破产后,丰世的娘家人让她回去,种认为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对种而言,这不仅损坏了旧家的荣誉,更是严重破坏了“妇随夫”的传统,她无法接受。因此,当丰世母亲去东京治病时,她避而不见,并对丰世说:“把你弄到这样的地方来,哪还有脸面去见她。”[7](P411)
(三)信奉封建门第观念
种身为木曾马笼旧驿站老板小泉家的长女,嫁与福岛镇药材批发店的桥本达雄为妻,他们的婚姻可谓门当户对。种认为儿子的婚姻也应如此。“她扳着指头数了数所想到的几家姑娘,成年的倒很多,一旦想在镇上娶一个,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7](P284)她拜托弟弟三吉给正太找个合适的媳妇,“我们家要娶媳妇,这可是桩大事啊!”[7](P284)考虑子女婚事,种认为首先必须考虑家庭与家庭的结合,应以家族利益为重,而不是尊重儿子的意愿。最后,正太没有与中意的姑娘结婚,“两家门第不一样,怎么能把她娶到桥本家来呢……”[7](P284)就这样,正太娶了门当户对的丰世为妻,可婚后夫妻生活并不和睦。由此可见,种宁可牺牲儿子的幸福也要维护封建门第观念。
(四)行使代理家长的权力
种外貌沉郁、严肃,宛如父亲忠宽,被家人视为忠宽的转世。看过桥本家寄来的照片,仓和宗藏都认为种简直和父亲一模一样。三吉说:“姐姐的长相哪有那么可怕,不过这样看来,就像父亲又还阳了。”[7](P314)正太更是一语道出了种在家中的地位:“总而言之,母亲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我们家这已成了规矩啦。不过,舅舅,继承了小泉忠宽老翁风貌的,在你们兄弟姐妹们中,家母要算是头一个!”[7](P622)
种不仅外貌威严,举止更是一派家长作风。吃饭时,“骤然严肃起来”,“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不称心,甚至连筷子也没动。吃完饭,很不愉快地离开座位走进了里屋”[7](P609)。看到养子夫妇,“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年轻的儿媳”[7](P610)。而且,种认为丈夫出走后的家已面目全非,掌柜和伙计已不再是主从关系,他们都只为领取每月的薪水而来。于是,种代替丈夫行使家长的权力,在家里“像管家似地坐在原先达雄坐过的地方”[7](P609),“一面重温家庭的旧梦,一面等待出走丈夫的归来”[7](P613)。
(五)反对危及传统家业的行径
种坚信子承父业。如前所述,种忠心辅助丈夫经营祖传的药店家业,所以,当得知丈夫与艺妓鬼混时,她十分痛苦。一方面,真心爱丈夫,不能容忍其背叛;另一方面,在于丈夫的出轨行为不利于继承传统家业,危害家族的荣誉和利益,这也是种不能接受的。
种担心儿子正太的前途。在跟三吉谈及正太时说:“正太很喜欢你们的文章,他经常看。我想让正太的心胸尽量开阔一些……所以多读些文章对他有好处……”[7](P279)“他要是没出息那就糟了,因为他是桥本家的命根子。”[7](P281)种虽赞同正太读三吉的文章,却轻视作家职业,她认为正太继承父亲经营药店的传统家业才是“正业”。
正太因肺痨过世后,为维持家业,种认领了管家幸作为养子。幸作是个年轻而富于进取的实业家,生活力求节俭,精简人员,想方设法提高销售额。但种并不认同他的做法,认为其破坏了旧家的传统。对种而言,幸作夫妇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新开辟的铁路等,没有一件不刺激着她烦恼的神经。“在这一片破坏声中,她似乎坐立不安了。”[7](P612)种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反正他们都说大老爷和我的做法不对,说什么瞎花钱,一味责怪我。我才不服这些毛孩子哩。来吧,要责怪就来吧!”[7](P613)三吉劝种不该拿神经质的眼光看待养子夫妇,却引起种的不满:“三吉!你这小子,你是说因为我的做法有什么地方不好才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的喽,还有什么?”[7](P615)种认为,自己恪守妇道支撑着这个家,自然无可厚非。
三、结论
综上所述,种性格刚烈,年轻时为爱不顾一切;出嫁后遵从家父训诫,恪守妇道,勤俭持家,虽痛斥丈夫的不忠却愚忠旧家、夫君;信奉封建门第观念;行使代理家长的权力;反对危及传统家业的行径,是一位典型的以家长身份自居的封建伦理道德的忠实维护者。
究其根源,明治时期,封建思想仍有残余,女性社会地位低下,她们从小就被灌输“贤妻良母”和“男尊女卑”的思想,认为女人一旦结婚就必须忠于丈夫和家庭。早在大和时代,男尊女卑的道德观念就随儒家经典从中国传入日本。进入江户时代,儒学被幕府尊崇为官学。当时的著名儒学家贝原益轩在1710年创作的《女大学》作为女子日常生活的训诫书,从江户时代到明治时期一直广为流传,被推为女训圣典。它总共19条,其中的3条列举了女子教育的必要性,其余的16条为女子应遵循的道德规范。例如,就夫妇关系而言,强调“妇人别无主君,以夫为主君,谨慎侍奉,不可轻侮。妇人之道贵在顺从”[6]。妻子对丈夫要毕恭毕敬,“夫有教训,不可违背。疑难之事问诸夫,听其指示。夫有所问,须正答之,返答有疏者,无礼也。夫若发怒,畏而顺之,不可争吵,以逆其心”[6]。
明治以后,日本政府开始重视恢复和发展传统的儒教道德。以1890年天皇颁布的《教育敕语》为契机,儒教的伦理道德成为维护天皇制国家的一个重要精神武器。再者,1898年制定的《民法》重新确立了直系的父亲家长家族制度,也要求女子遵守儒教的道德规范,以忍耐和顺从来维持家庭和睦,成为贤妻良母,以巩固国之基础的家[8]。归根结底,日本封建社会对女子的教育重点在于如何“作为妇人”的教育,而不是与男子平等的“作为人”的教育。
一般认为,“种”的原型来自藤村的姐姐。笔者认为,生活在明治末期的“种”身上虽有藤村姐姐的影子,但她更具有普遍性,其生存方式、精神支柱,正体现了明治末期老一代妇女的命运和精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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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韩]金贞恵.藤村小説の世界[M].大阪:和泉书院,2008.
[2]赵昕.岛崎藤村论:《家》を中心に[D].东京:一桥大学,1999.
[3]陈露.相同的家,不同的结局——巴金的《家》和岛崎藤村的《家》[D].大连:辽宁师范大学,2011.
[4]李娜.浅析岛崎藤村的女性观[J].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6).
[5]吴罗娟.巴金的《家》和岛崎藤村的《家》——近代化过程中国民精神面貌之实录[D].武汉:武汉大学,2005.
[6]於泽明.“家园”的衰朽——巴金《家》与岛崎藤村《家》的比较[D].长春:吉林大学,2009.
[7][日]岛崎藤村.破戒·家[M].柯毅文,陈德文,枕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8]张德伟,徐蕾.日本儒教的贤妻良母主义女子教育观及其影响[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