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演绎爱恨情仇的美狄亚

代 丽

（抚顺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系，辽宁 抚顺 113006）

美狄亚（Medea）是希腊神话中性格极其鲜明的半人半神形象，基于人的思想和行为，借助神的力量，在现实与虚拟世界中淋漓尽致地演绎神、人的爱恨情仇。

法国画家德拉克罗瓦（Delacroix）根据古希腊神话创作的《愤怒的美狄亚》，描摹了一幅女性神话的精致图景。画面上的美狄亚体态丰盈，上身裸露，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刺向她怀里的两个孩子。这样一幅交织着女性的温柔和凶残的画面，将复杂的女性情感世界形象外化到了极致。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审视美狄亚，最直观的概括当属“极端”二字。

一、极端的爱情维度

所谓维度，即指一种视角，是判断、说明、评价和确定事物的多方位、多角度、多层次的条件和概念。从维度出发，评价人物的情感变化和走向，相比通常采用的人物性格成因分析法，增强了使其变化的坐标系中变量和常量的互动，这样，人物的行为和行为导致的结果更具合理性。

在成为伊阿宋的妻子之前，美狄亚是埃厄特斯国王的女儿、太阳神阿波罗的孙女、地狱女神赫卡忒的少女祭司。虽然双眼闪耀着太阳神子孙独有的金光和地狱女神传授给她的强大魔力，但她无心施展，而是终日呆在神庙，一心侍奉赫卡忒女神。这时的美狄亚是一个安静、专注、法术高超、矜持有加的美丽少女，享有一国之公主的尊贵身份、令众女巫望尘莫及的高超法术、美艳的容貌、过人的才智，情感维度为零。身份、地位、兴趣、爱好、技能，这一切在美狄亚的情感世界中，没有任何杀伤力和破坏力，不过是构成人物形象丰富性的标签而已。但当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萌生爱情，且遇到心仪对象的时候，就进入了一维空间，点基于直线。表现在人物心理的变化上，就是点的个性化特点，以及附着的能力和法术开始效力于爱情，她用自己的感受把点变成了直线。如果我们不恰当地把美狄亚和伊阿宋置入爱情空间，空间维度的变化，源于美狄亚的一厢情愿，这种一见钟情的爱情能量，使一维空间初现爱情和责任相残的端倪。

当沉静的美狄亚遭遇前来获取金羊毛的伊俄尔科斯国王埃宋的儿子伊阿宋（Jason）时，她曾经不以为然的身份和魔力，即将为爱变成一系列疯狂的行动。美狄亚的情感世界貌似复杂，实则只是维度发生了变化而已。

如果说一厢情愿时的美狄亚，不过是在个人情感世界中掀起了涟漪，她所钟情的对象伊阿宋没有迎合，点、线、面的变化，更多的是随着美狄亚爱的升级的一种幻化，这种维度下的爱情，是美狄亚由自我走向自失过程中垒筑的空中楼阁。为了完成获取金羊毛的使命，伊阿宋才与美狄亚有了情感上的交集，进入直线基于平面、直线基于体的四维、六维空间。在这个爱情维度中，美狄亚是为爱情而爱情，随着情感的恣意蔓延，她一步步背离亲情，背离荣誉，背离国家。相对于美狄亚来说，伊阿宋在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上，始终游刃有余地掌控着爱情维度中的自我因素，面对美狄亚为爱疯狂的种种举动，伊阿宋在彼此爱情的维度中却理性地伸缩自如。可见，构成爱情维度的要素要恪守本分，一旦用超力量的因子改变对方的情感质素，生成的貌似真实的关系，经不起需要抑或野心的诱惑。美狄亚用人类的情感追求爱，同时又用超人类的法术毁灭爱，从而使这桩极端维度下的爱情走向极端。

二、极端的命运选择

美狄亚的一生建构在爱与恨的端点。对她来说，若要获取美好的爱情，必须以牺牲亲情和国家利益为代价。

伊阿宋要窃取的金羊毛是埃厄特斯的镇国之宝。与其同谋的美狄亚，先是杀死了阻止她行动的亲兄弟，毁灭了亲情，然后，不顾国人的诅咒，陷自己于孤家寡人的境地。众叛亲离的美狄亚，最终只能游走他乡。迈出这一步，意味着美狄亚赖以生存的根被撼动了。对她来说，其全部的精神支撑就是伊阿宋。而伊阿宋只是把美狄亚作为完成使命的垫脚石，他把自己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美狄亚能为爱情毁灭亲情，无视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这其实已经暴露出她性格的极端性。在希腊悲剧《美狄亚》中，欧里庇得斯将美狄亚的爱恨演绎到了极致。爱情是美好的，但当恋爱中的男女各自的需求指向背道而驰时，美好的东西将被毁灭。伊阿宋捍卫的是荣誉、权力和财富，美狄亚却要全身心地占有爱情。由于男女感受世界的方式不同，他们评判生活的最高价值标准也就不同。伊阿宋将婚姻当作获取一切的手段，却又无力掌控美狄亚，使其性格发展走向极端，人物的悲剧色彩随之达到极致。

美狄亚为了爱情，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如果说她杀死自己的兄弟来争取爱情，还有那么一点残忍光环下的崇高，那么，当一双儿女死在她的手里，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凶魔。美狄亚的行为恰恰是极端的抗争，表达了整体与个体、情感与道德的矛盾冲突。如果我们剔除表象，深层次地思考美狄亚的行为，则不难发现这是丧失历史主导地位的女性对男性社会所作的极端抗争。

三、女性文明极端对抗男性文明

欧里庇得斯在他的剧作《美狄亚》中，展示了女性文明尽其所能、不惜以极端的方式抗拒男性文明，以及这种极端方式带来的悲剧后果。

美狄亚对命运的抗争，实际上是女性文明丧失的悲壮挽歌。她的复仇过程，是基于女性的思维方式，即女权日益被男权取代，是女性为维护女性文明而与男性展开的极端博弈。

美狄亚居住在黑海东岸的科尔喀斯，这个地方对希腊人来说是蛮夷之地。在那里，女子拥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由于文化的滞后性，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形态并未完全被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制社会所取代。当美狄亚为了爱情背弃自己的祖国，来到科林斯国，她进入了伊阿宋所代表的新的文明。这样一个非希腊女子，曾烙印于她身上的种种优势，在此荡然无存。当伊阿宋背弃爱情，美狄亚选择极端的报复，这是失去历史主导地位的女性对男性社会的抗争。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复仇中，美狄亚输的是爱情，伊阿宋却输掉了一切。由此可见，这种两败俱伤带来的重创，是一种社会形态取代另一种社会形态的必然。

在美狄亚看来，伊阿宋另觅新欢，是不可饶恕的。但科林斯的妇女却不这么认为，她们组成歌队劝美狄亚：“即使你丈夫爱上了一个新人，这不是件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去招惹他。”［1］（P182）可见在政治、经济、文化都比较进步的城邦，妇女对男性的忍耐，这足以说明女权的丧失和男权的强大。而从上古风俗尚存的异邦走出来的美狄亚，却无视现实，固守着爱情。正如黑格尔所说：“由于忘我，爱情的主体不是为自己而生存和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操心，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根源，同时也只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完全享受自己。”［2］（P208）美狄亚正是失去了存在的根源，才采用这种极端的报复手段，向男权社会重拳出击。

［1］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外国剧作选［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2］（德）黑格尔.美学［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