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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作品优美风格的体现及其形成原因探析

2013-08-15钟春林

关键词:荷花淀孙犁水生

钟春林

在中国古典美学中,美主要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式的优美,一种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式的壮美、凄美。孙犁的作品,大多数是描写那如火如荼的革命战争时代的故事,但读者很少会有那悲壮、凄惨的感觉,而是从中领略到清新、明快、和谐、乐观的情调,进入到如诗如画的优美境界。

孙梨的作品中,呈现给我们的多是清丽淡雅的冀中环境,轻松欢快的生活斗争场景,刚柔相济乐观向上的人物形象,多情含蓄的语言对话。

孙犁的《白洋淀纪事》中,多处描写到白洋淀那迷人秀丽的风光,不是“骏马西风冀北”,而像是“杏花春雨江南”。《荷花淀》中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就是一个优美的画面: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身子下面,就织成了一大片。她象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象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看,这是如诗如画的淀区夏夜美景。洁白的席子,薄薄的水雾,柔柔的轻风,新鲜的荷香,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卷啊!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 、哗 、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少,乳白色,顺手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荡悠悠的小船、哗哗哗的水声、鲜嫩乳白的菱角、年青的妇女,使人不由想起电影《洪湖赤卫队》中那洪湖鱼米乡的优美镜头。

就是写战斗场景,作者也把它写得浪漫优美。《荷花淀》中,在几个青年妇女遇到鬼子时,她们把船飞快地摇向那万倾荷淀,“小船活像离了水波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这里有一点点惊慌,可并没过多的恐惧。青年妇女们被追击跳进水里后,“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这里没有写善良的妇女被凶残的敌人追打的悲惨,而是写了她们惊慌中的惊喜、兴奋。

“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这里没有写战争的残酷激烈,没有血雨腥风,没有枪林弹雨,听到的是枪声的“清脆”、战士们的“大声欢笑”,看到的是战士们“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这是一幅轻松、愉快的图画。

孙犁小说的优美风格还表现在人物刻画上,尤其是对女性的刻画。无论是《芦花荡》中的两个聪明活泼的小女孩、《荷花淀》中情感热烈的青年妇女,还是《嘱咐》中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水生老婆,虽然她们不乏内在的刚强勇敢,她们的外在言行却常常显现出中国女性那特有的含蓄的柔美。

《荷花淀》中,想念丈夫的几个青年妇女都为看看自己的丈夫找出了“理由”:“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了一件衣裳。”“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其实她们彼此都知道大家想丈夫,想看看各自的爱人,对各人的心思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她们谁也不直说。这是中国女性含蓄美的典型表现。

《荷花淀》中,在门口遇见自己分别整整八年的丈夫时,水生妻子“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子去抽抽嗒嗒地哭了。”她们没有热烈拥抱,在后面的谈话中也没有直接的甜言蜜语,而是借助孩子和已故的爹爹来含蓄地传达对彼此的深深的爱和无限的思念。这也是中国女性美的特征。

就是孙犁笔下的男性人物,也常常写得有点女性化。先说《荷花淀》和《嘱咐》中的水生吧。水生报名参了军,回家告诉妻子时,转弯抹角,畏畏懦懦,“脸有些红胀,说话也些所喘”,“他笑的不平常”,水生不是怕老婆,他是深爱着自己的老婆、心疼老婆,他虽然知道老婆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但他不想直接说出,而是在妻子有了思想准备、不断追问的情况下慢慢说出。在与从未见过面的亲生女儿见面时,“你叫什么?”“几岁了?”“想我吗?”一连串的问题,显出了水生好象自己也变得象女儿一样可爱、幼稚了。

《芦花荡》中,撑船的老头子有母亲的慈爱,有女孩的撒娇、赌气、要强性格。“把她们接上船,老头子就叫她们睡觉,他说,什么事也没有了,安心睡一觉吧,到苇塘里,咱们还有大米和鱼吃。”这是一个象母亲一样的老爷子,他很喜欢这两个小女孩,关切地叫她们放心睡觉,安慰她们,还说有大米和鱼吃。

我们看看他在知道其中一个小女孩负了伤以后的言行: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停了半天才说:“我不能送你们进去了。”小女孩睁大眼睛问:“为什么呀?”老头子直直地望着前面说:“我没脸见人。”这是一个活脱脱的人老心不老、争强好胜、有点固执又有点可爱的老头子形象。

孙梨了解女性那丰富细腻的情感,善于刻画女性形象,与他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孙犁童年时的小伙伴基本上是女孩:干姐、远房妹妹、表姐、盼儿……,他对这些小女伴怀有深刻而友善的印象。他还在读高二时,就在当时育德中学办的平民学校教女高小二年级的国文,与跟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学生接触比较多,其中一个叫王淑的女生跟他交往甚密,可以说是他的初恋情人。孙梨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善良的母亲,还有一个贤慧、端庄、温柔、多情的妻子。另外,孙犁的工作主要是搞文艺宣传,他的同事、学员中,女性比较多。还有,孙犁从小就喜爱《红楼梦》,对红楼梦颇有研究,《红楼梦》中刻画的栩栩如生的众多女性角色,也给他的创作产生较大影响。

孙犁以满腔的热情在自己的作品中倾注了对秀美家乡的爱,对纯朴善良、温柔多情、深明大义的冀中妇女的赞美,对英勇战斗、乐观向上的军民的讴歌,形成了他那轻快、优美的“荷花淀”风格。

孙犁的作品整体呈现优美风格,与他那乐观向上的精神、革命浪漫主义情调分不开。

浪漫主义有两种,一种是充满感伤情调的由于对现实的失望而转向对过去的田园诗式的回忆,一种是建立在信心和乐观基础上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生活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孙犁不是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不是不清楚日本鬼子的凶残荒淫,不是不知道战时生活的艰辛,他亲自经历了火热的晋察冀的游击生活,亲眼目睹、亲耳听到过许许多多可歌可泣悲壮凄美的事件。他想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消减人民的悲伤痛苦,增添人民的信心,表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像他在小说《邢兰》中写道:“只有寒冷的人,才贪馋地追求一些温暖,知道别人的冷的感觉;只有病弱不幸的人,才贪馋地拼着这个生命去追求健康、幸福……只有从幼小在冷淡里长成的人,他才爬上树梢吹起口琴。”在《孙犁小说自选序》中,孙犁说:“文学艺术,除去给人以美的感受外,都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教育手段,文学作品不只反映现实,还要发扬一种理想。”在孙犁的文学和生活道路上,是燃烧着人道主义的火炬的。

文学艺术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孙犁的大部份优秀作品都是写作于1942年冬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晋察冀边区传达后。孙犁遵照毛主席《讲话》的精神,把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手法结合起来,创作了人民群众爱看的,为革命斗争服务的一系列优秀作品。他真正生活在群众之中,战斗在时代的前列,他的思想、感情是与时代和人民息息相连的。

孙犁的乐观不是盲目的,他的浪漫情调不是没有现实依据的。他1944年去了延安,解放区延安的崭新面貌、欣欣向荣的景象,能不使他乐观并充满信心吗?《荷花淀》和《芦花荡》都是1945年写于延安,而《嘱咐》是写于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已经取得胜利的1946年。而且,孙犁接触认识了我军我党许多优秀杰出的指战员和领导,耳濡目染,孙犁不会从他们身上看到乐观、充满信心的前景才怪呢?事实上,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华北平原抗日军民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利用地道战、地雷战等形式,利用荷花淀、芦苇塘、青纱帐的有利地形,奋起杀敌、英勇作战,有力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胜利一个接一个。这些,都是孙犁作品中体现出的乐观精神、浪漫情调的现实根源。

乐观向上的浪漫情调,在孙梨作品刻画的人物言行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是军人还是百姓,是抗日英雄还是普通妇女。“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不久,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荷花淀》)看,这些青年妇女,尽管夫妻离别、鬼子追击,还是那么乐观豪爽,有说有笑。

“每天夜里,在敌人紧紧封锁的水面上,就象一个没事人,他按照早出晚归撒网那股悠闲的心情撑着船,编算着使自己高兴也使别人高兴的事情。”(《芦花荡》看,这老人多自信。

“老头子把船一撑来到他们的身边,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象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芦花荡》)《嘱咐》中,夫妻的对话、父女的对话,都洋溢着幸福乐观的气势,就是母女俩在送别水生时,也没有分别的那种浓重的哀愁,尽管分别八年之后才相聚一个晚上又要分别。

前面有一条窄窄的水沟,水在冰缝里汹汹地流,她只说了一声“小心”,两脚轻轻地一用劲,冰床就象受了惊的小蛇一样,抬起头来,窜过了。水生警告她说:“你慢一些,疯了?”女人擦一擦脸上的冰雪和汗,笑着说:“同志!我们送你到战场上去呀,你倒说慢一些!”“擦破了鼻子就不闹了。”“不会。这是从小玩熟了的东西。今天更不会。在这八年里,你知道我用这床子,送过多少次八路军?”(《嘱咐》)

乐观的精神、优美的画面,经常通过笑声、歌声得到表现。在孙犁的作品中,到处可以看到笑声歌声的描写,而很少看到泪水、哭声、惨景的展现。

孙犁不仅热爱秀美的家乡、深明大义的军嫂、英勇乐观的军民,而且他有能力用自己的笔把这份深深的情传达出来,铸就了一篇篇优美的“诗”。孙梨从小就爱好文学,他喜欢听大鼓词、说书,很小就开始读《红楼梦》、《水浒传》,还读过鲁迅、茅盾、普希金、高尔基等的作品……既有现实主义的,也有浪漫主义的。从古今中外的优秀作品、文学大师那里,不断地吸取养料,加上他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和坚实深厚的群众生活基础,他的创作获得巨大的成功,作品为人民喜闻乐见。

孙犁作品中的语言朴素、清新、自然、明快活泼,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淳朴美感。作品中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人物对话,都那么明白、晓畅、简洁,值得我们去仔细品味、咀嚼,其中的每个字词都隐含了深刻的内涵,具有丰富的能指,有多种言外之意。《荷花淀》中,最简洁而内涵丰富的是妻子对水生临别时嘱咐的回答。对丈夫前两句嘱咐 “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女人都仅答一个字:“嗯”。对最重要的末尾一句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女人无言地“流着眼泪答应了他”。两个“嗯”,一个无言,饱含了多少韵味!

孙犁自小就喜欢绘画,对美的事物特别向往。他作品中尽量避免丑、淡化丑、描绘美、讴歌美,描绘美好的心灵、美好的生活。孙犁说曾说:“在青年,甚至在幼年的时候,我就感到文艺这个东西,应该是为人生的,应该使生活美好、进步、幸福的。”[3]在孙犁的作品中,我们更多地感受到象清风明月一样的坦诚、美好的心灵,和那永远留在读者记忆里的豪迈的歌声、多情的笑语。

风格的形成,受时代的特征、作家的特征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同样,孙犁作品优美风格的形成,也是时代和作家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孙犁说过:“必须在深刻反映现实并鲜明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即他的倾向性的时候,美才能产生,才能有力量。”[4]

[1]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

[2]孙犁.孙犁小说选[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3]孙犁.文学和生活的路 [DB/OL].http://data.jxwmw.cn/index.php?doc-view-104986.

[4]吴欢章.孙犁的散文美[J].文艺报,198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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