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形回指优选解析研究
2013-08-15王红玲
王红玲
(宿迁学院外语系,江苏 宿迁 223800)
一、引言
回指是指一个表达式用来指代同一语篇中另一个语言表达式所表达的事物或意义的现象。其中,一个表达式(通常简略的)称为回指语,另一个语言表达式称为先行语[1]。回指研究是语言学特别是心理语言学研究的热点,语言学家们从句法、功能、语用、语义、认知等不同的研究视角对其进行了探讨。回指解析在语篇理解加工过程中起着核心作用。熊学亮等人认为语篇的连贯在很大程度上与保持话题的回指链定位有关[2],即连贯的语篇中话题的改变不频繁,且在前句中一般都有提示,因此回指是语篇组织的重要手段,对语篇连贯起着重要的作用。近年来,零形回指逐渐成为回指研究中的热点,众多学者从多个角度对零形回指作了较详尽的研究,如Chomsky提出“管辖与约束原则”[3],Halliday& Hasan提出“连贯”理论[4],陈平提出零形回指一般作为动词的支配成分、主谓谓语句和非动词谓语句中的主语形式出现[5],黄衍构建了一个基于辛格莱斯语用机制分析回指的解决方案[6],王德亮从认知图示的视角分析回指现象[7]等。Mitkov认为零形回指是不可见的回指[8],它们没有被词或短语外显表征,因此初看之下,它们没有在相应的地方出现,即零形回指的特点和优点之一是它能够通过简略的语言形式减少信息量,但由于没有相应的外在表征形式,零形回指被认为是最复杂的回指形式。确定这种回指形式在具体场合中存在与否,如何判断回指词的有关性质成了对零形回指确认上不可避免的问题。本文试图运用Beaver提出的中心优选论来解析零形回指现象[9],以期对零形回指的认知机制有更深入的分析,对零形回指现象有更全面的解释。
二、零形回指
陈平认为回指主要有三种形式:零形回指,代词回指及名词回指[5]。例如:
(1)方鸿渐i羞愧得无地自容,Øi记起《沪报》j那节新闻k,Øi忙说,这k一定从《沪报》j看来的。(钱钟书《围城》)
在这一小段语篇中,用了两次零形式(“Ø”代表零形式)来回指“方鸿渐”,一次代词“这”间接回指“新闻”,和一次名词《沪报》直接回指《沪报》。
尹邦彦认为零形回指属于在语流中没有任何有形实现的零形式,即一种没有语音形式、无形有义的照应手段,通过零形式从先行项那里获得指代表现出来的一种特性[10]。由于没有外显的词或短语等表征形式,如何判断语篇中是否使用了零形回指及如何确定其所指等成了复杂的问题。陈平提出:“如果从意思上讲句子中有一个与上文中出现的某个事物指称相同的所指对象,但从语法格局上看该所指对象没有实在的词语表现形式,我们便认定此处使用了零形回指。”[5]王厚峰认为绝大多数的零形回指都属于动词支配的成分[11]。朱勘宇进一步提出零形回指反映在句法上,就是动词谓语句、形容词谓语句和名词谓语句中的主语及主谓谓语句中的大主语[12]。在对零形式回指的先行项(即所指)的研究中,蒋平的研究较为全面合理,即从句法位置角度分析零形回指的先行语有句首主题、主语的修饰语、主语和宾语四种[13]。本文研究的目的是基于Beaver提出的中心优选论对零形回指的先行项进行优选解析。
三、零形回指的优选解析
回指解析是指为回指词确定其所指的过程。对回指的解析过程涉及到非句法因素。Beaver提出的中心优选论(Centering Optimality Theory,简称COT)是一种经济简单的形势分析方案,用来解释语言中的回指现象。
(一)优选解析方案
中心优选论(COT)是中心论(Centering Theory,简称CT)和优选论(Optimality Theory,简称OT)的有机结合。中心论CT是一种话语阐释的计算模型,它可以考察注意状态、指称形式和推理过程的控制之间的相互关系,被广泛运用于语篇分析、语篇处理和句法分析等研究领域。Brennan等人提出的BFP模式是较为经典的CT理论[14]。该理论认为语篇中包含前瞻中心(forward-looking center,简称Cf)、回望中心(backward-looking center,简称 Cb)及优选中心(preferred center,简称Cp)。前瞻中心Cf是指某一中心可以成为下一语段所涉及的中心(由于所有中心都有可能成为下一语段所涉及的中心,所以一个语句的所有中心都是前瞻中心)。回望中心Cb是指Cf中的一个特殊成员,它可以与上文提到的实体发生联系,即Cb可以把当前语句与前面的语篇联系在一起,类似于“主题”或“主位”的概念。优选中心Cp是前瞻中心Cf中排位最靠前的成员,是下一句关注的中心(Cp也有可能是上一句的Cb)。根据中心理论,回指解析的关键是Cf的排序,即中心理论中最重要的要素可能就是提出了一个语句中实现的语义实体,可以根据它们成为下一句中心的可能性排序。
诸多学者认为前瞻中心Cf的排序因语言而异。Li&Thompson把汉语归类为话题显要性语言(topic-prominent language),认为汉语语言与其他语言区分开来的特征之一是汉语言中除了主语和宾语的语法关系之外,还有话题(亦称为主题)的概念[15]。一般来说,话题位置上的语义实体的凸显性最强,其次是主语、宾语及其他。例如:
(2)U1小吴i不但接受了同志们j的帮助k,U2Øi而且立即表示愿意改正错误,U3Øi甚至表示立即以实际行动将功补过[16]。
通常一个语篇片段或话语片段(discourse segment)是由几个语篇小句(utterance,简称U)(也有学者称之为谓语小句)构成的,每个小句体现为语篇模型的一部分。例(2)语篇片段中包含三个语篇小句U1-3。语篇通常呈单项直线型语流推进模式(即自左向右或由前向后),反映在本句中就是U1→U3。在U1中,“小吴”处于主语位置,“帮助”处于宾语位置,“同志们”处于宾语修饰语位置(即其他位置),根据前文分析的Cf排序原则,“小吴”在最前,其次是“帮助”,最后是“同志们”。因此,“小吴”是U1中的Cp,就是U2中的Cb,也是U2中零形式Ø回指的先行项。同样,U3中零形式Ø回指的先行词也得以正确释解。
由于语言自身的复杂性,尤其是汉语语言中句子任意性很强,我们发现很多零形式回指是中心论CT无法正确解析的。例如:
(3)U1袭人i抱了衣服出来,U2向宝玉j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U3Øi一边说,U4Øi一边催他穿了衣服,U5Ø?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U6Øj见过贾母,U7Øj出至外面,U8人马俱已齐备。U9Øj刚欲上马,U10Øj只见贾琏k请安回来了,U11Øk正下马,U12二人对面,U13彼此问了两句话。(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四回)
这一语篇片段中共有13个语篇小句(直接引语除外),主要写宝玉准备去看望生病的贾赦。U1至U4主要写袭人对宝玉的抱怨,并催宝玉换衣服出门。其中U3和U4共包含两个零形回指。根据CT理论中的Cf排序原则,很容易推断出这两个零形式均回指“袭人”。如果依据CT理论,U5中的零形式Ø应该回指U4中的零形式Øi,即回指“袭人”,但实际上不是,根据上下文得知鸳鸯来叫的人应该是宝玉,因此U5中的零形式Ø?应该回指“宝玉”,即为Øj。
由例(3)可以看出,中心论CT对零形回指的解析过程是不全面的,尤其对复杂的语句中零形式的解析更显得捉襟见肘。Beaver提出一种更为经济简单的形式分析方案即中心优选论COT。COT是中心论CT和优选论OT的有机结合,用来解释语篇回指。优选论OT包含输入、输出、衍生器(generator)和评选器(evaluation)等概念。衍生器负责生成可能的输出项的集合,评选器包含诸多制约条件(constraints),负责从衍生器所生成的众多候选输出项中过滤掉不符合限制条件的候选项,选出最优的输出项,即解释话语时,随机启动若干回指词和先行词的组合,然后选出违反限制数量和质量最低最少的组合,将其判为最优选项。最优输出项是指那些能最大程度地满足该语言的制约条件等级体系。最优输出项并不是没有违反任何制约条件的候选项,而是在对比评估中最低限度违反制约条件等级体系的候选项。中心优选论COT的评选器中仅含有等级重要性自上而下排列的六个限制条件:回指表达与其先行词在数(number)和性(gender)上一致;谓语的论元彼此不同指,如宾语主语不同指,反身代词除外;主题为代词;定指的名词短语(definite NP)、零回指成分和代词的指称是已知的;当前句的主题也是前句的主题;主题和主语合一[2]。熊学亮指出COT理论沿袭了语篇的首句主题不明确、回指的先行词在前一句中以及句子只有一个主题等观点,而实际的情况是语篇的首句起着建立和引入主题的作用,回指的先行词不一定就在前一句中,进而对COT的限制序列进行了局部调整,并指出研究语篇回指的理论时,不得不加入非句法因素[2]。对此,刘国辉等也持有同样的观点,认为语篇的产生和理解是一个复杂的动态认知心理过程,回指语尤其是深层回指语的使用及其指代的确定更是如此[17]。它以交际者双方的世界知识、语言知识、语境知识和认知信息为基础,受话者(语篇解读者)需要利用这些知识与信息进行智能型的筛选、分析和推理,才能准确地确定回指词的指代含义。
(二)零形回指优选解析
刘国辉等认为语篇中之所以使用零形式是因为零回指词的所指是交际场景中的“话题”,即说话者和受话者心理表征中突出的实体[17]。下面基于中心优选论COT及熊学亮等学者对回指解析的理论补充,我们可以对零形回指关系进行分析。例如:
(4)U1我i父亲j戴眼镜k,U2Øj却也戴大斗笠。U3Øj穿中山装,U4Øj却又挽裤腿打赤脚,U5Øj活像个伪装的农民伯伯。U6他j坳黑的皮肤,U7Øj巩膜浑浊,U8Øj对待小孩和小动物特别和善和宽容,U9Øj做事情认真,U10Øj耐心得出奇。(池莉《看麦娘》)
我们首先分析例(4)中U1的各个成分,“父亲”是该小句的主语成分,“我”是主语的修饰语,“眼镜”是宾语成分。按照中心优选论COT的原则,U1—U5中的零形式Ø均回指排位靠前的“主语”,即最优选项“父亲”。U6中运用了代词“他”回指处于主语位置的“父亲”。由于语篇通常呈单项直线型语流推进的模式,U6中的Cb应该是U7中的Cp,即处于U6中主语位置的“皮肤”,而非处于该句修饰语位置的“他”,即“父亲”。但实际上U7—U10中的零形式Ø均回指“父亲”,即Øj。Li&Thompson提出当某个话题成为当前的注意焦点(focus)时,即使在连接条件的限制下,也可以使用零形式[15]。语篇生成者和语篇解读者会启用其他相关的认知机制来支撑零形式回指语的合法使用。“父亲”是贯穿整个语篇的主题,即作者和读者认知语境中占据相当突出位置的“焦点”。根据中心优选论COT中包含的回指表达与其先行词在数和性上一致的限制条件,语篇解读者根据自身的世界知识、语言知识、语境知识和认知信息能够将“皮肤”从U7中的零形式Ø的回指项中排除出去,从而推断出U7中的零形式回指“他”,即为Øj。
Tao认为有时语篇生成者(说话者)运用零形回指形式主要是指示当前讨论对先前提到的语篇指代的回归,即“零”的使用表明当前话题讨论的中断,以便延续先前话题讨论的作用[18]。例如:
(5)U1丁老师i带我们j去郊游,U2Øj走过一山又一山,U3Øj看到许多野花K,U4花K我最喜欢紫色的,U5Øk到处都是,U6Øj看得高兴极了,U7Øj天快黑才回家[19]。
例(5)中U1为原话题,U2—U3中的零形式Ø均回指U1中的“我们”,即为Øj(零形式为什么不指向处于主语位置的“丁老师”,而指向处于宾语位置的“我们”,语言学界没有相关的研究。本文认为该句中的宾语是被突出了的“实体”)。U5为插入的新话题,语篇解读者可以根据自身的知识在“我们”和“花”中选出后者为最优选项,即U5中的零形式为Øk。U6是对先前提到的语篇话题的回归,其零形式回指“我们”,即为Øj。
(6)U1她i在英国过了两年,U2Øi这次回去结婚,U3Øi跟丈夫一同挂牌,U4Øi上船以后,U5中国学生j打听出她i领香港政府发给的“大不列颠子民”护照,U6Øi算不得中国国籍,U7Øj不大亲近她。(钱钟书《围城》)
例(6)中共有7个语篇小句。根据中心优选论COT可以推断出U2—U4中的零形式Ø均回指U1中处于主语位置的“她”。U6中的零形式回指U5中处于宾语位置的“她”,即与U2、U3、U4中的零形式同指。U7中的零形式指代的判断需要借助中心优选论COT中的限制原则,即宾语主语不同指原则,因此该零形式回指U5中处于主语位置的“中国学生”,即为Øj。
现在我们重新确定例(3)语篇中U5的零形式Ø回指。Li&Thompson提出汉语属于话题显著型语言,汉语语句不一定是主谓结构的,汉语语言中零形回指常见于话题链中,即前一语篇小句的话题为注意“焦点”,随后几个语篇小句以零形式回指[20-21]。汉语语篇中零形式的使用有一定的任意性,即零形式与其回指的先行项之间可能存在其他小句,先行项不一定只在上文中出现,或先行项根本没有外显的词语表征形式,只能从语境中推断。例(3)中袭人的话结束后出现U3和U4中的两个零形式回指U1中处于主语位置的“袭人”。从上下文的语境推断可知U5、U6、U7、U9的零形式回指的先行项应该是“宝玉”。虽然宝玉只出现在U2的宾语位置,但与贾母见面,且与贾琏见面时,“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的人无疑是宝玉,况且鸳鸯来叫的人正是宝玉。
四、余论
诸多语言学家认为,零形回指从本质上讲是语言经济原则和人类的信息加工资源有限双重制约的体现。汉语是语篇取向的语言[22],在语篇取向的语言中,句子不是自足的语言单位,句子在句法上的标记不能十分清楚地加以界定。因此对回指问题的研究应更多地关注宏观的语篇层面。汉语中零形回指的普遍存在是不争的事实,促使汉语中零形回指产生的因素涉及到句法、语义和语用等诸多方面,因此对零形回指的解析不光是回指语及其先行项之间的事情。充分理解零形回指及其释解的问题,有利于加强对语言与人类的思维、语言与文化、语言与其他相关学科关系的进一步了解。当然,由于语言自身的任意性,没有哪一种理论能对某种语言现象进行完全的释解。对语篇中的零形回指现象更深入全面的了解,仍将是篇章回指研究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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