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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薄伽丘作品中对人性的反思

2013-08-15王丽东

大连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教会尘世人性

王丽东

(渤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一、前言

人学观是薄伽丘作品中的一个重要观念,它是薄伽丘基于对中世纪基督教中的人神关系、人的思想意识与道德观念以及当时西欧社会变化的理解所表达的带有倾向性的观点。它随着基督教神学观念的衰落而出现,随着西欧社会的进步而演变,最终发展成为具有完整的精神内涵和外部特征的思想体系。当时佛罗伦萨的著名学者列奥纳多·布鲁尼(Leonardo Bruni)就将人定义为“接受过文化熏陶的社会存在”[1]。因为它奠定了西方文明的一个伟大假设,即可以用教育来塑造人的个性的发展。同时,这个观念也赋予了人们以无穷的想象力与非凡的创造力,使得他们能够在科学、建筑、文化和文学艺术等领域都创造出惊人的奇迹,意大利人因此成为了“近代欧洲儿子中的长子”[2],

薄伽丘的人学观不仅界定了人性的本质,而且确立了道德在形成人的思想意识与约束人类行为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在《圣经》中,人就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出来的,因而具有神的属性。上古时期的人精神圣洁、品行高贵,并能够与大自然和谐相伴。但是在中世纪,基督教会出于愚民的需要,不仅剥夺了人们进行思考的权利,而且将人定义为在只能在精神上匍匐于上帝脚下的愚昧无知的上帝创造物,宣传人只有在精神上回归上帝的怀抱才能够获得上帝的救赎。到了中世纪晚期,随着教会的腐败和基督教神学观念的衰落,西欧不仅出现了“中世纪向近代过渡的伟大变革,即有代表性的社会机制的礼物”,中世纪的哲学思想与神学观念也开始出现了冲突。这时,人们的思想意识第一次从基督教神学困境中解脱出来,并开始以更加开阔的视野来看待自己与当下的生存环境。结果是,西欧开始了对个人欲望的满足与世俗利益的追求,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恩斯特(Ernest L.Fortin A.A.)关于“亚里士多德思想最终取代柏拉图主义成为观察的主要视角”[3]观念的翻版。

二、人性中的恶与善

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1375)在尖锐抨击教会腐败与尘世堕落的同时,开始把这个世界看作是一个巨大的精神和物质的宇宙合体,进而以这个观点为基础,展示了人性的丰富内涵与尘世生活的真实场景,其中充满了鲜明的时代特征与独特的人格魅力。薄伽丘在他的作品中创造出各种恶人的形象,如那些“精于赚钱的教士”、“娶妻生子的修道院长”、“体验世俗爱情的修女”和“骗人的教士”等。这些罪人虽然心态不同,形象各异,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已经完全脱离了《圣经》的教诲和基督教关于罪恶的定义,同时尘世罪恶在他们的身上一览无余,人性的扭曲成为罪恶的诱因。现代意大利著名学者加林(Eugenio Garin)认为,薄伽丘的作品既不在于表达“对古代文化的特殊赞赏或喜爱,也不在于更多地了解古代文化,而在于它具有了一种非常明确的历史观”[4]。

《十日谈》第三天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以“圣洁而闻名”的女修道院中,马塞托·德·兰伯雷吉奥假装哑巴,混进修道院当园丁,那些寂寞难耐的修女都争着和他睡觉。马塞托不仅善于体察修女们的心思,而且他的体贴与顺从也使修女们心满意足,他因而能够把基督伺候得头上“长了角”。只是后来他不慎才开口说话,才暴露了身份,但是他机智地将院长夸赞了一番,从而获得了院长的信任,因而能够留在修道院继续他的风流事业。故事中的马塞托不仅享受到人间的美好生活,有很多孩子,还能够在晚年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5]。薄伽丘通过对修女堕落的无情抨击,说明教会人士与俗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区别。《十日谈》第三天第四个故事讲的是,圣潘克拉兹奥教堂的修道士菲利斯以教俗家弟子普西奥通过苦修获取正果的故事:菲利斯修士表面真诚善良,但实际上却干着勾引别人妻子的勾当。他的行为虽然后来被戳穿,但是由于教会人员互相袒护,因而他并没有遭到惩罚。在薄伽丘看来,士菲利斯修道就是腐败的教会人士的缩影。在《十日谈》中,薄伽丘既抨击了教士和修女们生“漂亮的小修士”的行为,同时尖锐地讽刺教会的横征暴敛,认为教会人员是一群“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贪婪者”。对于那些贪色和作出不道德的男女之事的人,薄伽丘都让他们受到与所犯罪行相应的惩罚,他的目的就在于展示人类道德的作用与尘世生活的含义。

在展示教会腐败的过程中,薄伽丘没有按照宗教文学中常用的隐喻表达方法,将尘世罪行和尘世中的罪人脸谱化,而是将这些罪恶置于现实生活之中,以说明当时西欧的社会问题与人们对此的反映,其中少了宗教文学中优雅细腻的描写,取而代之的是以俗语对当时西欧现实生活的展示与对人性的刻画。取材方面,薄伽丘的作品既保留了意大利和法国中世纪的寓言和传说、东方民间故事、历史事件以及宫廷与教会传闻,同时又博采了佛罗伦萨和意大利其地区的奇闻轶事和当下的真人真事,进而以文学表达手段将这些元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其中就包含了“人类情感中的精神因素”。表达方面,薄伽丘很少使用经院哲学式的思维模式,而是从自身的感受出发来看待人性和那些与生活密切相联系的现实问题,进而得出了人类道德“联系着现世的成功与失败”[6]的观点,同时论证了哲学与宗教教会人们如何优雅地生活是指导现实生活的“专门学科”,这也是薄伽丘反对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薄伽丘解说人性的目的在于赞美人性中的善,即通过对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赞美表达他关于人性本善的理解。他的作品中塑造的人的形象突出人性中善的倾向。《十日谈》中主人公的名字及命运或是以古代英雄和代表吉祥与美好的名字来命名,或是被赋予了高贵而典雅的文学意境。其中,非洛美娜意为“歌中恋人”、帕皮尼亚意为“充满活力”、菲亚米达意为“小火苗”、伊米丽亚则意为“诱惑者”。不仅如此,为了表达他对前辈作家的尊重与对人类知识的敬仰,《十日谈》中另外三位女士的名字取材于维吉尔,但丁和彼特拉克作品中的人物,分别代表“美好”与“正义”;其中那三位男青年的名字也颇具文学意味,其中潘菲洛意为“爱所有的人”,菲洛斯特拉多意为“爱情的失败者”,戴奥尼奥则取自《荷马史诗》中英雄人物的名字,以隐喻“人性至善”。《十日谈》第九个故事讲的是,热那亚人贝尔纳博被安布罗乔洛欺骗,不仅输光了钱,还派人去杀害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则凭借机智逃脱,并乔装成男人为苏丹效力。在她查到骗子后,设法让她的丈夫来到亚历山大城,并惩罚了骗子,她最后得以恢复女儿装,并带着财宝同她的丈夫一同返回热那亚。在《十日谈》第六个故事中,薄伽丘对人性的说明与对人类道德的赞美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贝里托娜夫人与两个儿子失散后,在一个小岛上与一对羊羔住在一起,她随后被带到了鲁尼加纳。在这期间,她看到自己的一个儿子在给别人当仆人,但是却因为和主人的女儿相爱遭监禁。直到西西里发生了反对查理国王的起义,他们母子才得以相认,她的儿子最终娶了主人的女儿,而她也找到了另一个失散的儿子,结果是亲人得以团聚,家业得以重振。在这些普通人的身上,我们既看到了导致人类堕落的夏娃,同时也看到了那些“有道德约束力和自我意识的人”。

三、人性的骄傲与不完美

如同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有缺点一样,薄伽丘笔下的人物身上也包含着各种不足和缺陷。在薄伽丘笔看来,虽然人具有独立的精神世界和高尚的道德观念,但是由于他们对人与社会现实的不同认知而导致了他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面的分歧,甚至是偏差。《十日谈》第八个故事讲的就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个人历险:英国的安特卫普伯爵因误解遭人陷害而被迫潜逃,他在英格兰留下一双儿女。但情况稍好一些时,他悄悄潜回英格兰,在看到孩子们生活得很好之后,他投奔了法国军队,在法国国王的帐下充当马夫。后来他的冤情大白,他也得以恢复原有的爵位。《十日谈》第十个故事讲的是,摩纳哥的帕加尼诺偷走了里卡多·德·金齐卡先生的妻子。理卡多在打听到他妻子的下落后,不是为了捍卫男子汉的尊严去找对方决斗,而是前去跟帕加尼诺交朋友,请求帕加尼诺放了他的妻子。帕加尼诺对此并不反对,而是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让那个女人决定自己的归属这个故事中不仅以理想化的态度对人性进行了解说,而且其中还充满了人性的温馨与行侠仗义的道德气质。这样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但是薄伽丘所要表达的是,人类情感是高贵而美好的,容不得任何世俗利益参与其中,这与那些不顾一切追求世俗利益,而将道德和真理放在一边的恶棍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在这个故事中,这些具有高尚的道德和正义感的人试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人间真理和人类生存的意义,同时他们又不得不面临来自邪恶势力的阻碍,两种力量对抗的结果往往是以正义的一方获胜而告终。在薄伽丘看来,这些道德高尚的人不仅承载着传承优秀的人类文化,也代表了即将出现的近代文化。

薄伽丘塑造的高尚的人物角色与尘世中的罪人的目的有明显的不同。他塑造的罪人是为了展示现实生活中的罪恶与教会腐败,进而表达他对教会腐败的抨击和那些因受世俗利益的诱惑而主动犯罪的俗人的鄙视,那些代表上帝之爱的教会人士因为一点世俗利益而将上帝的说教抛之脑后。与此相对,薄伽丘作品中那些具有高尚的道德观念的人则不仅从未参与任何形式的罪恶,而且能够在罪恶和诱惑面前洁身自好、主动抵抗外来诱惑,并时时提醒自己道德与良知的存在。因此,薄伽丘将教会描写为“腐败的中心”,将腐败的教士描述为智力低下、贪图钱财、内心充满了各种不良欲望的邪恶之徒,其中展示的是西欧由中世纪向近代社会过渡的过程中,人的道德意识的更新和思想观念的剧烈变化。在这个过程中,薄伽丘因为使用当时市民阶层中流行的那些生动机智的语言和幽默诙谐的表达而受到读者的极力推崇和人们的顶礼膜拜。《十日谈》也因此被文学评论家们誉为“人类智慧的史诗”,同时这也是《十日谈》被当时的基督教会认定为禁书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此,还有一点需要加以注意,那就是《十日谈》中关于圣人与罪人的区分不是根据他们的社会地位或财富的多少,而是根据他们的思想意识和道德观念是否高贵为标准作出的。《十日谈》中的贝里托娜夫人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人,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但是她却因为自己的行为成为了人类道德的楷模与人的精神世界的化身。贝里托娜夫人身上不仅表现出人性的光辉与道德的力量,而且她还被赋予了人类理想化的生活体验与人类道德模式的光环,其中因而表现出高贵的精神动机与令人震撼的美德。在这个过程中,薄伽丘经常引用《圣经》中上帝造一切、人类的堕落与救赎、上帝的神性等说明人性的力量,这些内容已经构成了西欧近代“人的文艺复兴”的哲学基础,而这个观点的前提是人具有高贵的人性,而人处于世俗生活的中心。由此可以看出,薄伽丘在思想上继承了彼特拉克关于人的理解,认为在了解世界的所有事物中,最重要的是对人性、人生的目的和人的精神归宿等的理解,即了解与人有关的一切,其中就包括了解人和宇宙在内的整个世界。

在展示人性的过程中,薄伽丘还以基督教语境下关于人性不完美的观念为基础,展示了他理想中的人与尘世生活。在基督教传统语境中,人类犯有七种重大罪过,即骄傲、贪婪、邪淫、妒忌、易怒、贪吃和懒惰,其中骄傲位列第一,而那些拥有财富、地位和知识的人似乎更容易犯骄傲之罪。尼布尔就在他的神学著作《人的本性与命运》中对骄傲之罪的危害进行了深刻阐述:“自义使我们有了最大的罪咎。我们极端的刻薄不义,和对人的诋毁,都由自义而来。种族、国家、宗教和社会的整个斗争历史,都是说明自义所生的客观恶行和社会惨象。”[7]与此相对,薄伽丘笔下的人物对道德和宗教都有十分深刻的理解,同时他们也能够按照尘世的道德标准来解说他们面临的现实问题和精神的困惑,于是就有了《十日谈》中关于安德鲁乔像“那些没有教养的乡下人一样,摆弄着他的金币时”,“正巧有个西西里姑娘从旁边经过,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这姑娘长得满有姿色,干的是给几个小钱就满足男人欲望的卖笑活”等带有明显的现实生活特征的描述。往后的情节更加离奇,这个卖笑姑娘竟然从曾经在他家作过仆人的老太太口中得知安德鲁乔的详细情况。然后,她扮成安德鲁乔的姐姐去诱骗他,但是没有得逞。这个故事表面上讲的是每个人都是有欲望的,但其中隐喻的却是人性的不完美和人类道德的缺失。虽然《十日谈》中的有些描写可能会使读者感到不舒服,但这也恰恰证明了薄伽丘作品的现实性,因为它标志着西欧“文明生活”的起源。

由此可以看出,薄伽丘笔下的人与社会无疑是当时西欧社会生活的写照,他解说人性与人类道德的目的既在于展示他关于人与社会变化的理解,更在于警示尘世中的人能够及时改正他们的过错,以获得精神的净化与道德升华。从更深层的意义看来,这不仅是对薄伽丘写作技巧的赞美,更是对其思想观念的褒奖。当时虽然很多作家都在解释“人的优越性”和幸福平静的生活,而且他们的思想意识中也充满了对尘世生活的热爱与对高尚的人类道德的企盼,但是他们并没有触及人性于人类道德这个在当时十分敏感的话题。在薄伽丘看来,展示人性不仅适用于说明人类情感和人的内心世界的困惑,更适用于评判当下的人与社会生活。薄伽丘将这些内容放在基督教神学的框架内加以考察,使其中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故事也更具说服力。

四、结束语

综上所述,关于人与社会生活,薄伽丘虽然一直抱有人性完美和人类道德完善的幻想,但是其中看不出他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或是完全的乐观主义者。在他看来,人性与人类道德只能通过忍耐、痛苦、自律和信念等手段来完善,同时他也无情的讽刺了人性的不完美与人类道德的缺失。《十日谈》中塑造的人物体现了薄伽丘在基督教原罪观念之下构建的道德价值观和他探求人类道德的欲望”,以及他关于社会现实与人性不完善的理解。因此,薄伽丘作品中那些具有高尚的道德意向的人总是被置于现实困境甚至人类罪恶之中加以检验。他们在面临道德的困惑和人生选择时,总是能够承受住勇气、道德和信念的考验;在人性与道德的冲突中,他们总是选择忍受、勇气和承担;他们在努力获得积极向善的力量的同时,也总是能够认识到现实生活的残酷。对他们来说,困惑、迷茫、愤怒甚至伤痛是人类必须面临和承担的,这些经历和考验证明了人类道德处于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同时这个过程也是人获得尘世幸福的必要手段之一。

[1]Alan Bullock.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M].London,Thames and Hudson Co.,Ltd,1985:23.

[2]Jacob Burckhardt.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 [M].George G.Harrap &Co.,Ltd,1982:143.

[3]Ernest L.Fortin A.A.Dissent and Philosophy in the Middle Ages [M].London:Lexington Books,2002:39.

[4]Eugenio Garin,Der Italianische Humanismus[M].Verlag A.Francke A G.,1947:22.

[5][意]薄伽丘.十日谈[M].王林,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139.

[6]Charles.E.Trinkaus,The Poet as Philosopher[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9:83.

[7]尼布尔.人的本性与命运[M].汤清,等译.香港:香港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59: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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