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研究

李 勇

（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基布兹”（Kibbutz）原意为“集体”、“社区”或“公社”，是以色列特有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社区组织。社区内成员共同劳动，并实行财产和生产资料公有，按需分配。

第一个基布兹创立于1909年底至1910年初。1947年以色列建国前夕，基布兹的数量增至145个。以色列建国后，基布兹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目前以色列境内大约有270个基布兹，总人口约为12.4万人，约占以色列总人口的1.62%。

基布兹作为以色列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以色列建国及建国后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建设和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①基布兹为以色列培育出4位国家总理；1948－1977年，工党执政的29年中，其三分之一的内阁成员来自基布兹。另外，基布兹供应着全以色列98.8%的鱼类、51.3%牛奶、40.7%的牛肉以及43.6%的农产品，其工业出口总值占全以色列工业出口的9%，生产经营的行业包括农业、工业、手工制造业、珠宝业、教育行业、电子行业，等等（参见Leichman D，Paz I:Kibbutz:An Alternative Lifestyle，Yad Tabenkin，1997年版，第256－260页；Moron S:Kibbutz in Market Society，Yad Tabenkin，1993年版，第88－99页）。。基布兹独特的政治、经济与历史背景也使得其共产主义教育体系独树一帜。

一、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概貌

在十九世纪犹太复国主义与欧洲社会主义思潮的推动下［1］，世界各地（主要是欧洲）的犹太青年期望回到故土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种“自由博爱”的制度。在这种理想下，他们在以色列建立了基布兹。1913年，基布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此前，基布兹成员就一直思考社区孩子的抚养与教育问题。基布兹作为完全公有制的社会主义社区，在共产主义理想与公有制形式之下，关于女性与下一代抚养问题，有两个不言而喻的原则:母亲具有从事社区基本劳动的权力与义务，同时，社区承担有抚养与教育孩子的责任。基布兹教育体系的建立不仅关系到下一代的抚养与教育，更加关系到社会主义社区作为一个单独社会的稳定性［2］。如果教育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随着基布兹更多孩子的出生和成长，为人父母的社区成员将会选择离开社区，社会主义社区生活就将变成一种暂时性的生活。在此背景下便催生了基布兹集体的共产主义教育。

（一）共产主义教育“五步走”

在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体系中，首先，由社区承担所有教育费用，同时，教育费用开支享有优先权。其次，社区实行义务性教育，每个社区的孩子都必须接受规定的教育。义务教育年限一般为18年，其中:婴幼儿与学前教育6年，正式的学校教育12年。正式的学校教育又分为初级教育和中学教育，其中:初级教育8年，中学教育4年。一个孩子接受的义务性教育分为五个阶段:

1.育婴室教育

刚出生的孩子会在“育婴室”长大，这也是基布兹集体的共产主义教育的一部分。每个基布兹都有自己的育婴室，孩子们一出生便被送到育婴室，由专业的看护人员照料。这种安排的目的在于:一是让孩子们从一出生便熟悉集体生活；二是出于效用性的考虑，为父母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参加社区劳动。

2.育幼期教育

婴儿期之后至学前教育之前，孩子们会被安排在专门的育幼学校生活，由专业人员看护与教育。出于集体主义教育的需要，同时也是出于实际考虑，孩子们被安排在一起“同宿”，不允许与其父母一起睡觉。这是因为最初的基布兹物质条件非常有限，孩子们集体休息能够解决住房短缺问题。在有些社区，孩子们最初在牛棚的阁楼上休息，后来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他们才能在一室一厅的房中居住，在餐厅吃饭并接受父母的看望［3］。同时，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需要，因为在基布兹，孩子为社区所共有的思想意识几乎被所有社区及成员所接受，并一直延用到20世纪60年代。

3.学前教育

3～4岁的孩子会被送到幼儿园接受教育。这种制度首先建立在Kfar Gil’adi基布兹，然后迅速扩展到所有基布兹，并最终作为一种制度得以确立。

4.正式教育

初级教育要在本社区进行，而中学教育则需到由相近的基布兹联合组建的中学进行。在整个正式教育阶段，孩子们会在某个基布兹中进行单独的劳动训练，而在另外独立的教育机构接受教育。他们学习的科目主要有数学、化学、体育、历史和地理；各科目内容会依学生的年龄而有所调整。另外，每个周末，他们有一天的自由支配时间，可以回到基布兹探访父母。

5.军队教育

接受完正式教育的孩子会被送往以色列国家军队中接受军队教育。以色列实行全民兵役，普通以色列女孩一般服役2年，男孩一般服役3年。而基布兹的孩子服兵役期限一般要比普通以色列人长6～18个月，这既是出于基布兹人民与以色列国的特殊纽带关系，也是出于他们与以色列国签订的合约要求［4］309。服完兵役后的基布兹孩子需要返回他们的基布兹，以“成人”身份继续生活1年，以便正式成为基布兹的建设者和接班人。

（二）共产主义教育体系的形成和发展阶段

基布兹的共产主义教育并非从诞生开始便是一个健全的体系。基布兹教育与社会主义社区的发展一起成长与变化，同样也受到国际国内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影响。在过去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基布兹的共产主义教育经历了三个大的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从基布兹运动开始至1935年。这大约20年的时间是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体系的形成阶段，也是为以后其教育体系的完善和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的阶段。这个阶段，在教育普及程度上，各个基布兹社区都有自己的教育；在教育内容上，劳动与意识形态教育是构成基布兹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教育形式上，各种生产、生活实践构成教育的重要环节；在教育目标上，最根本的目的是培养孩子们的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意识。当然，在这个阶段，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也面临诸多问题。首先，基布兹教育设施及条件有限，尚不能完全满足孩子们接受教育的需求。其次，基布兹的封闭式教育与基布兹以外的开放式教育存在较大区别，两者之间缺乏衔接。第三，训练有素的师资长期短缺［4］236－237。总之，这一阶段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尚不完善，还远远没有形成自己的体系。

第二个阶段从20世纪30年代中叶至70年代中叶，是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发展阶段，也叫“结构变化”阶段［4］302。在此阶段，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发展主要得益于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稳定的政治、经济大环境，使得基布兹有机会尝试不同的教育模式、进行教学方法改革、积极与国内教育接轨等。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在于:第一阶段所取得的教育成果得到进一步巩固，开创出了一些新的教育模式，形成了多种教育模式并存的局面。这个阶段面临的主要矛盾是教学资源不足，大大小小的基布兹散布在以色列各地，资源不够集中，国家能派出的专门针对基布兹学生教育的教师依然短缺。

第三个阶段从20世纪70年代中叶至今，被称为“挑战与改革”阶段。这个阶段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受到国际国内因素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苏东剧变以及以色列国家对基布兹教育施加干预并强制推行国民教育，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受到影响和冲击，促使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要做出相应的改变与调整。这个时期的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呈现出新的特征，如引进与加强专业化教育、教育去意识形态化、教学年限及分科与全国保持相对一致性，等等。但总的来说，尽管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仍然保持了自己鲜明的集体主义教育特色。

二、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基本原则和总体特征

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在整个以色列教育中独树一帜，在当今世界教育中也有其独特性。这种集体的共产主义教育体系之所以能在以色列坚持一个世纪，在于其以共有教育和劳动实践为基础的基本教育原则，在于在这种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能为基布兹以致整个以色列国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这对于以色列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一）基本原则

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首要原则是社会教育，即共有教育。教育的核心理念是集体主义与平等主义。让所有基布兹孩子接受教育不仅是家庭的责任，更是基布兹社会共有的责任。基布兹孩子的中小学以及大学前三年的教育费用由基布兹集体支付，以保证每个孩子在教育上真正平等；传统家长对孩子社会化领导的角色相对退化，传统的家庭中心论也被视为会对基布兹团结与稳固产生威胁；基布兹孩子的集体教育项目由家长、教育者与同龄人团体结合进行［5］44－45。这种共有原则在教学实践中具体体现在九个方面:（1）每个孩子受教育机会平等，且有发展不同技艺与能力的平等权力；（2）教育支出在整个基布兹支出中享有优先权；（3）教育者在共有集体中扮演“使节”角色；（4）对孩子进行协作培养（父母、教育者、同龄人群体）；（5）通过孩子社会实现同龄人对孩子所属社会及其道德发展影响的最大化；（6）让孩子通过义务劳动融入基布兹社会；（7）孩子屋（children－house）的广泛性: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在不同的孩子屋里培养，有婴儿屋、幼童屋、学前屋、小学屋、青年屋以及Mosad（地区性的寄宿中学，由几个基布兹所共有）；（8）师生之间义务和权力等同的人际联系；（9）不断更新教学方法——专题系统与个体发展结合［5］45－46。

第二个原则是劳动实践原则，劳动作为意识形态存在。“劳动”作为一个中心概念，包括各种形式的身体劳动［6］。体力劳动是基布兹教育的一个重要起点［5］45。在初级教育阶段，基布兹便会为孩子建立“孩子社区”（Children’s Community），以培养孩子的共产主义理念，这是基布兹教育理论最核心的部分。各个基布兹统一安排孩子融入基布兹社会。孩子们从小就学习社区理念并进行社区实践，过着一种共产主义生活。从12岁起，孩子们便被安排学习正式的劳作。孩子们在劳动实践中学会与人交往，在劳动实践中融入到所在的社区，在劳动实践中学习自己所在社区的历史，在劳动实践中习得并坚持集体主义和团结协作。

（二）总体特征

整体教育与统一教育是基布兹教育最为显著的特征。教育作为整体和集体进行，没有个别教育。这种整体性、统一性教育又具体表现为:

首先，意识形态教育占据主导地位。为保证下一代能继承父辈的事业与理念，意识形态化教育具有强制性。基布兹的传统与现实环境要求对孩子必须进行共产主义教育。在某种层面上讲，对孩子们进行意识形态教育是要为他们树立一种对未来生活的价值观。

其次，教育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塑造受教育者与环境的“合一性”或“同质性”［7］73。培养一种与所处环境相融合的理念，可以减少个人与社区社会的摩擦［7］72，同时也能够促使受教育者在充满敌视的外部环境中生存下去。总体而言，在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中，环境影响因素对受教育者性格和世界观的形成相当重要。

第三，理论与实践同等重要。除了学习父辈的理念以及犹太文化外，基布兹孩子必须接受广泛的人文主义教育以及自然科学与农业教育（技术教育或训练），这样才保证受教育者日后能留在社区中从事生产劳动。这种教育的实用目的相当明确，即保证社区未来工作人员的“有用性”［7］75。

第四，教育目标明确。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目的是为以色列社会主义事业培养继承者和接班人。这种整体性教育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五，劳动实践教育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劳动在社区中作为意识形态存在，是一种共同价值的表述，一个有共同信念的集体只能在集体劳动中才能真正存在［8］。小学生读到五年级就必须在“儿童农场”劳动；稍大一些后，他们需要在普通的社区农场里每天进行两个小时的劳动；当再大一点，每天的定量劳动已经不能满足这种实践与技能教育，受教育者每学期会被送往某一农场进行连续数天的劳动；而到了18岁，社区的每个孩子将被送到国家军队服役2～3年。社区希望通过劳动实践教育使孩子们很好地肩负起时代赋予他们的责任。

三、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面临的挑战与改革

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的效用性非常明显，受教育者很小便能适应基布兹集体生活，所培养的孩子也具有诸多优良品质:工作积极努力、有教养、敏于时事、伦理观强、对集体忠诚，等等。另外，由于所处环境“与世隔绝”并深受意识形态教育的影响，孩子们思想单纯、统一，能将坚定的社会主义理念直接、迅速、有效地转化为生产力。

但是，随着现代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基布兹的孩子在外面工作的越来越多，他们可以通过非传统意义上的劳动方式合法取得大量财富。另外，在基布兹管理人员中大多都有在以色列或国外的学习经历，他们开始更多地用竞争和效率的管理方式来管理社区，祖辈们传统的平等与互助管理方式逐渐被替代。同样，通过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所培养起来的孩子也已经很少有人相信他们先辈所订立的原则。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当下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存在的不足。

首先，同质性教育使得社区中的年轻人在面对社区外环境的影响时缺乏必要的免疫力。基布兹教育出来的青年，很容易成为墨守成规的典范，缺少多角度分析事物的能力，很难做出深思熟虑的决定。当他们接触外部社会后，经常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无法将在社区中学到的平等、相扶相持的理念与外部世界的个人满足和追求进行协调［9］183。

其次，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或理念教育困难重重。它不仅仅要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①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宣布斯大林统治是恐怖统治后，以色列基布兹共产教育中的意识形态教育就曾经一度陷入困境。，更重要地要受到来自国内因素的影响。基布兹社会主义社区在以色列社会中居于“少数民族”地位，无论是其人口还是经济地位，抑或其所倡导的国家理念在以色列都处于非主流地位。因此，为了使社会主义社区继续存在与发展下去，其首要任务是将这种社会主义理念传承下去，但是这种理念如何被社区中的下一代“领会”与“认识”才是一个真正的难题［7］69。

第三，家庭教育影响的缺失。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安置在独立的房间里由专人抚养与教育。社区教师与社区集体作为整体所进行的集体教育，使得家长完全卸下了对子女进行教育的责任。这种教育模式将妇女从所谓的“生理悲剧”中解放出来，即妇女不用亲自喂养与抚养自己的孩子，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其他事情上。对孩子而言，消除了家长权威影响的同辈组织比他生理上的家庭要重要得多。真正的亲密关系在基布兹的教育模式里找不到孕育的基础［9］166。由于孩子与其父母纽带（尤其是与母亲的纽带）的断裂，基布兹的孩子更墨守成规，缺乏安全感，情感缺失或很难建立严肃的成人关系。孩子们的集体主义意识很强，但个体家庭意识相对淡漠。这样，孩子们在走出社区接受了不同思想或个人能力增长后，对父母的敬仰便消失了［9］183。

第四，受教育者普遍缺乏抱负与个人成就感。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体系所具有的整体性、统一性教育与最大限度地激发个人创造力方面存在矛盾，使得其所培养的孩子一般不会自我表达，缺乏成为领导人或哲学家的意愿，也不想在自然科学或艺术上取得成就。

第五，基布兹教育与外界缺少衔接，与以色列社会以及国际社会存在裂缝。基布兹在以色列作为一种非主流的社会存在，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隔绝和抵制外界对它的影响。外界社会通过经济活动、社会接触、信息媒介等渗透到基布兹生活中。基布兹教育在其最初并没有详细考虑过这种现实问题，加之现今国家对教育的干预，基布兹教育也需做出相应的调整。

第六，作为意识形态的劳动受到挑战。随着基布兹农业的机械化与现代化，包括外国劳工的引入［10］，作为基布兹教育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即劳动教育的现实与理论意义遭到了质疑。

总而言之，基布兹共产主义教育在整个以色列教育甚至在世界教育中，依然有自己的特殊性。然而面对世界经济一体化和外界教育竞争所带来的影响和冲击，加上自身存在的缺陷和不足，基布兹也开始对自己的教育进行改革，如:大力发展继续教育和职业培训；加强功能性教育；全力发展师范教育；派遣大量学生进入国内与国际世俗大学学习与深造；每年邀请世界各地中学生到基布兹学校进行夏令营活动，促进基布兹学生与世界的交流；开拓旅游教育②服完兵役后，基布兹鼓励孩子到城市赚钱或以基布兹垫付的方式展开一年或更长时间的出国旅游，大部分孩子会选择美洲、欧洲或远东地区，这种以行万里路方式的学习，叫“旅游教育”。；设立学习外国先进技术与建设经验的教育，等等。

［1］李勇.以色列的宗教社会主义运动研究［J］.国外社会科学，2012（1）:56.

［2］Near H.Experiment and survival:the beginnings of the Kibbutz［J］.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1985，20（1）:192.

［3］Ben－Zvi，et al.The book of the Hashomer:members’memories［M］.Tel Aviv:Dvir（Hebrew），1957:354.

［4］Near H.The Kibbutz movement:a history:crisis and achievement（II）［M］.London:The Littman Library of Jewish Civilization，1997.

［5］Yadlin A.The principles of Kibbutz education［M］／／Leichman D，Paz I.Kibbutz:An Alternative Lifestyle.Ramat Efal:Rachel Publishing House，1997.

［6］Near H.Where community happens:the Kibbutz and the philosophy of communalism［M］.Bern:Peter Lang AG，2011:39.

［7］Rappel D.Aspects of education［M］／／Fishman A.The Religious Kibbutz Movement.Jerusalem:The Jerusalem Post Press，1957.

［8］Buber M.Paths in Utopia［M］.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1949:135.

［9］Gavron D.The Kibbutz:awakening from Utopia［M］.Boston: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2000.

［10］Mort J，Brenner G.Our heart invented a place:can Kibbutzim survive in today’s Israel？［M］.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