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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公共设施管理中的文化与技术调适——基于桂北S村电力技术应用过程的考察

2013-08-15奉海春

天水行政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宗族电费管理制度

奉海春

(梧州学院法律与公共管理系,广西梧州543002)

随着我国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推进,依附于农村社会公共设施的现代技术也随之渗入到少数民族地区村民的生产和生活中。在农村公共设施管理过程中,现代技术的应用在提高了村民生产和生活水平的同时,也给农村公共设施管理提出了新的挑战:少数民族文化与技术的摩擦制约了农村公共设施功能的正常发挥。因此,技术与乡土文化之间的调适是农村公共设施管理所无法回避的问题。本文以桂北S村从1998年到2008年十年中电力技术应用过程为例,试图通过对该村电力技术引进中乡土文化与技术互动关系的考察,来揭示农村公共设施管理过程中乡土文化与技术之间有效调适的内在逻辑。

一、S村电力技术使用的过程

本文研究的对象是桂北的S村。S村是瑶族村庄,位于桂北的东南角,距其乡政府约6公里,全村二百余户,七个村民小组,一千多人,瑶族人口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村民之间的交流主要是本地的瑶族语言,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所形成的风俗、仪式仍支配着村民的日常生活。S村虽然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修建了自己的电站并用上了电,但是后来由于缺乏维修经费,电站早已废弃。直到1998年,S村通过村民自筹和政府资助的方式才从6公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将电力引入,并于2003年利用日本援华资金更新了输电设施。乡电力管理所负责该乡电力设施的管理、维护和收费等工作。电力管理所与乡政府只是名义上的领导关系,电力管理所的相关工作人员安排、经费开支、业务指导都由县电力局(县电力公司)负责,电力管理所的电费也主要上缴到县电力局。

(一)电力基本知识的学习过程

电力基本知识是科学知识,这给对这类知识了解不多的村民带来了不少困难。村民们虽然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用过电,而且大部分成年的村民也到过县城和乡政府所在地,对电力的使用已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对电力的基本原理和用电安全却并不甚了解,许多成年村民虽然会使用电灯、电视等电器,但是安装这些电器时却不甚注意,比如,用潮湿的手安装灯泡等。这些使用电器的不规范行为轻则被电伤,重则被电残。这颇让村内电力管理员感到压力。村电力管理员A是乡电管所从该村挑选的懂得电力技术的村民。为了使村民尽可能地掌握相关的电力知识,他利用收电费的时机向用户们讲解电力使用的简单知识,比如,电器的使用、插排使用和电表识读等。他鼓励懂得电力知识的年轻人主动帮助近邻的用户,因为“操作不当很容易引起火灾,近邻用户都不可幸免,帮助他人于己于他都有好处”;同时也告诫不懂电力知识的村民多向懂得电力知识的人学习,因为“自己操作不当不仅会给自己,也会给别人造成灾难”。因此,为了不因自己操作失误而给自己和近邻造成伤害,村民愿意向别人求助。村民之间都是熟人关系,大家都彼此了解,知道谁具备电力使用知识。懂得电力知识的村民也乐于为其他村民提供帮助,因为这不仅很有面子,而且还向被帮助的人讨了个人情。在这里,懂得电力知识的村民向同宗族和本村老年人提供帮助是“应该”的,作为回报他们会被曾经帮助过的村民邀请到家吃饭,受帮助的老年人则会在公开场合夸奖他的行为,并对他表示感激。在这种长期的帮助与回报的文化实践中,村民逐渐掌握了电力的基本知识和使用方法,这直接推动了电力使用规模的扩大。电力使用规模的扩大丰富了S村的传统文化。S村的嫁娶仍保留了传统的仪式,但是嫁妆的内容却从过去的耕牛、稻谷和桌椅板凳逐渐转变为电视机、DVD机和洗衣机等现代电器。

(二)S村电力管理人员的选择及其管理权威的建立

选择S村电力管理人员是件颇让电管所头痛的事情。电力管理员承担着维修村内电力设施、负责电费收缴和监督村民用电等工作,这要求电力管理员不仅要掌握一定的电力设施维修技术,而且要懂得当地语言和礼仪,对村内的宗族组织各自的势力有所了解,否则将难以胜任这一工作。外派的管理人员显然难以达到这样的条件,只能从村内选择。当时S村有几个懂得电力知识的村民,村民A曾经在外边做过电工,掌握了一定的电力技术,其他几个较他年轻的村民则毕业于与电力相关的学校,并且都在广东的电厂里做过工,具有较好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能。经过慎重考虑,电管所选择了村民A。村民A曾经做过村干部,善于言谈和交际,了解村民宗族组织的势力边界及其关系网络,与在任的村干部都有交往,而在他所在的宗族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些经历和知识显然是几个年青村民不具备的。

S村存在着两种传统权威,宗族组织权威和村级组织权威。宗族组织的权威来自祖宗留下的规则和组织成员的认可,权威的代表者是宗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的权威都会得到同宗族成员的认可。村民小组的权威主要来自国家授权组织的认可和授权,比如,村党支部和村民委员会的认可和授权,村民小组的代表人物是组长和会计。对于村民A而言,他需要建立与其管理地位相适应的管理权威才能履行好他的职责,但是宗族组织和村组织都不隶属于电管所,他不能依赖于它们的权威来实施自己的管理活动,若要保持管理活动的独立性就需要建立自己的管理权威,但这很容易对村内传统的权威形成挑战。

村民A利用他在村内长期建立的个人资源顺利地将技术特长转变为管理权威。他主要通过几个方面达到的。一是主动为村内几个宗族的德高望重老人提供电力服务,他常利用收电费的机会为这些老人讲解电力知识,以此换来了他们对他工作的肯定和顺利地收取电费;二是积极劝说和鼓励村内懂得电力知识的年青村民主动为近邻的用户提供帮助和便利,这为他赢得了不少村民的夸奖;三是尽力地为遇到困难的用户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并能用适当的办法劝服违规用电者放弃违规行为;四是为无法交纳电费的孤寡老人适当减免电费或者允许他们推迟交纳电费;五是说服电管所加强与村组织的合作,让村组织配合自己的工作,并积极和村干部加强联系。村民A的这些活动让他在较短的时间内建立了自己的管理权威,并且较好地完成了电管所交与的任务。

(三)电力管理制度的形成

S村存在着两类管理组织,一是基于血缘关系而形成的宗族组织,该村虽然基本上都同一姓氏,但却形成了大小不同的、边界较为清晰的宗族组织;二是由国家成立或得到国家默认的村庄正式组织,这类组织包括S村党支部、S村村民委员会和七个村民小组。该村主要通过三条线路把电力输送到每个家庭,每条线路穿越不同的宗族或村民小组。因此,电力的输送方式打破了传统上的宗族和村民小组管理领域,并需要建立一个跨宗族和村民小组的电力设施新管理制度。可以说,电力技术的应用过程也是电力制度的植入过程。也就是说,S村的电力设施制度必须满足电管所管理的原则和要求。因此,S村电力设施管理制度需要在电管所电力管理制度的原则下兼顾村内的正式与非正式制度。S村电力管理制度主要从电力资源分配机制、监督机制、电费收缴机制三方面来建立。

每个用户都装有电表,因此每个用户都能较好地把握自己的用电量,但是这无法抑制村民非法使用大功率电器的行为。大功率电器过度消耗电力而导致其他村民无法正常用电,村民为此与管理员产生冲突,并威胁管理员如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就不缴纳电费。管理员一方面通过动员村民举报在用电高峰时使用大功率电器者,另一方面亲自向村民解释用电高峰时使用大功率电器会给其他村民用电所带来的负面性,劝说村民要顾及大家的正常用电,不要在用电高峰时使用大功率电器。经过管理者和村民的努力虽然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但是起到了有效的抑制作用。穿越宗族组织和村民小组的电线使得电力管理人员无法依靠宗族组织和村民小组来向村民收缴电费,管理人员只能到每个用户收取电费,分散的农户增加了电费收缴的成本。为了降低电费收缴成本,电力管理员与村民约定每月的14、15日这两天自觉到村委办公室缴纳上月的电费。这个制度的确为电力管理员和村民都节约了缴费成本。村民之间所建立的熟人关系是村民彼此进行资源交换的网络,一旦村民之间出现裂痕往往会危及村民在这一网络中进行资源交换的能力,因此村民谨慎地处理彼此间的利益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这可以抑制村民的“损人利己”的机会主义行为的出现。但是当村民认为维持这种人际关系比违规者所造成的损失更为重要时,这种熟人关系则会弱化村民彼此的监督能力,也会消解政府的监督和制裁能力。为了解决这种社会资本负效应所带来的监督问题,管理员只好请各个宗族的德高望重者和村干部劝说经常违规的村民不要再继续做违规之事,否则会受到惩罚,并剥夺他们的用电权利。由于规则触及到了各个村民的利益,德高望重者和村干部都支持对违规者的处罚,但是必须经过他们的协商和讨论。因此,这一制度的形成有效地抑制了人们的机会主义行为。

二、乡土文化与技术调适的内在逻辑

技术具有其普遍性的特征,电力技术也不例外,这主要表现在,一是电力技术具有中立性,并在后果上具有正、负两种效应;二是电力技术的基本原理及操作规范能够跨区域的特点,不会因为地域和文化不同而有所区别;三是电力技术通过运用逻辑方法和计算规则等工具理性手段影响着电力管理制度和组织的建立。从某种程度上,技术是由技术器物、制度和观念三个层次文化所构成的,技术的制度和观念层次的文化塑造了技术的特殊性,电力技术具有与其他技术不同的基本原理、使用原则、管理制度和管理理念。电力技术、电力管理制度和有关电力技术的观念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系统。与电力技术一样,文化也具有其普遍性和特殊性。文化的普遍性主要表现在文化也是由物质、制度和观念三个层次够成,而文化的特殊性则源自区域内的经济形态、社会结构等因素活动的结果,并通过制度、认知、生活习惯和风俗等要素表现出来。

从文化的角度看,技术是由技术器物、技术制度与体制和技术意识形态三个层次组成的文化。技术的渗入不仅会影响村民的物质生活,而且会对某一区域的管理制度和民族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

(一)技术与文化的摩擦

随着电力技术的应用并对村庄生产和生活产生深刻影响,外向型且外在于村庄社会的电力管理制度设计预设有别于村庄文化的文化,造就了科学知识和地方性知识两种不同的知识。由电力技术知识、基本原理、使用原则、管理制度和管理观念构成了所谓的“科学知识”,而来自村庄的认知、制度、生活习惯和风俗则形成了所谓的“地方性知识”。这两种知识的来源、传承、运作都具有本质性的区别,并产生了某些摩擦。这主要表现在,一是村民的认知水平无法满足技术知识的要求,虽然村民对电力知识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没有完全掌握电力技术使用的基本原理和原则,阻碍了电力技术效能的正常发挥,并激起了村民对电力管理制度的不满。二是为了文化而牺牲管理上的绩效,年轻的村民虽然拥有比村民A更扎实的电力管理知识和技能,但是电管所基于村庄文化的考虑,不得不放弃管理上的效率原则,而选择了深谙村庄规则的村民A。三是科学知识和时空信息拥有的矛盾,电力设施管理制度的建立不仅需要科学知识,也需要来自村庄内的时空信息,但是这两类知识并不为所有的人所掌握,电管所和村庄电力管理员虽然拥有比较丰富的科学知识,但是却不完全掌握村民行动的具体信息;而村民掌握着许多有关其他村民行为的信息,但是却极其缺乏科学知识。因此,这往往会导致电力设施管理制度构建陷入困境。

(二)技术与文化的调适

技术和文化之间虽然会产生摩擦,但是这两者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立的,S村电力技术的应用过程表明,技术和文化之间会形成良好的互动和调适。电力技术的使用丰富了村庄文化,改变和塑造了村民的行为,而电力技术则借助文化不断推广。

1.电力技术丰富了村庄的文化,改变和塑造村民的行为。村民们拥有丰富的地方性知识。地方性知识由经验积累而成,靠的是人力及初级的劳动工具,往往注重对自然的顺应及与自然的协调,从而塑造了村民们安于现状的心理。然而,随着农村与城市互动的深化,村民们目睹了现代科学技术的力量,“对于它通过技术和组织手段来克服问题的能力深信不疑”。因此,对于电力技术的应用,村民持着欢迎的态度和选择了积极接受的行为。电力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在丰富了村庄文化的同时,也给村民造成了财产、人身的威胁和损害。但是这种潜在的威胁并没有使村民放弃使用电力技术,反而在当地文化的激励下,为了避免这种潜在威胁影响到近邻而促使村民彼此学习电力技术知识。

2.文化是技术应用和推广的基础。当技术在不断丰富村民的文化时,电力技术以文化为纽带而不断地推广。村庄内的文化主要包括认知、制度、风俗习惯等,这些文化因素为技术的推广提供了激励。村民积极地学习电力技术知识不仅是它能给他们带来效用,改变自身的生活和生产环境,更为重要的是,电力的潜在威胁会因自己使用不当而给别人造成不应该的损失,这种不负责任所导致的后果不仅不能为其他村民容忍,而且还可能会受到其他村民的指责和惩罚。基于这样的文化逻辑,促使村民积极和认真地向其他村民学习电力知识。而拥有电力知识的村民也因教会别人电力知识而有面子、使别人欠他一个人情或受到被帮助人的回报和表扬而乐意主动向别人提供帮助。文化潜在的激励逻辑促使村民之间形成一个积极学习和愿意提供电力知识的良好氛围。

3.地方精英:技术与文化互动的桥梁。在技术与文化的互动和调适中,地方精英则扮演着这两者调适的桥梁和中介。村民A在电力技术应用过程中的表现,表明S村的地方精英在技术与文化调适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并在其中承担了桥梁的功能。本土精英依据的不仅仅是外来文化所赋予的文化权力,也是在村庄社会中聚集起来的本土知识资源。他们通过自己的本土资源,利用村庄文化的相关因素,不仅将国家电力管理制度嵌入村庄社会中,而且有效地连接了科学知识和地方性知识两种文化之间的隔阂,而且实现了两者之间的良性互动。

三、结论与启示

综上所述,技术与文化之间不仅存在着某种摩擦,也存在着互动和调适,技术丰富着村民的文化,塑造村民的行为,而文化则为技术的应用和推广提供了基础,地方精英则是技术与文化之间互动和调适的桥梁和中介。这一结论蕴含着两个方面的启示:一是技术应用过程中需要挖掘有利于技术应用和推广的乡土文化;二是重视地方精英的培养和使用,特别是在大学生不断“下乡”的背景下,更要注重乡村本土专业人才的挖掘和培养,“下乡”的大学生虽然具有专业的理论知识,但是缺乏乡村本土人才的地方性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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