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何来九宰相——就《南宋天台九宰相》一文与丁式贤先生商榷

郑钦南

丁式贤老先生在《南宋天台九宰相》（见《新台州》2012年第9期）一文中称，“据考，当时成丁人口仅5万余的天台县，就有宰执九位，其中左、右宰相及相当职务4位、副相5位”。笔者认为丁文中除了“贾似道”之外，其余8位，有些实际并非宰相或相当职务或副相，有些虽是宰相或相当职务或副相，但实际并非天台人。

例如，丁文中称范宗尹“宣和三年（1121年）进士，累官侍御史、谏议大夫……建炎元年（1127年）出知舒州”。［1］“谏议大夫”是向皇帝进谏建言的清要，他为什么要到舒州去当地方官呢？这里面是否大有文章呢？原来，范在谏议大夫任上犯了严重错误，被罢官后回老家湖北襄阳邓城（而不是天台）赋闲。他为什么被罢官？据《宋史》记载，靖康元年（1126年）金国大军压境，给事中王云出使金营回来，向宋高宗转达了金兵统帅斡离不（金太祖第二子完颜宗望）的无理要求：要求宋国无条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广大地区给金国，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在这关键时刻，范宗尹暴露了他卖国媚敌的嘴脸，他上奏说：“请弃之，以纾祸。”［2］1079立即遭到许多大臣的弹劾。宋高宗将他革职回乡。“言者非之，宗尹罢归。”［2］1079那范宗尹又是怎样官复职的呢？据《宋史》记载，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冬，斡离不与粘罕（金太祖阿骨打侄完颜宗翰）率大军攻陷汴京，扶植汉奸张邦昌建立伪楚傀垒政权。张邦昌做了儿皇帝之后，立即将范宗尹官复原职。《宋史》云：“张邦昌僭位，复其职。”［2］1079国难当头，民族大义高于一切。有奶便是娘的范宗尹当了伪楚的“谏议大夫”，成了背叛国家、背叛民族的汉奸集团的骨干之一。那范宗尹又是怎样当上舒州知府的呢？据《宋史》记载，靖康二年（1127年）四月，金兵掳走徽、钦二帝和宗室、后妃等数千人，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文物古玩等，将东京城中公私蓄积抢劫一空之后撤回北方。失去靠山的张邦昌及其汉奸集团惶惶不可终日。宋高宗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帝位，做了三四十天伪楚皇帝的张邦昌站不住脚，不得不投附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爱国将领李纲拜相，主张严惩大汉奸张邦昌，范宗尹为报答张邦昌的复职之恩，攻击李纲“名浮于实，有震主之威”，［2］1079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宋高宗撤销了他的谏议大夫之职，并将他贬出京城，下放到舒州去当知府（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言官弹劾他曾受伪命，做过伪官，应给予处分。范宗尹被再贬鄂州。《宋史》本传把他列为“议和投降派”、“因攻击李纲遭贬”、“与秦桧有旧交”等都是事实，并非如丁老先生所谓的“不实”之词。

范宗尹爬上相位之后以权谋私，干了许多坏事。不久，被宋高宗罢相。侍御史沈与求奏其罪状，高宗准奏，将范宗尹贬为温州知府。范宗尹离任后“退居天台，卒年37”。［2］1080“绍兴初，范宗尹寓临海，后随二子迁天台，成为天台范氏之祖，其墓葬临海东塍云岩寺侧。”［1］温州知府范宗尹下任后，住在临海一段时间，后来迁到天台，不久就撒手人寰。他31岁拜相，罢相后任温州知府，离任后住临海，37岁去世。他在天台的时间能有多少呢？

被丁老先生所称道的，范宗尹在建炎四年“向宋高宗提出在河南、江北南宋朝廷一时难以控制的地区设置‘镇抚使’的建议”，［1］效果如何呢？《宋史》是这样说的：“置帅多授剧盗，又无总率统属，且不遣援，不通饷。故诸镇守鲜能久存者。”［2］1080一句话，效果很差。

范宗尹虽有才智，但“为政多私”，［2］1080经常被言官弹劾。他既非廉吏能臣，也非历史名人。故《辞源》《辞海》均不载其名录。

范宗尹虽当过宰相，但他并非天台人。他生活在天台的时间很短很短，他对天台的贡献很小很小，他的一生与天台的关系微乎其微。愚以为，范宗尹并非天台人，他应该是湖北襄阳人。襄阳人范宗尹当宰相，应该称“襄阳宰相”，不应该称他为“天台宰相”。

愚以为，说谁谁谁是什么地方的宰相，应该有一个先决条件，即他是什么地方的人。特别是他当宰相的时候，他的籍贯在什么地方。范宗尹当宰相的时候，他的籍贯在天台吗？非也！范宗尹当宰相，跟天台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以称他为“天台宰相”呢？

丁文中称，“签书枢密院事、少傅、枢密副使、南宋末年抗元英雄张世杰”也是天台人，简直是主观臆断。丁式贤先生的所谓的“证据”是，张世杰“在率兵南下之前，他为了排除家属牵累，忍痛遣人送妻叶氏（南宋宰相叶梦鼎之女，台州宁海人）与幼子舜功至台州避乱”，和其妻叶氏“先是流寓于青田，后转徙至天台”。［1］据《天台山游览志》记载，“宋张太傅世杰夫人叶氏墓，在县北百花园。”这些所谓的“证据”不值一驳，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张世杰的老婆是台州人，不等于张世杰是台州人，更不等于张世杰是天台人。张妻避乱至天台，墓在天台，与张世杰是否是天台人有什么关系？三岁细佬也知道毫无关系。张世杰是何方人氏，史学界早有定论。要想推翻张世杰是“范阳人（今河北涿州）”［2］1310的这一结论，恐怕是很难很难的。即使找出张曾“入赘”叶家的“证据”，也无济于事。因为叶梦鼎是宁海人，而不是天台人。更何况张实际上并没有入赘叶家。张世杰是范阳人，应该是“范阳宰相”，称张世杰为“天台宰相”，严重歪曲了历史事实。

丁文中称，“再一位就是洪适，江西鄱阳人……被贬为台州通判”，“在台州任职期间，游历过天台山，在桐柏宫和国清寺住过一段时间”，［1］并写过好几首赞美天台山瀑布和国清寺的诗。这算什么证据？简直是牵强附会。到天台山住过一段时间，就是天台人？写过赞美天台山几首诗的人，就是天台人？这个标准也未免太宽了吧！如果这些也算得上是“证据”的话，那么，写过《天台晓望》的大诗人李白和写过《天台山》的孟浩然、刘禹锡等等诗人岂不更成了货真价实的天台人？还有，文章和书法都写得不差，在天台做过县长多年的当代刘长春，他也是天台人？读者会信服吗？恐怕连丁老自己也不大相信吧。洪适是鄱阳人，他当过宰相，就应该是“鄱阳宰相”，怎么可以说他为“天台宰相”呢？这不是奇谈怪论吗？

丁文中称，“还有5位宰执，一位是天台人宋之瑞。”说他是宰执的惟一证据是，“光禄大夫致仕”，“由于人们对光禄大夫是副相级别不甚了解，故这位名人长期被埋没，古今志书和当地文献很少提及”。［1］对此，丁老觉得非常可惜。其实，一点也不可惜。因为，宋之瑞实际上并非副相。宋之瑞在职期间从未做过参知政事之类的副相。诚如丁老所言“历任教授……大理少师……泉州府”。其中“大理少师”不知是什么官？难道是副相级别？以我山头人“大（度）痴忖”忖忖，“大理”，可能是“大理寺”的简称。大理寺是全国最高审判机关，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大理寺的领导职务只有正卿和少卿，从未听说过有“少师”一职。大理寺少卿相当于全国最高法院副院长，与副总理的级别相去甚远。古代虽有“少师”官名，但与大理寺无关。“少师”似为“少卿”之误。

宋之瑞的“光禄大夫”，是他退休时朝廷褒赠的荣誉称号，是虚衔，当不得真的。古今志书和当地文献的编撰者深知其中奥妙，故“很少提及”。更何况，唐以后的光禄大夫是没有专职的散官。

丁文中称，“还有一位钱端礼，原籍钱塘人……从葬，遂为天台人”。［1］理由不足。钱端礼确实做过参知政事（相当于副总理），但他不是天台人。他原籍临安（今杭州），并非如丁老所说的是钱塘人。年少时，随祖母秦鲁国大长公主（宋仁宗10公主）和父亲少师钱忱迁入临海。他在临海长大，说他是临海人，是可以的。说他是天台人，有什么依据？钱端礼生前与天台无关，不能算天台人。他退休后，将黄岩西乡瑞岩寺乞为香灯院，在院中休养近两年，并作有《游瑞岩大泽塘》等诗多首。［3］按丁老的观点，钱端礼应该是黄岩人了。丁文中说钱端礼是天台人的惟一依据，是他去世后坟墓做在天台（他父亲钱忱的坟墓旁边）。这，只能说他是“天台鬼”或“天台神”吧！

丁老先生说钱端礼来台州临海后，得贤相吕颐浩赏识。“贤相”吕颐诰是路过临海，还是来临海视察？非也，非也。“赏识”钱端礼时的吕颐浩早已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绍兴八年，他以疾辞去宰相职务，任醴泉观使。次年退休后，在临海东湖边上筑退老堂，悠游林下。喻长霖在《台州府志·寓贤录》中就直呼其名“吕颐浩”，不拍死人马屁。

接下去，丁老先生将范成大也算作天台人。惟一的依据是，范曾主管台州崇道观，驻天台桐柏宫。范成大任“参知政事”，是在离开天台之后，与天台毫无关系。此后也不曾再来天台。退休后回江苏吴县老家养老，而不是重返天台。如果说主管过台州崇道观的人就是天台人的话，那么，理学大师朱熹曾两主台州崇道观，驻天台桐柏宫。他的名气比范成大更大，他就更应该是天台人了？这不是笑话吗？范成大是苏州吴县人，他做过参知政事。应该说，他是“吴县宰相”。把范成大这个“吴县宰相”说成是“天台宰相”，简直是信口开河。

接下去，丁老先生将贺允中也算作天台人。证据是，贺允中曾在天台万年山间结茅种菜，住过一段时间。贺允中为什么放浪山水，隐居天台？丁文称他是“政和五年进士，入秘书省校书、著作郎。靖康改元，选户部，不拜。因自放于山水，至天台，爱其幽深。”［1］其中“靖康改元，选户部，不拜”是什么意思？凡是懂得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靖康年间，赵宋政权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被金国灭亡。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朝廷将他从著作郎调至户部（财政部）工作，他拒不服从。“不拜”，就是不受君命，不赴任，不上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多事之秋，作为朝廷命官，理应为国出力；强敌压境，理应为国分忧。可是，贺允中却弃官而逃，置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实际上，是一个可耻的逃兵。这样的人，岂不玷污了天台的神山秀水？贺允中后来做过参知政事，可是任期很短。退休后，居临海东湖多年（按丁老的说法，他应该是临海人），后迁天台。迁入天台之后，他有没有做过宰相？没有！贺允中是汝阳（今属河南）人，他做了宰相，也应该是“汝阳宰相”，怎么可以说他是“天台宰相”呢？这不是误导读者吗？

丁老先生所谓的“南宋天台九宰相”中的最后一位是曹勋。曹是河南禹县人，丁说他是天台人，惟一的证据是，曹在“绍兴中寓天台”。［1］寓，是寄寓，即暂住的意思。显然证据不足。另外，曹勋在宋高宗绍兴二十九年出使金国，丁老先生说他出使“未果”，即没有取得成绩，不符合历史事实。据《宋史·曹勋传》记载，当时金主完颜亮已制定侵淮之计，准备大举伐宋。这在金国首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就是南宋朝廷中也有很多人知道。曹勋回国后，却欺骗宋高宗和同僚们，说：“邻国恭顺、和好，无他。”为金国侵宋打掩护。《宋史》说“人讥其妄”。［2］380又，丁老先生说曹勋在孝宗朝“拜太尉”，不确。据《宋史》记载，不是“拜”太尉，而是“加”太尉。“太尉”是加官，是没有实职和实权的虚衔。

丁文中提到的第一位天台宰相贾似道，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历史早有定论。作为二十五史之一的《宋史》，是台州状元泰不华等人参与编纂的。离宋代很近的元代史官泰不华等人掌握的第一手史料，比起几百年之后的当代人所挖掘出来的材料，应该更全面、更真准、更可靠吧。认定一个人是忠臣，或奸臣，是一件大事，都是要有大量的历史事实作为依据的。历史事实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是说要推翻，就能推翻得了的。宋臣中，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元代史官泰不华等人的心中是非常清楚的。我相信，《宋史》是信史，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的。要推翻《宋史》中关于贾似道“奸臣”的结论，恐怕是蜻蜓撼石柱吧。

研究历史，要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不能断章取义，感情用事。不能取我所需，为我所用。不能为了开发旅游资源的需要而不择手段地去争抢名人死人。苏东坡死于常州，如果按照丁老先生的说法，岂不成了常州人？史学界为什么认定他是四川眉山人，不认为他是江苏常州人？朱熹不仅生于福建南剑州（今三明市）尤溪县，死于福建建阳县，还开创闽学，如果按丁老先生的说法，总可以说是福建人了吧。但史学界却为什么认定他是江西婺源人，不认为他是福建人？宋代参知政事谢克家和儿子太常少卿谢景思在绍兴八年秦桧复相后，隐居黄岩西乡灵石寺多年，谢克家后来死于黄岩，坟墓也在黄岩。谢克家死后，谢景思迁居黄岩南乡三童岙种药著书，成为黄岩南乡谢氏始祖。［4］如果按照丁老先生的说法，他岂不成了黄岩人？但黄岩榜眼喻长霖在编撰《台州府志》时，继承和发扬了史家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将他列入“寓贤”，而不认定他是黄岩人，认为他是河南上蔡人。这些问题难道不值得令人三思吗？

［1］丁式贤.南宋天台九宰相［J］.新台州，2012（9）.

［2］脱脱，等.宋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百衲本，1998.

［3］郑钦南，郑苍钧.台州市区西部历代诗词校注［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260.

［4］喻长霖.台州府志［M］.上海：上海游民习勤所.1936：99卷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