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副词化机制的认知视角
2013-08-15常志伟
常志伟
(1.宿迁学院 中文系,江苏 宿迁 223800;2.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不过”在现代汉语中经常用作范围副词,对动作、行为或数量的范围进行限定,表示把事情往小里说或者往轻里说[1]。在句中,经常位于谓语前,句末常用“罢了、而已”等语气词配合。
当前,学界对范围副词“不过”的出现时代已基本达成共识,即“不过”在先秦时期已经出现并普遍盛行①,可对其形成机制、形成动因以及鉴别标准等问题的探讨尚不够深入。我们打算在这方面作些努力,希望能对副词“不过”的形成过程有一个更加明晰的认识。
一、“不过”的分布类型和用法
“不过”最初出现时是一个跨层结构,是一种只在表层形式上相邻而不在同一个句法层次上的两个成分的组合,是一个非语言单位[2]。跨层结构的“不过”在句中连用出现时,“过”是一个及物动词,后面带宾语;“不”是一个否定副词,否定动词“过”。在古汉语中,跨层结构“不过”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
(一) “不”作状语修饰其后的成分,“过”为及物动词,表示“经过”。如:
(1) 曼丽之容不悦于目,郑卫之声不过于耳。(《后汉书.杜笃传》)
(2) 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淮南子.说山训》)
(3) 望城不过,面邑不游。(三国.魏.曹植《应诏诗》)
“过”作“经过”解时,后面的宾语多是处所名词,表示经过的地点,如上例。在这些例子中,“过”的意义很具体,单纯地表示“经过”,“过”与其后宾语之间的句法结构关系是典型的动宾关系。“不”与“过”在句中各有独立的句法功能,语法意义和句法结构都相对固定,多表示“不经过具体的空间位置”。表“经过”义的“过”和副词“不过”的形成关系不大,故不作详细讨论。
(二) “不”作状语修饰其后的成分,“过”是及物动词,表示“超过”。如:
(4) 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左传.隐公元年》)
(5) 贵而不过度,则臣道也。(《管子.乘马》)
(6) 古者刑不过罪,爵不逾德。(《荀子.君子》)
(7)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杯。(《汉书.朱博传》)
(8) 其出不过三月,必有破国乱君,伏死其辜。(《晋书.天文志中》)
“过”作动词时还有一个比较常用的义项,即“超过”。表“超过”义的“过”后跟体词性宾语时,语法意义相对宽泛,不仅可以指具体空间位置上的超过,而且可以指超过某一范围、数量、限度等,如例(4)―(8)。“不过”最终能够凝固成一个表限定的范围副词与“过”的这个意义有很大关系。从语义上来看,“不”与“过”连起来就是“不超过”,“不超过某一具体的范围、数量、限度”本来就对其后的宾语有一定的限定作用。无论这个后跟宾语的结构成分是简单还是复杂,在语义上它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在句法结构上它总是作为一个完整的语言组块来出现。动词“过”与其“对象”之间这种相对松散的结构关系,为“过”的靠前分析提供了句法与语义上的可能。当后面所带宾语是复杂的谓词性宾语时,人们就会对此结构进行重新分析,受固有认知模式“状中”结构的影响,很容易将“不﹢(过﹢宾)”重新分析为“(不﹢过)﹢谓”,这样“不过”就结合在一起,凝聚成一个整体,虚化为一个表限定的范围副词。
二、副词“不过”的虚化历程及动因机制
跨层结构的“不过”与副词“不过”相比,有两个明显的区别性特征:一是“过”为动词,后面常常带宾语,“过”有明显的[﹢超过]的语义特征;二是副词“不”从整体上修饰其后的动宾结构。
由此可见,跨层结构“不过”要想冲破固有的句法结构模式虚化为一个副词,上下文中就必须存在着促使“过”的动词性逐渐弱化的语言成分。凸显动词“过”动词意义的语义特征就是[﹢超过],因此“过”的动词性变弱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使体现其动词词义的语义特征[﹢超过]逐渐消失的过程。“过”的动词义的逐渐消失,使“过”无法再与其后的成分构成动宾关系,而只能与其前的成分进行组合。在语法组合时就近原则的支配下,“过”就与副词“不”组合成了一个语言组块。这样,“不”与“过”就作为一个整体一起修饰其后的语言成分。“不”的主要句法功能是作状语,当与“过”组合成一个语言单位后,“不”的语义指向只能指向“过”,其否定所涵盖的范围不再包含“过”后的成分,“不”的语义指向单一化以及否定对象的减少使“不过”的限定性得到强化。“过”的动词义的虚化,即[﹢超过]这一语义特征的逐渐丧失,大致经历了以下几个发展阶段:
(一) 焦点偏移,凸显[﹢范围]
动词短语“不过”的宾语表示极限义名词时,“不过”在体现动词义“不超过”的同时,使其范围义得以凸显,如例(4)―(6)。当“过”后带表示超过某一极限义的宾语时,如果说话人不单单客观地描述“某一事物没超过某一极限”,而是刻意强调这一极限小或轻时,说话人就会用一种强调语气去强调这一极限。语言的表达者对这一极限进行强调的目的就是想唤起人们对这一极限的重视,这时,人们注意的焦点就会向后偏移,较多地关注所表达的范围。这就为动词“过”的靠前分析,提供了语义上的可能,促使动词“过”对范围的限定性明显增强。这一类句子中动词“过”的语义特征可以表示为[﹢超过][﹢范围]。
(二) 确数宾语凸显其主观性,“过”的语义特征开始出现[﹣超过]
动词性短语“不过”后跟确数或确数短语(确数﹢名词)作宾语与后跟表示极限义的名词作宾语相比,范围限定得更为清楚,这时语言的使用者开始对此结构产生模糊分析,使“过﹢宾”之间稳固的语法结构关系开始出现松动。如:
(9) 士蔿告晋侯曰:“可矣。不过二年,君必无患。”(《左传.庄公元年》)
(10) 故殡,久不过七十日,速不损五十日。(《荀子.礼论》)
(11) 是故先王之制钟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国语.周语下.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钟》)
(12) 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汉书.王莽传》)
(13) 故秦地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居什六。(《汉书.地理志》)
(14) 今欲徙石为田,运土殖谷,计所损用,亩盈百石所收不过三石而已,窃所未安。(《魏书.私署凉州牧张寔传》)
据我们调查的语料来看,在先秦汉语中,“不过”后跟数量结构宾语的频率远远高于带其他宾语成分。后跟确数宾语的语句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说话者仍是客观地去表达以这些数量为极限,动词“过”与后跟的“数字结构”仍是普通的动宾关系,如例(9)―(11);一类是说话者从主观上认为或者有意强调后跟的这个数量小,如例(12)―(14)。当表达者有意强调这个数量小时,就会使此构式的语法和语义结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一方面在语义上人们所关注的焦点会集中在数量结构上,使数量结构在语句中的地位大大提高,由宾语的位置提升到谓语的位置,同时使凸显“过”的动词义的语义特征[﹢超过]消失。
语言的表达者有意去强调这个后跟的数量小,就融入了说话者较多的主观感情。沈家煊指出:“主观态度相对于客观事态是比较虚灵的东西,如果两个词语A和B,语义上A比B带有更多的主观性,我们就说A比B意义虚灵。”[3]243当语言的表达者在传递信息时,融入自己的主观感情越多,所传达的信息就越虚灵。当前后语境存在着彰显说话人的强调语气及主观感情的成分时,“不过”的副词用法就完全凸显出来,例(12)(13)用对举的方式,例(14)后跟语气词“而已”来凸显其主观上强调后跟的这个数量小。主观强调的结果致使“不过”原有层级结构逐渐被打破,使“不过”完全凝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副词。由于说话者的主观性很难把握,所以人们在理解例(12)―(14)时,会出现两可的情况,因此“不过”在这些例句中的副词用法还不算完全成熟,部分动词“过”的“超过”义已基本消失。在这类句子中,“过”的语义特征可以分析为[±超过][﹢范围][±数量小][±主观性]。
(三) 约数宾语强化其主观性,“过”的动词性彻底消失
“不过”与“约数短语”的结合,促使跨层结构“不过”的词化特征完全成熟,“过”的动词性完全消失,“不过”完全结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典型的范围副词。如:
(15) 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汉书.赵充国传》)
(16) 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后汉书.光武帝纪》)
(17) 会善相者晋陵韦叟见凭之,大惊曰:“卿有急兵之厄,其候不过三四日耳。”(《晋书.檀凭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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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史记.陈丞相世家》)
以上诸例中“不过”后跟约数短语,无论在语法意义上还是在句法功能上,“不过”都已固化为一个典型的范围副词。这时,跨层结构“不过”原有的结构层次被彻底瓦解,后面的数量短语在句中的句法地位完全被提升到谓语的位置,“不过”在句中作状语,只修饰限定后面的数量谓语。
我们认为,构成这一根本性转变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这类句子的句法环境较多地体现了说话者的主观判断,即带有不确定的语气,与带“确数短语”相比,约数的不确定性更多地体现了表达者的主观态度,即融入了说话人更多的主观感情。如前所述,单就一个句子来看,如果体现表达者的主观感情越多,那么他所传达的信息就越虚灵。这样一来,就会促使“过”的动词义完全消失。另一个因素是,这类句式所传达的仍是作者主观上认为或者有意强调这个数量小或不多,并且这个约数大都是由两个在数字序列上相连的数字组合组成,这个约数组合本来就不需要其他任何成分的参与而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如例(15)―(18)。在语感的句法分步上,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约数短语结合在一起,把“过”推向前面的音步,和“不”结合在一起。当“过”后带确数短语时,人们或许仍能理解为数量上的超过,带约数短语时,这种理解上的歧义也随之不复存在,因为人们在转达超过某一数量时,数量的多少常常是人们最先注意的焦点,不可能用一个约数来表达。由于这两方面的影响,使“不过”作为一个副词的用法更为成熟。虽然“过”后带“确数短语”也可以融入说话者的主观性,但只有通过说话人说话时的具体语境才能体现出来,而“约数短语”不但在句法形式上直接凸显了表达者的主观情感,而且在韵律节奏上,把“不过”推在了一个音步当中。处在稳定音步中的两个成分必然会被音步“梏化”起来而趋向词化。所以,这一阶段“不过”的语义特征可以表示为[﹣超过][﹢范围][﹢数量小][﹢主观性]。
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到在由上一阶段到这一阶段的发展过程中,“不过”的副词性也逐渐地明晰起来。这是因为跨层结构的语法化过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演化过程。跨层结构“不过”的语法化是在与确数或确数短语的结合中萌生、发展,在与约数短语的结合中宣告完成的。
(四) 副词功能进一步完善
随着“不过”副词用法的进一步成熟和完善,它所修饰的成分也变得越来越灵活多样,副词“不过”的用法也渐渐进入了完全鼎盛期,不仅可以修饰名词性谓语,也可以修饰动词性谓语。如:
(19) 譬如假谷于夷齐之门,告寒于黔娄之家,所得者不过橡栗缊褐,必无太牢之饍、锦衣狐裘矣。(《抱朴子.内篇.祛惑》)
(20) 且夫钟不过以动声,若无射有林,耳弗及也。(《国语.周语下.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钟》)
(22) 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史记.王翦传》)
(23) 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汉书.萧何传》)
(24) 崇谓所亲人常升曰:“吾昔闻卜筮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是晋公死耳。”(《周书.侯莫陈崇传》)
(25) 骞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意,不过不作公耳。”(《晋书.陈骞传》)
三、副词“不过”的判定标准
关于副词“不过”的认定问题,上下文语境中是否存在凸显说话人主观感情的语义成分,在认定时起到最根本的决定性作用,如例(22)中的“不过”含有揣测语气凸显其主观性,就可以认定为副词。由于判断句本身就表达说话人的主观判断,当说话人在对一个名物做出判断时,自然就融入了说话者较多的主观感情,“不过”的副词性自然也就得到了凸显。此外,从句法功能上来说,判断动词是一个动作性很弱的动词,一般的行为动词不能与它构成连动结构,位于判断词前的行为动词,动作性就明显弱化。“不过”出现在判断句谓语之前,其副词功能已经表现得相当成熟。上古汉语中的判断句式都是以不用判断词为常式,大部分“不过”作副词时所修饰的名词性谓语和一部分数词谓语,大都是判断句的谓语性成分,如例(19)。随着判断词“为”“是”出现,于是就很自然地与它结合,如例(23)(24)。因此,“不过”修饰判断句中的谓语成分理应看作判定副词“不过”成熟的标志之一。随着“不过”副词用法的逐渐成熟和完善,“不过”不但能直接修饰一般的行为动词,其间也能插入别的修饰成分,如助动词、副词、介词短语等,如例(20)(21)。
根据上述对副词“不过”的虚化机制和动因的分析,我们认为判断“不过”是否已经成为一个副词,大致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考虑:
第一,“不过”后跟“确数”或“确数短语”时,可以是一个词组,也可以是一个词。如果话语的表达者主观上认为或者有意强调这一数量小时,“不过”是副词。这主要根据上下文语境或句中是否有明显的语气词来确定。
第二,“不过”直接修饰“约数”或“约数短语”时,是一个副词。
第三,“不过”直接修饰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如果该名词或名词性短语是判断句中的谓语性成分或省略一般行为动词的宾语,“不过”是副词。
第四、“不过”直接修饰一般行为动词或者与行为动词之间带有其他修饰成分时,是副词。
起初,跨层结构的“不”和“过”在句中本来没有直接的组合关系,仅是线性序列上相邻的两个成分,“过”是一个动词,后跟名词性宾语表示超过的对象。超过的对象既可以是具体的名物(人或事物),也可以是表示确定数量的数词或数词短语。当其后跟表示确定的数量词语作宾语时,如果语言的表达者有意强调这个超过的数量小,人们注意的焦点就会向后偏移。焦点偏移的结果,使这个数量结构在句中的句法地位被大大提高,由宾语的位置提升到谓语的位置。当前后语境中存在着凸显说话人的主观感情的语义成分时,“过”的动词性就随之消失,“过”就只有向前靠拢与“不”结合在一起。这一转变,到“过”后跟约数或约数短语时完全成熟。随着副词“不过”句法功能的不断成熟与稳定,不仅可以修饰体词性谓语,也可修饰一般的行为动词。
综上所述,副词“不过”的语法化是在与确数或确数短语的结合中萌生、发展,在跟约数短语的结合中宣告完成,然后逐渐扩大到名词性成分作谓语的判断句中。最终才在功能和用法上发展成为一个典型的范围副词。
注释:
① 可以参见刘利《先秦汉语的复音副词“不过”》(《中国语文》1997年第1期)。杨荣祥《近代汉语副词研究》(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认为唐代以前的“不过”仍应该看作动词结构,但没有充分展开证明,我们仍采用刘利先生的观点。
[1]张谊生.论与汉语副词相关的虚化机制——兼论现代汉语副词的性质、分类与范围[J].中国语文,2000(1):3―15.
[2]王静.汉语词汇化研究综述[J].汉语学习,2010(3):72―79.
[3]沈家煊.认知与汉语语法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