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审视和反思——日本动画片《风之谷》的启示

方 曙

（安徽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芜湖 241000）

毋庸讳言，目前的国产动画片与美日等国的优秀动画片相比，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市场效应都存在明显的差距，其中的原因值得我国的动画从业者深思。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1984年制作的动画片《风之谷》至今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其中有许多可供我国动画片创作学习借鉴之处。

一

曾有许多电影描绘世界末日的来临，如《日本沉没》《2012》等，而想象世界末日之后的景象，迄今可能只有《风之谷》一部动画片。《风之谷》开篇呈现的世界，就是经过终极武器“巨神兵”制造的“七日之火”，曾经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已经崩溃，幸存下来的人不多，并且生活在毒气弥漫、虫类横行的环境中。动画片有两条情节线索，其中多鲁美奇亚人、培吉特人和风之谷这个只有500人的小村庄之间的矛盾冲突，是一条贯穿始终的主要线索。风之谷人生活在相对和平安定的环境中，过着虽然原始落后但平静安宁的生活。多鲁美奇亚人则野心勃勃，富于侵略性，他们得知在培吉特城中发现了巨神兵的残骸，为了抢夺并复活这一终极武器来控制全世界，不惜发动战争，导致培吉特城成为一片废墟。在他们运输巨神兵回国的过程中，飞船在风之谷的海边失事。风之谷人为遇难者修筑坟墓，给死者以应有的尊重，可是多鲁美奇亚人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派大批军队占领风之谷，在冲突中杀死了村长——娜乌西卡的父亲，甚至多鲁美奇亚公主库夏娜还要就地复活巨神兵，以实现统治世界的狂妄计划。培吉特的残余力量也在猛烈反攻。如果说培吉特少年阿斯贝鲁对多鲁美奇亚人飞行艇队发动的自杀式袭击尚属情理之中的举动，那么，设下阴谋圈套引诱成群的王虫去冲击风之谷，摧毁那里的一切，包括他们的敌人多鲁美奇亚人和无辜的风之谷人，已经是不择手段的疯狂。在动画片中，人类之间的矛盾斗争表现得异常尖锐、激烈，矛盾各方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在影片中并不处于中心位置，本片的主线是人与自然的矛盾。

影片中人与自然的矛盾，表现为人类与自然环境恶化的产物——腐海与王虫之间的矛盾。影片展现的是人类文明被摧毁之后人与虫并存的世界。森林里不断散播的“孢子”像飞舞的雪花一样美丽，可惜含有剧毒，人类如果不戴防毒面罩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五分钟内便会死亡，因而被人称为“腐海”。腐海中生活着体形巨大、千奇百怪、面目狰狞且数量众多的虫类。它们听从王虫的召唤，与王虫一起守护着腐海，一旦意识到来自人类的敌意时，虫类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动猛烈的攻击。腐海日渐扩张蔓延，虫类越来越多，慢慢侵蚀着人类最后的栖身之所，绝大多数人将腐海视为绝地，将虫类视为威胁人类生存的敌人。

这些异乎寻常的表象，寄寓了宫崎骏对长期以来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和行为的深刻反思。人类在初始阶段对自然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但是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人开始相信自己无所不能，他们不再敬畏自然，而是把自己当作地球的主人。在“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主宰下，人类以环境污染为代价获得文明进步和物质丰富。为了争夺生存权、主宰权，人类还不惜动用战争手段自相残杀。宫崎骏认为，如果没有尊重生命、敬畏自然的态度，科学技术的发展、产业能力的提高，可能会走向人类希望的反面，伤害甚至毁灭人类自己。《风之谷》就是以一种极端的形式演绎了可能导致的毁灭性后果：人类的文明倒退回原始状态，环境极度污染，人与虫争夺最后的生存空间，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巨神兵，恰恰是先进科技的结晶和人类高度智慧的产物。巨神兵让人联想起曾经造成毁灭性灾难的核武器，在人类掌握的核武库足以毁灭地球数十次的今天，作者所描绘的末日可怖景象分明是对人类提出的有力警示。

二

影片中的“风之谷”是这个劫后世界唯一的世外桃源，其原因是山谷面对大海，海风的吹拂方向导致含有毒素的孢子不会被吹进山谷，因而在灰蒙蒙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片绿洲。进入风之谷，映入眼帘的是转动的风车与郁郁葱葱的森林、清澈纯净的水田，值得注意的是，风之谷中的全部动力都来自对自然风的使用，女主角娜乌西卡的飞筝也是御风而行，借助自然风力获取神奇的力量。风之谷靠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才保留了这一方净土。动画片的结尾，还用象征性的细节来展现人顺应自然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实在是关系人类存亡的大事：当大批王虫在培吉特人挑动下气势汹汹向风之谷大举进攻，风之谷人面临灭顶之灾时惊恐地发现风前所未有地突然停了；当娜乌西卡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之躯阻止了暴怒的王虫，风之谷转危为安时，风又在众人的欢呼中重新吹拂。

但人类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并没有清醒，而是执迷不悟地重蹈覆辙，在艰难的处境中人类之间依然无情地争夺杀伐，甚至企图动用已经造成灾难性后果的巨神兵，不惜陷人类于万劫不复。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上，大多数人不懂得去反思，依然停留在以前的认知上，认为人类是大自然当然的主人，为了维护人类的这一中心地位，甚至盲目地攻击一切自己认定的阻碍者。带兵入侵风之谷的多鲁美奇亚公主库夏娜的话代表了人类中心主义者的思维逻辑：“杀虫烧林，抢回人类的地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她要风之谷人和多鲁美奇亚人一起去杀死所有的王虫，烧光腐海，为人类争夺生存地盘，以建立自己的“王道乐土”。而培吉特人施诡计诱使虫群进攻风之谷，利用虫类的巨大杀伤力打击比其强大的敌国，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大自然的对立面。人类以暴力对抗自然，试图征服自然以维护自己的利益，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影片中婆婆的话概括了错误的观念、错误的行动曾一再导致的灾难性后果：“腐海存在了千年之久，人类曾经多次试图烧光腐海，但每次都会使王虫震怒，犹如大海啸一般席卷大地，造成国家毁灭，大地荒芜。”

误解实在是太深了，人类往往只看到了腐海有害于人的一面、王虫与人类敌对的一面，包括婆婆在内的风之谷人也只看到了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都没有弄明白腐海的生态进程，因而没有弄清问题的症结所在。其实，问题的答案一直蕴含在表面现象之中，只要人类迈出理解的一步，人与自然的矛盾就应该能得到化解。迈出这一步的是影片的女主角娜乌西卡。娜乌西卡每天驾驭着她的飞筝徘徊在“腐海”上空，就是试图发现环境如此恶劣、世界这样千疮百孔的原因。她偷偷地在地下室种植腐海植物，用纯净的水和干净的土壤去培育那些被人们认为是有毒的植物，结果竟创造了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园，让偶然闯入的伊羽先生眼睛一亮。实验证实了她的推测：植物本无毒，若水和土壤是洁净的，即使是“腐海”的有毒植物也会开出纯净的花朵。后来，娜乌西卡因救培吉特的阿斯贝鲁跌入腐海森林的底部，意外地发现了腐海下面竟然是另一个世界，充满干净的水、土和空气，植物生机勃勃。两人无意中发现了大自然的“秘密”——菌类森林不仅不是散发有毒物质的来源，相反恰恰是在过滤、净化土壤和空气中的有毒成分，使之结晶化为无毒的无机沙粒，同时也会生长出有毒的孢子。而这些需要净化的有毒物质正是人类高度工业化生产所遗留下来的苦果，需要长达千年的净化程序才能恢复原状。娜乌西卡和阿斯贝鲁终于理解了事情的是非曲直——人类高度发达的科技所产生的负面效应，破坏了自己的生存环境，毁灭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腐海森林坚守自己在生态体系中的使命，默默地清除污染、净化大地；而令人讨厌、面目可怖的虫群其实是森林的守护者，从根本上说，虫的存在也是在保护人类和世界。这个发现对于人类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一直视作威胁、力图消灭的敌人居然是自己生存的希望。

《风之谷》的故事发生于一个虚拟的时空、一个未来的世界，人物也完全是虚构的，但寓言式的框架涵盖的却是真实的社会缩影，其寓意指向绝非空穴来风：人类在发展进步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破坏了大自然的平衡，诸如资源的过度开发、环境的肆意破坏、有毒垃圾和气体的大量排放以及各种名目之下的残酷战争等，并且此类问题愈益严重；影片想象出的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危言耸听，而是振聋发聩的现实警示；影片设计出人类只有重新认识审视自己、审视自然才能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圆满结局更是宫崎峻用尽心血向人们发出的呐喊。影片一开始定下的基调是人与自然誓不两立，但是在宫崎骏的内心深处依然希望人与自然能够和谐共处，因此，风之谷的人尽管时常面对死亡的威胁，可心中还有个期盼：传说一个穿着青衣的救世主会带领他们走出绝境。宫崎骏让娜乌西卡扮演了一个人类与自然沟通交流的角色，肩负起拯救世界的命运，也让影片有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尾。宫崎骏这样描述自己创作的心路历程：“当我开始做《风之谷》时，我的观点是一种灭绝的观点；当它结束时，我的观点是一种共存的观点。人们不能够太自大。我们须意识到我们只是这个星球上众多物种中的一个小物种。如果我们希望人类再生存1000年，现在就必须要为她创造一个环境。那正是我们正在尝试做的事情。”[1]

三

毫无疑问，没有娜乌西卡就没有《风之谷》，娜乌西卡形象在日本万千动漫迷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曾连续十年被评为历代动画片最佳人气角色排行榜冠军。娜乌西卡在影片中承担着拯救者的使命，据宫崎骏说，女主角的名字娜乌西卡（Nausicaa），源自希腊史诗《奥德赛》中拜阿基亚国的一位公主。史诗中的娜乌西卡是一位充满梦想的美丽少女，有着与众不同的浪漫气质和非同一般的勇气。《风之谷》的女主角也拥有这样的气质和勇气。同时，宫崎骏又将日本平安时代的名著《堤中纳言物语》里“爱虫公主”（虫姬）的不凡气质与对动物的爱心赋予娜乌西卡，并给了她翱翔天空的翅膀——飞筝。

娜乌西卡的人物造型并不强调与影片内容相适应的未来感，而表现出富于理想主义色彩的真实感，人物的整体形象显得异常干练。她身体各部分的比例是写实的，头发也有真实的质感，服装造型基本上是贴身的，衣纹线条非常简练，需要突出的身体结构部位都表现得很到位，例如手臂、膝盖，唯一不贴身的衣摆在空中飞行时随风摆动既增加了动作的美感，也向观众显现大自然力量的存在，所戴的头盔造型有着古代欧洲盔甲的风格，是一个精干的英雄形象。

首先，娜乌西卡以平等态度对待自然万物，充满爱心。她并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视“腐海”为畏途，目王虫为仇敌。在她眼里，人和虫以及“腐海”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各有其存在的价值和作用，不能因为虫类的相貌狰狞就将其看作邪恶的化身，不能认为“腐海”散发出毒气就是在制造死亡。所以，她认为人类对待虫类的态度不应该是畏惧，更不能是杀戮，而是要与其沟通，进行平等的交流；对待“腐海”也不应该是烧而后快，而应寻根究底设法共存共荣。影片开场就是娜乌西卡驾驭着飞筝自由翱翔的画面，她戴着毒气面罩飞到了虫类遍布的森林里，是在用一颗善良的心去感受大自然、理解大自然。在森林里，面对王虫褪下的壳，她由衷地赞叹自然的伟大与神奇；不留神踩到一只小王虫时，她真诚地大声道歉：“对不起！”；她安慰一只受到惊吓的狐松鼠，反被咬了一口，鲜血溅出，她咬牙忍受，最终感动了这个尖牙利齿的小生灵。善良美丽的娜乌西卡，对自然万物都平等善待。

其次，娜乌西卡具有超凡的智慧和能力。作为风之谷人心目中的女神，她具有超常的能力。她擅长驾驭飞筝，能够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而且她的飞筝并没有人工动力，完全靠自然风。对于这个怀揣着人与自然和谐梦想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生存智慧，更是一种能力的象征。她的超凡能力还表现在她有着不可思议的交流能力。语言是人类之间最直接最丰富的交流手段，但对于自然界的动植物来说，人类的语言却无法成为沟通的桥梁。娜乌西卡的语言是灵动和立体的，她几乎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交流，她懂得王虫的语言——“虫笛”，她也会用心与王虫或其他虫类交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自然沟通。在影片中，娜乌西卡充当的角色是沟通人类和自然的桥梁，她具有热爱自然、理解自然的良好意愿，也具有相应的智慧和能力。

再次，她有着超越自身年龄的坚毅、勇敢。娜乌西卡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但她能孤身一人在复杂的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中周旋和斗争，具有超越成人的胆识和心胸，在她身上逐步呈现出坚毅、勇敢、坚忍不拔的英雄本色。她曾三次不顾自己的安危出手救人，先是在腐海翱翔时看见自己的剑术老师伊羽被王虫追杀，情形危急，她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并设法让疯狂的王虫安静下来。继而，在被库夏娜劫持做人质前往培吉特的途中遇到了阿斯贝鲁的奇袭，在激烈的交火中，多鲁美奇亚的飞艇纷纷被击毁，娜乌西卡将库夏娜拉进了仅存的飞艇中，救了把自己当作人质的敌人。阿斯贝鲁坠机掉到腐海森林后，她又坚持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这个刚刚攻击过他们的男孩从蛇蝼蛄的锋利牙齿下救了出来。三次不惜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甚至是自己的敌人，这不禁让人感慨：博大的爱心让娜乌西卡柔弱的身躯里到底蕴含了多少能量！

她还努力化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多鲁美奇亚人在库夏娜的率领下占领了风之谷，并杀死了娜乌西卡的父亲。面对强势的占领者，娜乌西卡不愿风之谷人在实力悬殊的对抗中遭受更大牺牲，故而强忍心头的悲痛，劝说乡亲们暂时服从占领者，甚至为了乡亲们的安全她甘愿做人质随库夏娜飞往培吉特。这表明娜乌西卡一直致力于化解人类内部的矛盾，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和谐相处。

尽管她尽力避免各种矛盾的激化，风之谷的战斗还是在人与人之间、人与虫之间展开了。在风之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娜乌西卡牺牲自己救下了小王虫，用自己的一颗真心感动了狂躁不安的王虫群，使得风之谷免遭劫难。娜乌西卡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风之谷，从本质意义上说也是拯救了人类，成为了“身着青衣，拯救万民”的救世主。娜乌西卡的勇气和爱心也感动了“上帝”，王虫群用“金丝”触须让她死而复生，这种真心换来真心的美好结局正是宫崎骏心中人与自然最美好关系的体现。宫崎骏以浪漫主义的激情将娜乌西卡这一英雄形象塑造得丰满感人，也别具一格。

综上所述，《风之谷》以异常丰富的想象构筑的超现实世界，以生态主义理念深刻地反映现实社会的矛盾，并以错综交织的生动情节和富于浪漫气质的英雄形象打动了无数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观众，具有长久的艺术魅力。相比较之下，国产动画片总是局限于少年儿童，甚至低幼儿的受众定位，因而难以具备如此深厚的艺术含量。从传统的受众定位中摆脱出来，以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多彩的故事情节打动不同年龄的观众，才能与优秀的日美动画片同一平台上一较短长，这就是《风之谷》给我们的启示。

[1]百科名片：宫崎骏[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289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