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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的傻趣美

2013-08-15于秀娟

中州大学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傻气插花丈夫

于秀娟

(新通教育河南分公司,郑州 450000)

论诗的傻趣美

于秀娟

(新通教育河南分公司,郑州 450000)

本文分析了傻趣之傻,异于病傻,并进一步从傻趣诗的创作和鉴赏方面提出了傻趣诗的三个特征:“反常错乱,傻趣盎然”、“借傻写真,凸现至情”、 “傻中见智,借拙写巧”,为中国古代诗趣理论研究提出了不同的观照视角。

诗趣;傻趣;类别;鉴赏

在诗歌中,傻趣是一种艺术美。凡是出现傻趣的地方,都是诗美荟集之处,更是诗眼凸显之处。这些充满傻气的艺术形象,愉悦读者,启迪思想。

傻趣之美,美在质朴,美在情真,绝无矫揉造作。傻趣之诗令人捧腹之后品味诗趣。该类诗作多采取白描手法表现主人公的憨态傻貌,痴情呆样,自然朴素,如行云流水。作者凭自己对生活独特的观感,探微隐秘角落里的精神世界,以通俗晓畅的语言,抓住刹那间灵动的情思,凝固瞬间动作,营造出平易自然且又高妙的艺术境界。

这里需要甄别的是,傻趣之傻,异于病傻。傻趣诗中透露的傻气,与精神病人的病理特征有着显著的区别,它是正常人在特定语境中显现的一种特殊状态。比如,醉傻、迷傻、稚傻、痴傻、昏傻、憨傻、呆傻、难傻等,皆可以诱发审美层面的傻趣。唐人卢仝《醉诗》写道:“昨夜村饮归,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莫嗔惊著汝”。这卢仝煞是好玩,酒后醉倒青苔,反向青苔赔罪: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千万勿怪罪。此乃醉傻,非精神之病。唐人张仲素《春闺思》曰:“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诗中的采桑女,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站着,提着篮子忘了采叶,仍在回忆昨夜之梦,回忆梦中见到的渔阳的丈夫。元代姚燧的小令《凭栏人·寄征衣》,则刻画了一个被难傻的女子:“欲寄征衣君不还,不寄征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女主人公怀念着远征在外的丈夫,盼望他早日归来团聚。现在天冷了,给丈夫寄征衣吧,只怕他接到征衣不回来了;不寄吧,可又怕他冻着了,她的心情异常矛盾。小令刻画了女主人寄征衣时的作难、矛盾心理,是寄还是不寄?她难傻了。抒写难傻状态,较之单一地写:“赶快寄”或“坚决不寄”,更能撼动人心。因此,读完小令,女主人公傻在“寄与不寄间”,我们则趣在“寄与不寄间”。至于到底寄了没寄,我们就不必深究了。

这就是痴傻,无关病症。卢仝、采桑女、寄征衣女傻在哪里,读者则美在哪里、乐在哪里、笑在哪里,此乃是与病傻的本质区别。

傻趣诗作,古诗长河中不乏佳作。如《诗经·鸡鸣》,南朝乐府民歌《读曲歌·打杀长鸣鸡》、《子夜歌·夜长不得眠》,李白《古朗月行》,元结《石鱼湖上醉歌》,雍袷之《江边柳·袅袅古堤边》,温庭筠《忆江南·梳洗罢》,陆游《狂歌·少年虽狂犹有限》,关汉卿《南吕·四块玉》,赵南星《劈破玉》,郑燮《自遣》等等,考察这些傻趣诗的创作,有三个特征比较突出。

一、举止反常,傻趣盎然

傻趣诗作的表现手法之一就是,捕捉现实生活中互相矛盾、互不协调、反常错乱的细节情节,提炼其中的喜剧因素,加以必要的夸饰,诗作就满盈傻趣,充满喜剧气氛,读者就会从中获得无限的美感愉悦。比如,正常情况下,老男人头上不会插花,更不会插花起舞,如若一旦鲜花满头,且翩翩起舞,必定反常,唯此反常,方觉可笑,可美可爱。空口无凭,有诗为证,且看苏轼的《吉祥寺赏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这是苏轼在杭州当官时所写。诗中的这位老者,发白须乱,且身为一州长官,喝得酩酊大醉,满头插花不害羞,一路磕磕绊绊往家赶,反常,太反常了,所以直惹得十里长街卷珠帘,万人空港争观看了。原来这苏大官员赏花开心,饮酒助兴喝多了。好一个醉傻,让人不已!

无独有偶,还有醉酒老翁不仅插花,而且起舞。南宋抗金名士张元幹,在秦桧死后再度出山,他的《菩萨蛮》记下一个疯狂的醉态:

春来春去催人老,老夫争肯输年少。

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

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

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

词的上片,话起一个“春”字,叙说围绕一个“老”字,真正意图是突出一个“狂”字。“老了怎么办?”诗人说,不能服老,要超过年少时代,要“狂”。词的下片,写诗人醉后狂态:鲜花插鬓,在风光优美的地方翩翩起舞,成了万人瞩目的中心。这股狂劲,这般狂态,真是傻得有趣,傻得可爱。诚然,“插花又起舞”的精神状态,说明诗人没有辜负大好的春光,所以他可以毫无愧色地送别春天。但是,他对逝去的春天还是依依不舍,想要把它留在身边,希望春天永驻人间。

苏东坡“人老簪花不自羞”,张元幹则人老“插花还起舞”。苏东坡头插鲜花招摇过市,张元幹则头插鲜花起舞于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天生的一对醉态甚憨的傻兄傻弟。

同属醉傻,苏东坡、张元幹酒后聊发少年狂,开心一把。而辛弃疾则不然,他醉后对着树使起了性子,其词《西江月·遣兴》曰: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老辛真会逗乐!“松边醉倒”,居然与松树聊起天来:“我醉得怎样了?”但见松枝摇动,竟然当成松树要来扶他,一便用手推开松树,一并厉声喝道:“去!”醉态傻样,活灵活现,同时也显露了辛弃疾的倔强。其实,在当时的现实生活里,醉昏了头的不是作者,而是南宋小朝廷中那些纸醉金迷的昏君佞臣。即便作者真的醉倒,也仍然挣扎着站起来,相比之下,小朝廷的那些软骨头们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劣。粗看这首辛词,正如标题所示,一时即兴之作。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作者是以诙谐幽默之笔,发泄内心之不平。如再深究,更可以洞察到作者是目睹社会现实的黑暗而忧心、牢骚和委屈,不便明说而又不能不说,所以,只好借用傻趣,畅快淋漓地宣泄。好一个醉傻,妙哉!

二、借傻写真 凸现至情

生活中,如果有人把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人们说他傻;如果有人把不该挑明的世相揭穿,人们说他傻。比如: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所谓日久生情,不过权衡利弊。这就是生瓜蛋了。因为“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也。这是传统的思维定势,也是做人成熟的标志。但是,在诗歌审美创作中,诗人恰恰反传统,大胆挑战这种思维定势,偏偏对这种“傻气”进行赞赏而大写特书。诗歌创作中,正是通过抒写这种表层的“傻”而赞颂其深层的“真”,此乃借“傻”写“真”,讴歌真情、至情。

记不清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读过这么两句民歌,那是一位农妇痛悼已故亲人的悲歌:

山在水在石头在

人家都在你不在

这貌似傻里傻气的两句,实则表现了傻趣美的重要特征:情真、质朴、傻气。你看:山,水,石头,人家,你。四个“在”,一个“不在”,语言平白如话。然而,山,水,石头,人家,你,五种存在,两个类属,即便农妇没有文化,也不能放在一起述说,真是傻气直冒。但细味这傻气的“在”与“不在”之间,包孕起伏着多么惊心动魄的至情呀。农妇虽傻,但我们感到却是傻趣美。

元代大画家赵孟頫的妻子管道升也是这样的“傻子”。她亦善画,夫妻俩常常一起切磋画艺,感情很深。赵孟頫在人过中年之后,有一次想置妾,又不好意思明说,就作了一首“纳妾申请报告”给管夫人:

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有何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管夫人阅后,不直接回答可否,只作了一个含含蓄蓄的“批复”,人称《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通篇情浓意重、牵心入骨,不容人不动心性。寥寥七十余字,早年耳鬓厮磨,迩来夫妻情浓,似随着喃喃吴语,跃然纸上。令人读来,不免怦然心动。几百年来,这首词虽然透露着傻帽傻气,却被称作男女爱情篇作的典范,在民间,尤其是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广为传唱。可是又有谁知道,作者却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女子,而且是为了驳斥丈夫纳妾所作呢?词中妇人对丈夫的纯情,是通过捏泥人的游戏传达出来的。玩这种游戏时,她是那么天真活泼,不但稚气逗人,而且傻气十足。捏了摔,摔了捏,边捏边说,把本来面对面的自己和丈夫,竟比作两个泥人去痴想、去陶醉,天真中露出滑稽,傻得可爱吗?其实细品,这管夫人却是大智慧,以傻以进,傻感动夫君。据说,赵孟頫看到夫人的词写得如此情深意重,深受感动,遂打消纳妾的念头,夫妻和好如初,相携白首,终成佳话。

傻趣,故作憨态痴语,不合常态,亦违常情,然而这反而显出超越常态的饶有别致,突破常情的真实可贵。像这种表情达意的诗法,能给人特殊的感染力量。

三、傻中见智,借拙写巧

世人论诗,每爱以“巧”褒之,比如用字巧,构思巧,设喻巧等。所谓“巧夺天工”,更是一种极赞。殊不知,傻拙,也能给人以美感。机警的小伙子,初恋时乍见姑娘,常显得呆头呆脑、笨口拙舌的,但这般笨拙犯傻,在姑娘眼里,往往比花言巧语要美上许多。诗歌艺术也有这么个辩证法,王若虚《滹南诗话》云:作诗者“以巧为巧,其巧不足,……唯甚巧者,乃能就拙为巧”[1]。一味地追求所谓巧,有时偏偏巧不起来,甚或弄巧成拙;而真真最巧者,是傻中见智,化巧为拙——那才是上乘了。

刘禹锡的《望夫石》就是典型的一例化巧为拙:

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作孤石苦相思。

望来已是几千载,只是当时初望时。

这位女子的丈夫外出了,她天天登山远望盼着丈夫归来。她望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年又一年,丈夫还是没回来;她头发盼白了,眼睛望穿了,躯体枯干了,丈夫还是没回来。她于是化作一块石头屹立在高山之上,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她就这么望了几千年,可还是和当年刚刚眺望时一样,这位女子真傻;望了几千年,怎么可能和当年刚刚眺望一样呢?诗人也呆。唯其如此,一位痴情女子活脱跳出,故宋人陈师道评此诗是“辞拙意工”。[2]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有一首《我愿意是树……》的诗,亦堪称“傻智相半,借拙写巧”的典范。

我愿意是树,

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我愿意是花,

如果你是花上的露珠;

我愿意是露珠,

如果你是阳光……

这样我们就能结合在一起。

……

然而,姑娘,

如果你是地狱,

我愿意永堕地狱之中!

不用说,这是一首爱情诗。前四句算是巧写,写得很美,每句是一个美上加美的形象:“树和花结合”,“花和露珠结合”,“露珠和阳光结合”。然而若再无休止地累写下去,就令人讨厌了。于是诗人笔锋一转,突如其来地说:“姑娘,如果你是地狱,我愿意永堕地狱之中!”这真是十足的傻子。世上哪有用一个狰狞恐怖的形象去比拟自己心爱的人呢?又有谁愿意做这样可怕的结合呢?这大概是“巧”笔所不能企及的吧。

在中国古代诗词中,诗卷浩如烟海,趣诗亦多如牛毛。关于诗趣理论,理趣、雅趣、兴趣、情趣、意趣、风趣、机趣、旨趣、归趣、景趣、境趣、志趣、谐趣、异趣、野人之趣、登高临远之趣等,前人多有所论,然傻趣也是其中一员,并在这个园地中美丽着、灿烂着。

[1]周溶泉.历代怨诗趣诗怪诗鉴赏辞典[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

[2]陈世杰.中国诗趣美学[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8.

[3]张志江,张薇.诗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2013-10-15

2013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诗趣理论及诗趣形态研究”(13BZW015)子课题之一

于秀娟(1988—),女,河南民权人,新通教育河南分公司文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I207.22

A

1008-3715(2013)05-0066-03

(责任编辑王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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