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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唐宋诗歌的特别传唤
——孔子研究的格外维度

2013-08-15周岩壁

中州大学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典故唐诗孔子

周岩壁

(郑州师范学院 中原文化研究所,郑州 450044)

对唐宋诗歌的特别传唤
——孔子研究的格外维度

周岩壁

(郑州师范学院 中原文化研究所,郑州 450044)

新批评派在批评实践中通过文本细读,实际上是把作品放在封闭的圈子里,隔断它和文本生成的社会关系,过于纯粹,显得贫血。社会批判派,马克思主义的文学批评是其中的重要流派,强调文本所蕴含的社会价值,力图通过文本去认识社会,积极地社会批判;此派源远流长,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阿尔都塞的传唤理论,在传统的诗歌研究中具有借鉴意义,值得移植。

新批评;社会批判;诗歌;传唤

一般认为,英美的新批评派(New Criticism)在文学批评的实践中采取一种比较纯粹的策略,关注文本,对作者和文本所处的社会现实比较漠视。雷纳·韦勒克在《近代文学批评史》中归纳出对新批评的四大误解,首先认为新批评是一种唯美主义,对文学的社会功能与效果,没有兴趣;其次,将作品脱离其过去和环境。其实这两点的意思一样,就是认为文学与社会现实没有关系。韦勒克自己就属于新批评的阵营,他竭力反对这种偏见,认为“言之无据”,并举新批评学者兰塞姆的诗歌理论:诗歌呈现于我们的是“世界的躯体”,和现实世界的特殊性;举另一新批评派成员泰特的说法:文学提供“特殊、独有和全面的知识”,“一个完整客体的知识,它的全面的知识,给予我们经验的完整主体”[1]。新批评派对文学的社会功能尚且如此肯定,何况其他派别!

可以说,文学有表征它所处的社会时代的功能,不论这种表征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这应该是文学批评史上的共识。胡戈·弗里德里希在考察现代诗歌时,注意到“文学有对现实进行移置、调整”的功能,不过“这样的改造在很大程度上仍要顾及事实上的既有状况,它们在进行种种虚构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始终还是现实世界的可能组合”[2]。也就是说,即使以晦涩为特征的现代诗歌也仍然是对现实的反映,只不过不是那么直接罢了。不光在理论上认识上是这样,在实践中,经典马克思主义者也给我们提供了典型。恩格斯赞扬巴尔扎克,“我从这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是比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左拉都要伟大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3]。(恩格斯1888年4月致玛·哈克奈斯的信)列宁把托尔斯泰“在他的天才作品和他的学说里非常突出地反映出来的时代”,称作“托尔斯泰时代”,赞扬他是一个“强烈的抗议者、激愤的揭发者和伟大的批评家”,是“俄国革命的镜子”[4]。(列宁《列·尼·托尔斯泰和他的时代》、《 列·尼·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

但恩格斯和列宁所赞扬的都是百科全书式的小说。我们知道唐宋诗歌在中国悠久“诗言志”的源流之下培育出的,多是西方文类中所谓的抒情诗(lyric)。诗歌,特别是抒情诗是否具有反映社会思想现实的整体性功能?这个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阿多诺(1903-1969)已经给出充分的论证。他把诗歌称为指示历史时代性本质的日晷——诗并不是追随它的时代,而是那些社会的材料自发地存在于诗歌里。社会性观念并不是从外部强安上去的,而是在对作品的考察中自然提取出来的。[5]徐复观在《〈历代诗论〉序》中,分析了“(诗)发乎情,止乎义”,“义并不是外铄,而是情与意在表现时的自律作用”[6],和阿多诺对诗歌的功能的见解合辙。

何况,我们传统上对诗歌的社会功能、认识作用也非常重视。罗根泽(1900-1960)指出孔子对诗采取的“都是很鲜明的功用的观点”[7],这是孔子诗教的一贯作风。《论语·阳货》:“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观’,是指作者通过作品客观地再现社会生活,反映生活真实,从而帮助读者了解和认识风俗的盛衰、社会的得失和历史风貌的本质……‘可以观’,说明了诗歌可以考见得失,观风俗之盛衰,具有认识作用。”[8]仅《左传》就载有“赋诗58首69次”[9]。

特别是文化研究兴起以后,文学这方面的功能进一步被强调,并得到广泛的卓有成效的应用。“理查德·霍加特说,文化研究中心这项事业中,文学构成了最重要的因素。……在文学中,人们能够透过表面超越浮浅而进入到生活丰富的本质之中,就像真实发生的一样。”[10]一个最近的重要的例子是美国学者黄运特(Yunte Huang)对天使岛(Angel-Island)题壁诗的研究。[11]由此可见,通过文学作品(诗歌)去研究一个特定时段的文化现象、社会事件、思潮起伏,向来都是行之有效,而且颇有成果的。具体到本文——《唐宋诗中的孔子研究》,就是说,唐宋诗在理论上是可以作为应用材料,由此考察孔子及其相关事件——它是社会思想、观念动向、现实内容的组成部分——在唐宋的起伏变化。

从时间跨度上看,唐宋诗涵盖唐、宋两个朝代,五代亦收摄在内,从618年唐朝建立,到1279年南宋灭亡,共661年。从数量上看,唐宋诗都是空前的。逯钦立编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时间跨度两千多年,取材广博,隋代以前的作品,除《诗经》、《楚辞》外,凡歌诗谣谚,悉数编入,共有135卷,中华书局版正文占2,844页。而康熙时纂成的《全唐诗》,900卷,收诗48,900余首,作者2200多人。后人续有补入,逸诗4600多首,其中新见作者800多人。中华书局1997年版《全唐诗》(增订本)把补逸合刊,正文占11,942页。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纂的《全宋诗》,是最大的一部断代诗歌总集,72册,3,786卷,收诗约27,000首,超过《全唐诗》5倍,正文占45,697页。唐诗数量超过前代诗歌的总和,而宋诗数量又超过唐诗,显示出波浪式的推进。

《〈唐诗选〉前言》:“唐代诗歌标志着我国古代文学发展的极其重要的阶段,呈现出空前繁荣的景象,代表了我国古代诗歌的最高成就。……是我国文学遗产中最灿烂、最珍贵的部分之一。”[12]刘大杰更是把唐代称作“中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并说“自帝王、贵族、文士、官僚,以至和尚、道士、尼姑、歌妓,都有作品”。“唐诗的主要特色,是其内容包含的丰富,反映社会生活的广阔,而在诗歌艺术上,得到了高度的成就。……无论大地山河、战场边塞、农村商市,以及社会各阶层人民的生活,政治的现状,历史的题材,阶级的对立,妇女的遭遇等,无不加以描写。因此扩大了诗的境界,丰富了诗的内容,加强了诗的生命,提高了诗的地位。”[13]可见唐诗的质量和反映现实的深度和广度,都是得到充分肯定的。那么宋诗呢?

我们看钱锺书的论断:“整个说来,宋诗的成就在元诗、明诗之上,也超过了清诗。……有唐诗作榜样,是宋人的大幸,也是宋人的大不幸。……凭借了唐诗,宋代作者在诗歌的‘小结裹’方面有了很多发明和成功的尝试……然而在‘大判断’上或者艺术的整个方向上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转变。”[14]可见宋诗质量和反映现实的深度与广度,可与唐诗颉颃;在某些方面比唐人更进一步,钱锺书所谓的“前人除不尽的数目”,宋人“在小数点后多除几位”。唐宋诗在数量和质量上的这些特色,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文献材料、物质上(material)的保证。

总之,通过文学作品去研究社会现象的方法,在古今中外都是行之有效,成果累累的,这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理论证明和成功的鲜活实例。而唐宋诗歌在数量上的丰富、质量上的精粹、内容上的广泛,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物质的保障。可见,以唐宋诗歌为材料去研究孔子,具有可行性。但还有一个方法论上的问题需要解决。

在唐宋诗歌中,我们发现对孔子及其相关事件的表征和其它文体相比,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用典故去指涉。所以有必要对典故做一个简单的考察,并说明这种表征孔子的方式属于本论文的研究对象。

典故(allusion)并非中国文学所独有,只是在古典诗歌里特别发达。在修辞学上,它属于暗喻(metaphor)的一种,用简短的话或词指某些相关的事件或人。典故的使用,有利于建立当下文本和文化传统的联系(Allusion as a means of establishing a relation to cultural or literary tradition)。那么,它是如何向我们呈现的呢?K.S.古德曼在研究阅读心理时,把阅读描绘为一个选择的过程。“在读者预期的基础上,去运用那些可能得到的,最少的,从知觉中选择而来的语言线索;一旦这些选择来的信息被加工,暂时的决定就形成了,而这些暂时的决定在继续阅读中会被证实,拒绝或进一步地加以提炼。”“也就是说,阅读乃是一种心理语言学的猜测游戏,它包括思想、语言之间的相互作用。”[15]在诗歌中遭遇典故的时候,心理进程自然像心理学家显映的那样,但又与一般的词语概念的加工不太一样,因为典故有它的独特性。钱锺书已经指出诗歌中的用典,不仅有生熟,而且有明暗。“明者直用其事,暗者偷渡其事;明是引用,暗是融合;各有所长,不可不辨。”[16]弗洛伊德从心理分析的角度说,这是一种“间接表征”,使用和发生效果的前题是对本事的熟知。所以,我们看到使用典故的诗句时,首先想到的是它的本事。西方诗歌研究者,为了有效解读典故,归纳出这样的阅读步骤:首先,把一个典故从诗句中识别出来,一般说来,它和诗句前后的风格语域有些不同。[17]然后,就要追踪这个典故,查找它的原始出处,弄清它的含义,比对上下文,看它在诗句中有何关键作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充分理解它,才能把握诗歌的意思。如果没有这样繁琐细致的工作,那么只能像钱锺书说的,“知道他诗里确有意思,可是给他的语言像帘子般的隔住了,弄得咫尺千里,闻声不见面”[18]。

前贤向来非常重视对诗歌中的典故进行研究,众多的历代诗歌笺注主要做的就是这个工作。陈寅恪总结说:“自来诂释诗章,可别为二:一为考证本事,一为解释辞句。质言之,前者乃考今典,即当时之事实。后者乃释古典,即旧籍之出处。……抑更有可论者,解释古典故实,自当引最初之出处,然最初之出处,实不足以尽之,更须引其他非最初,而有关者以补足之,始能通解作者遣词用意之妙。”也可以说是陈氏对《柳如是别传》的发凡起例,自悬标格。所以,他又说:“若钱柳因缘诗,则不仅有远近出处之古典故实,更有两人前后诗章之出处。若不能探河穷源,剥蕉至心,层次不紊,脉络贯注,则两人酬和诸作,其辞锋针对,思旨印证之微妙,绝难通解也。”[19]

所以,就阅读心理、文本实践而言,诗中的典故都是无法绕过去的一个存在,而且为达到对诗歌的充分了解,典故必须被合理地消化掉。但也许会产生疑问:唐宋诗中和孔子相关的用典,难道一定都在表征孔子吗?其实,产生这种疑问的根源在“意图谬误”(intentional fallacy)。对作者来说,也许只是作为手段的典故,在我们的研究中则变成了目的——专门考察的对象。何况这些用典,未必像猛地看上去那么简单!

有解构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时提出一种“征候阅读法”。以亚当·斯密为例,指出研究者在其研究领域内,受其“总问题”(笔者按:大概就是questionaire的一种译法,又译为问题性、问题结构)的制约,对有些摆在面前的材料视而不见:“看不见的东西就是理论总问题不看自己的非对象,看不见的东西就是黑暗,就是理论总问题自身反思的失明,因为理论总问题对自己的对象,对自己的非问题视而不见,不屑一顾。”[20]但当“总问题”转换为别的总问题时,那些原先不能进入研究者视野的材料,由于其相关性,一下子呈现在面前。阿尔都塞指出,意识形态通过传唤(interpellation)使个体成为主体(subject)。比如,当一个人一边沉思一边漫步的时候,他忘了前面路口的红灯。这时交警指着他大声说,“喂!”这一下就把他从自然状态中提取出来,使他重新意识到自己的社会性存在,于是就在红灯面前停住脚步。我们也可以对唐宋诗里有关孔子及其事件的典故进行传唤;在我们本文研究的总问题下,它们自然进入研究的范围,成为考察的对象。

[1]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 [M].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258,310.

[2]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 [M].李双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62.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62,463.

[4]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532,545.

[5]Adorno T W.On lyric poetry and society[M]//Notes to literature,volume Ⅰ.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1:39,43,46.

[6]徐复观.中国学术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79.

[7]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37.

[8]张鹏.试论孔子的“兴观群怨”说[J].青年文学家,2009(9).

[9]俞志慧.君子儒与诗教:先秦儒家文学思想考论[M].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2005:142.

[10]弗兰克·韦伯斯特.社会学、文化研究和学科边界[M]//文化研究精粹读本.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00.

[11]Maria Damon,Ira Livingston.Poetry and Cultural Studies[M].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9:301-309.

[12]余冠英,王水照.唐诗选·前言[C]//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注.唐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

[13]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397-398.

[14]钱锺书.宋诗选注·序[C]//宋诗选注.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 三联书店,2010:10.

[15]张必隐.阅读心理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4.

[16]高万云.钱锺书修辞学思想演绎[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166.

[17]Martin Montgomery,et al.Ways of Reading:advanced reading skills for students of English literature[M].Routledge,1992:161.

[18]钱锺书.宋诗选注[M].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 三联书店,2010:156.

[19]陈寅恪.柳如是别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7,11.

[20]阿尔都塞.读《资本论》[M].李其庆,冯文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15-16.

OnthePossibleNewMethodofSino-ancientPoetryStudy

ZHOU Yan-bi

(Central China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Zhe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44,Cina)

The New Critism tells us a classic should be put in a closed circle,cut off any social relations,called intensive reading,which was popular in literary studies.The Social Criticism,especially Marxism-literary criticism does not agree with the former,says,literature is a mirror of the world.Louis Althusser gave us a tool ,interpellation,which is useful in Sino-ancient poetry study.

New Criticism;Social Criticism;poetry; interpellation

I207

A

1008-3715(2013)05-0058-04

2013-09-20

周岩壁(1972—),男,河南南阳人,文学博士,郑州师范学院中原文化研究所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文化诗学及中原文化。

(责任编辑刘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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