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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春煊掌故拾零——读《乐斋漫笔》有感

2013-08-15刘宗志李晓周

黑龙江史志 2013年11期
关键词:庚子总督袁世凯

刘宗志 李晓周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

《乐斋漫笔》是岑春煊“阅世既久,老境日增。回忆四十年来,备经艰险”之作。享读仅44页的《乐斋漫笔》,我竟耗数周,但沉浸其中,亦所获颇多!正如孔祥吉在《清人日记研究·自序》中所言:“要认识一个历史人物,最简洁的办法,莫过于细读其日记。……日记仿佛是一扇心灵的窗户,一旦这扇窗户被打开,一切便都呈现在眼前了。”

岑春煊(1861—1933)字云阶,广西西林县壮族人氏。他的一生,特别是他中年行迹,一如他自己所言“值海内多故,戎马生郊,南北驰驱,靡遑宁处”。用“时势境迁,宦海沉浮”概括他的平生,毫不为过,我们从他所任官职可窥一斑。从1898年至1907年,他以“臣受国厚恩,虽粉身碎骨,亦难报称”的“赤胆忠心”,简任广东布政使、甘肃布政使、一品顶戴并授陕西巡抚、山西巡抚、四川总督(第1次)、两广总督(第1次)、邮传部尚书等官职。短短十年内,七易其位。更甚在接下来的几年,清廷中央政府几次让其“身陷囹圄”中,无论是云贵总督、四川总督(第2次),还是两广总督(第2次)、四川总督(第3次),他都“恕难从命”。在由两广调任云贵总督时,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感慨道:“家是受恩,虽天南地北,何莫非报国之地。但此行实不由两宫本意,特奸臣欲屏吾远去,彼得任所欲为。……夫大臣与国家共安危,奉使出疆,有专命之义。今炀灶蔽明,乱机已兆,不能出奇计以挽颓日,非丈夫也。”

我们由此可一窥清末政界的倾轧,甚至当时整个社会的躁动与愤怒所引燃的浓浓火药味,我们可跟随岑春煊的足迹“随处可嗅”。可叹的是,清室“大厦”欲倾未倾之际,岑春煊如一骁勇的“救火队长”,左扑右堵。历史车轮浩浩汤汤,毫不停息地碾过清政府仅剩的“躯壳”,也无情地碾碎了岑氏身上所披的早已暗无光泽的“黄马褂”。民国肇始,岑春煊感慨:“……以数千年专制政体,一变而为共和之国,犹复优待清室,不失尊荣,以视前朝易姓诛夷之惨,相去何止天渊。昔日委质为臣者,今且与故君同为国之公民,而区区效忠一姓之狭义,皆当随潮流以俱去,抑世界大势之所趋耶。”虽寥寥百字,既道出了岑氏对自身的肯定,却也深含对自身的否定。其中的酸苦杂芜,索性全都灌注于这沉甸甸的百字之内,聊以慰藉,以警后人。

一、岑春煊的发迹

漫卷《乐斋漫笔》,“岑氏因何发迹”、“何时腾达”等疑惑不时萦绕于我耳畔。我们不妨先略览岑氏家族。胡思敬曾言:“近世汉员中,兄弟秉节钺者,有合肥李氏、湘乡曾氏、西林岑氏、东海赵氏……”可见西林岑氏家族之煊赫。岑春煊父亲岑毓英(1829—1889)曾署理云贵总督之职,“我襄勤公督师滇黔,平定回乱,终于云贵总督,赠太子太保,予谥建祠,事具清史”。岑毓英的异母弟岑毓宝也曾代理过云贵总督,西林岑氏曾享“一门三总督”的美称。

除了家世显赫的背景外,岑春煊的发迹也与自身的胆识密不可分。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岑春煊在维新运动期间,抓住光绪帝“独蒙召见”的机会,积极建言献策,“历陈国势阽危,非发愤自强,不能图存。欲求自强,必先兴学、练兵、讲吏治、信赏罚……”为了显示决心,他“主动请缨”要求裁撤自己任职的太仆寺等闲散衙门。不过,《乐斋漫笔》似乎对与康党关系有所隐晦,并没有谈及维新变法期间与康党有怎样的接触,觐见光绪帝后,只是说“不数日,即有简任广东布政使之命”、“戊戌四月,陛辞赴粤”之事。胡思敬曾言:“岑春煊性极粗莽,戊戌服阕入京,结交康党,入保国会,慷慨上书,急欲一试,遂由候补京卿外简广东布政使。莅任不数月,即与总督谭钟麟腾章相诋。太后恶之,荣禄为缓颊,乃调甘肃。”胡思敬谈及岑春煊与保国会的关系大致还是可信的,否则袁世凯就不会在丁未年间扳倒岑春煊至使“孝钦准其开缺调理”这一“丁未政潮”中,轻易取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起居注官恽毓鼎在给慈禧的参岑春煊的密奏中谈到的“岑春煊本系戊戌年保国会领袖,然朝廷倚畀甚隆,不应再有异志,乃逗留不前,反与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诛逆密相勾结……”等信息。值得庆幸的是,岑春煊在突发的戊戌政变中将所遭致的“机会成本”降至最低,只是从广东布政使“平调”甘肃布政使。岑春煊之所以逃过此劫,“命中的贵人”即是直隶总督荣禄。他向光绪帝上奏折保荐人才,名单中除了维新派人士陈宝箴、黄遵宪等外,岑春煊也赫然在列。因而,岑春煊与康党、保国会的关系有待进一步考证。

岑春煊也许从“维新变法”中吸取教训,但他对于机会的把握仍然丝毫不放松。相对于袁世凯在维新政变中的“技高一筹”,岑春煊待时而动。“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庚子事变再次给了岑春煊一个伸展抱负的机遇。在曾参与张勋复辟,誓死忠于清室的前清遗老胡思敬眼里,岑春煊实乃一“恣睢叱咤之才”。胡思敬直言:“戊戌政变袁世凯首发逆谋;庚子避兵西巡,岑春煊沿途拥卫入关;由是皆有宠于太后”。关于岑春煊在护驾西巡时的详细情况,《乐斋漫笔》、《西行回銮始末记》、《庚子西狩丛谈》等书中都有较为细致地记录。至此以后,无论是任陕西巡抚,还是山西巡抚,抑或四川总督、两广总督,他可谓官运亨通。可以说,岑春煊的真正发迹史,是由“庚子西狩”而启。值得我们思索的是,当时中央政府号召各省起兵“勤王”,在南方富庶省份援兵迟迟未行的情况下,时任甘肃藩司的岑春煊为何在陕甘总督魏光焘未应允的情况下,竟自“先率卫队数十人,自兰州省城取道草地北行”,成为了第一支外省抵京“勤王”的兵马呢?真的如他所言,“亟亟前往者,实以大义所在,只求结局得一死所,无负家声而已。成败利钝,非所计也”吗?想必他可能另有打算。《一士谭荟·岑春煊》条记:庚子之役,以甘肃布政使率师勤王,护驾西行,遂邀西后特赏,迁任封疆。相传其时春煊初拟助帝收回政权,或以孝治及利害之说动之,乃不敢发,而益自结于后。论者多病其不能见义勇为,然封疆重臣,统兵大将,多戴后,帝则势处孤危,举事不慎,将有奇祸。春煊纵欲建非常之业,其力亦苦不足耳。从徐一士文章中我们能够看出端倪。中山大学桑兵教授在其著作《庚子勤王与晚清政局》中也详细考证岑春煊“勤王”的动机问题。该文指出“岑春煊确有借清廷勤王之名行保皇会勤王之实的可能”、“岑春煊迫不及待地挥师勤王,目的究竟何在?辅助光绪收回政权的可能性并非子虚乌有”。也就是说,岑春煊若有机会,则与康有为的“勤王”计划南北呼应,幽禁太后,拥帝复出;否则,伺机取得太后信任,另作它途。孰料因护驾有功,深得太后宠信,岑春煊从此掘得自身政治资本中最有价值的“第一桶金”。

二、岑“官屠”折戟“丁未政潮”

了解晚清史的人大都知道“清末三屠”,即“屠民”袁世凯、“屠财”张之洞和“屠官”岑春煊。岑春煊的“屠官”称号名实相副吗?他又是因何被罢黜的呢?……带着疑惑我又重温了岑春煊在“丁未政潮”中的跌宕起伏的命运。

胡思敬以这样的笔触言及岑春煊的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春煊每至一省,必大肆纠弹,上下皆股栗失色。”而岑春煊对自己的行事手法自有一套理论。1904年3月,岑因“川事方定,而广西匪乱日炽,朝廷旰食南顾”,奉旨由四川总督调署两广总督,督办广西军务。对于广西匪祸,他感触道:“当时有五匪之目,谓:官匪、绅匪、兵匪、民匪、土匪也。聚此五匪,遂成全匪世界。”其中,官匪在岑春煊看来,乃是五匪之首,全匪世界之母。广西匪乱日炽实是“政府失灵”导致的恶果。以这套理论信仰武装自己的岑春煊,在丁未政潮中又是如何与官匪展开较量呢?

所谓“丁未政潮”,是指1907年以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 与直隶总督袁世凯为首的一派和以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瞿鸿机与两广总督岑春煊为首的另一派为各自的集团利益而展开的一场政治斗争。表面上看,该事件的导火线是由于岑春煊在由上海赴任四川总督路上,途经武汉,“电请顺道入觐,不俟谕旨,迳乘京汉车北上。”该事件也不尽如胡思敬所评价的:“丙午秋,春煊由两广调云贵,怏怏留上海半年,坚不赴任。奏参丁振铎疲玩启戎心,疆事不可收拾。朝廷不得已,令锡良让四川予之。疆臣以去就要君,始自春煊,三百余年所未有。”这种态度也许是当时士大夫们对岑春煊的相似看法,但内在缘由,对岑春煊而言,实在是不甘心受奕 、袁世凯集团的“摆布”,对于奕 “纳贿鬻官”、袁世凯的“枭獍成性”、“以己废人”的劣迹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从他向慈禧奏对中可以看出,“近年亲贵弄权,贿赂公行,以致中外效尤,纪纲扫地,皆由庆亲王奕 贪庸误国,引用非人。”且他以亲身经历的“粤海关行贿案”为证据实例。

岑春煊在慈禧的旨意下补授邮传部尚书后,便着手弹劾了邮传部侍郎朱宝奎、黑龙江巡抚段芝贵等,而这些大员实乃袁世凯集团的亲信也。他们怎甘心欺侮,“行百五十万金于大公主,使伺间数为太后言”,力主岑春煊“在外坐镇”,袁又借“广东急奏请兵”之事,让岑春煊卸邮传部尚书之职,再督两广。本想在邮传部一展宏图的岑春煊无奈“江河日下,时事可知,断非一己所能挽救”,只好取道秦皇岛飘零南下,衔恨抵沪。谁料,“抵沪之明日,闻瞿相鸿机得罪,知朝局大变,庆已尽去其逼,益无忌惮”。原来,被袁世凯用重金二万两银子买通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起居注官恽毓鼎暗中向清廷呈递了《纠劾枢臣瞿鸿机》奏折。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还是这一恽毓鼎,在袁世凯的唆使下,再次对岑春煊本人落井下石,使得慈禧最终罢免了岑春煊两广总督职务。而岑春煊并不详内中隐情,只是写道:“时世凯在北洋,见余底缺未开,主知犹固,亦恐一旦赴镇,据两广财赋之地,终不利于彼也,日谋所以陷余之计。知东朝平生最恶康、梁师弟,乃阴使人求余小照,与康、梁所摄,合印一帧,若共立相语然者。所立地则上海时报馆前也。既成,密呈于孝钦,指为暗通党人图乱之证”。细想本在戊戌政变中首发逆谋而起家的袁世凯,早已深谙“东朝平生最恶康、梁师弟”,因而撒下这般的弥天大谎去惩罚戊戌政变中“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怪。

正如孔祥吉所言:“‘丁未政潮’的背后,掩盖着满族贵族与汉族官僚之间的尖锐斗争。瞿鸿机、岑春煊等人,虽然以各种原因,取信于慈禧,但他们毕竟与奕 集团不同。瞿、岑氏汉族官僚在最高层统治集团的代表,相比之下,他们比奕 要清白一些。慈禧抛弃了他们,保住了奕 ,正是从巩固满族贵族的统治地位着眼的。袁世凯紧紧依附于奕 ,才得以保存了自己的实力地位。”我也不无感叹,虽然岑春煊因“维新”之事而两次遭受贬黜,但他虽败犹“荣”。因为只有经历坎坷的磨练与陶铸,才能使“屠官”这一称号更具有分量和价值。

三、总结

关于《乐斋漫笔》,读罢后我不得不说,里面多有隐晦,或避而不谈,或回忆缺环。但总体还是能够把握岑春煊一生主要经历的。从“庚子西狩”护驾有功,到折戟“丁未政潮”,再到他参与辛亥保路运动、民国的“二次革命”,以及讨袁护国战争,岑春煊站在自我的角度,总体上回忆并勾勒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我们除了理性地批判人性的弱点之外,更应“抛却”我们自身解读时的先入为主偏见,对前人更多些包容,怀着一种敬畏心态去走进前人,触摸前人跳动的历史脉搏,聆听前人内心的痛与乐。

[1]岑春煊:《乐斋漫笔》,中华书局2007年6月北京第1版.

[2]胡思敬:《国闻备乘》,中华书局2007年6月北京第1版.

[3]恽毓鼎:《澄斋日记》,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版.

[4]陈 一:《睇向斋秘录》,中华书局2007年4月北京第1版.

[5]徐一士:《一士谭荟》,中华书局2007年10月北京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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