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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人生里的安稳与飞扬:《倾城之恋》里的“爱情”之我见

2013-08-15张姣婧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北京100871

名作欣赏 2013年15期
关键词:范柳原倾城之恋白流苏

⊙张姣婧[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北京 100871]

香港的陷落让白流苏和范柳原最终走到了一起,然而这所谓的“倾城之恋”不过是一场传奇,《倾城之恋》里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爱情。在笔者看来,这部作品恰恰符合了张爱玲对好作品的认知,即“以人生的安稳做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爱情”仅仅是战争前白、范二人各自飞扬的一种名义,是战争时渴望安稳的一场求全;归根结底,它是映照人生的无奈与苍凉的一面镜子,让人在唏嘘感慨间有了一次对人生的透彻领悟。

一、飞扬的烟火——“爱情”是一种名义

所谓“人生的飞扬”,即是与平淡甚至苦痛生活的抗争,是尽最大努力满足自己的欲望的过程。战争爆发之前,白流苏与范柳原就是走在“飞扬”的道路上的人,他们是在以“爱情”的名义尽可能地摆脱命运带给自己的阴影,怀着各自的心事,演绎着烟火般看似绚烂实则隐匿着无边的黑暗的“爱情”故事。白流苏二十八岁就离了婚,住在白公馆里,钱财被盘剥得一干二净后成了多余的人,受尽了冷眼,她渴望逃离,渴望在那些说自己这辈子都没出路了的亲戚面前扬眉吐气,所以,当遇见范柳原后,虽然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是个“对女人说惯了谎”的人,可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接近,她的心就像她和范柳原在浅水湾饭店旁的丛林道里看到的野火花一样“红得不可收拾”,虽然天黑,但她却能感受到野火花浓烈的红,可那并不是对纯粹的爱的渴望,而是强烈的占有的欲望,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对于改变命运的急切与焦灼,当野火花终于“烧上身来”后,她被独自留在香港,即使孤单,即使范柳原厌倦甚至忘记自己,她都心满意足,因为在这场以“爱情”的名义进行的交往里,“她跟他的目的毕竟是经济上的安全”,确保了这一点,就意味着她成功地实现了飞扬。

而范柳原因是私生子而被家族歧视,对爱情和婚姻的恐惧由此根植在他心里,从国外回乡,理想在不堪的现实面前破碎,他开始在纸醉金迷里寻觅快意,成了情场里的老手。白流苏“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一下子吸引了他,这个带有中国传统韵味的“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成了他一时间“最高明的理想”,可以说,拥有多年的情场经验的范柳原是不难看清白流苏的目的的,正像白流苏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范柳原对白流苏的“感情”大多是挑战她的必要的付出,而所谓的付出,也不过是想方设法让她成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走进婚姻殿堂的情妇。

由此可见,“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两个自私而又精明的人在一起,“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这是何等的悲哀,又是何等的令人无奈,然而,纵使这烟火般的飞扬是靠不住的,就这场“爱情”的目的来看,白流苏和范柳原还是成功了。故事发展到此处,我们不禁感叹人性的复杂与命运的无奈,但是,战争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人说是战争让白、范二人从不爱走向了真爱,笔者却不以为然。

二、安稳的底色——“爱情”是一场求全

张爱玲说:“其实,人是为了要求和谐的一面才斗争的。”

白流苏和范柳原在战争前为了各自的飞扬在爱情里挣扎,根本上反映的是他们极度缺乏对社会、对他人甚至是对自己的安全感,他们心里最渴望的其实不是漂亮的伪装与胜利。就像在浅水湾饭店的那个夜晚,范柳原问白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白流苏哽咽,范柳原继续说道:“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月亮代表着挂念,玫瑰象征着纯洁的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着自己的心,他们还是想得到真正能给人温暖、踏实感觉的纯粹的爱情,这里,充满伪饰的人生的朴素、安慰的底色隐隐显露,然而,在复杂的、充满矛盾的生存境遇里,在面前的人并不是以纯粹的心靠近自己的情况下,这只能是一个梦,“越想越像梦”。

范柳原曾对白流苏说:“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这是范柳原为数不多的真心的话语,他道出了人性的本质与人生的无奈,浮躁的时代让太多的人为了自己机关算尽,哪怕是嘴上的“爱人”终究也成了“爱自己”的工具,飞扬的欲望让人们无法隐匿在安稳里,或许只有一次对现有生存状态的摧毁才能让人与人坦诚相见。

战争爆发了,范柳原设想的那一天成了现实,身边的一切瞬间变得不重要了,白流苏发现,“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战争的轰鸣将范柳原和白流苏内心的不安全感激发到了最大的限度,让他们惊觉人生原来那般脆弱,他们瞬间意识到能有个依靠,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于是,他们走向了曾以为绝不可能走向的婚姻。但是,白、范的结合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产生了真正的爱情,只是战争的残酷迫使他们不得不抓住对方,以求得那一刻急需取得的慰藉,当战事结束,即便白流苏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范柳原还是和从前一样,有那么多俏皮话说给其他的女人听。

可见,白、范的结合是一场委曲求全的“爱情”,是为求安稳的迫不得已,是人在极度惊惧、脆弱下的不能自已。

三、苍凉的人生——“爱情”是一面镜子

在《倾城之恋》里,所谓“爱情”其实是映照人生的苍凉的一面镜子,在白流苏和范柳原传奇般看似团圆美满的结局里,隐藏着的却是对于爱情、时代、命运、人性,乃至整个社会的说不尽的无奈与悲哀。

白流苏最终迎来了她苦心期盼的出人头地的日子,然而却自己牺牲了生命中可能仅有一次的真心去爱的机会,她的成功是一场最大的失败。究竟是什么促使她走上了这样的道路?张爱玲说:“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或许,这就是根本的症结所在,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里,一个在经济上一无是处的女人要想在社会上立足,想得到体面的尊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到一个可以终身依靠的有经济实力的男人,更何况,白流苏还是个离过婚的女人。纵使有再多的对于纯美爱情的渴望,在惨淡的现实面前,白流苏或许只有如此才能做到最基本的生存,这是时代和社会给她的人生注入的苍凉。

同样,范柳原也有着同样的无奈,甚至是更深的悲哀。他曾对白流苏说:“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国外、故乡,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没有谁骨子里就喜欢放浪,从前的范柳原应该也是个有着一腔热血的理想青年,然而家庭的压力、时代的破碎游离、期待中的故乡能带给自己的归属感的消失殆尽让他陷入了彻底迷惘的境地里,在命运苍凉的乐曲中,他最终只能选择安稳的活着——这看似唯一的有价值的人生轨迹。

抛开时代与社会的大环境,人性里的执拗、脆弱与人生的变化无常更在二人的故事中书写着人生的无奈与苍凉,或许,人与人之间至纯至真的爱情根本就不会存在。范柳原曾给白流苏念过这样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说:“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简单的一句话道出了人生的本质,其实没有什么是人可以真正完全掌控的,可人却总是那么的执著,就像白流苏一心想要范柳原的一纸婚约,而他却只让她做自己的情妇,可他们精心设计的各自飞扬就那么轻易地被战争敲打得支离破碎,没有爱的人竟然结了婚,而就算是范柳原在追求安稳的婚姻里对白流苏有了那么一丁点感情,就算“他爱她,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归根结底,人还是爱自己的多,爱别人的少,这就是所谓“爱情”里最苍凉、最无力的所在,也是人性中最复杂、最令人感慨的一面。

借着所谓的“爱情”故事,我们看到了张爱玲对人生、对人性的透彻清醒的认知,或许,的确如她所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倾城之恋》里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有被剥开来细细窥探的人生,不论是飞扬的烟火还是安稳的底色,都是人生的苍凉的反射;在这样的传奇里,每个人或许都能对爱情、对人生产生一次全新的领悟与认知。

[1]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2]张爱玲.自己的文章[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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