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问题
2013-07-04陈韫潇
陈韫潇
作者:陈韫潇,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050000。
杜甫作为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诗人之一,其人其诗对文学发展和公众精神生活都有巨大影响。文学公共空间作为公众获取文学知识的重要场所,对杜甫的介绍和定位影响着公众对他的理解和接受。如果文学公共空间对杜甫的描述和评价是片面的,或者是不能突出其根本精神品质的,那公众认知的杜甫就会出现偏差,或者引致读者对杜甫的冷淡甚至拒斥。
有鉴于此,本文对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进行考察和分析,总结其优点,指出其不足。文章不企求对杜甫形象提出新的看法,仅立足于反思当代文学文学公共空间对杜甫介绍、评论、定位的不足,思考我们要告诉国民一个怎样的杜甫,倡导从各家论说中选择最好的论说作为文学公共知识介绍给国民。在纪念杜甫诞生1300周年之际,这项工作更有意义。
一、当代文学公共空间对塑造杜甫形象的贡献
自从德国哲学家尤根·哈贝马斯对“公共空间”(PublicSphere,又译为“公共领域”)作了深刻阐释以后,“公共空间”就成了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理论范畴。我们把“文学公共空间”作为本文考察杜甫问题的重要视角。
根据哈贝马斯的思想,我们把“文学公共空间”理解为面向公众的文学场域,公众从这里获得基本的文学信息,进行基本的文学表达和讨论。国家和公众一起建构了文学公共空间,通过这一空间发挥文学的作用。文学公共空间提供了国家最重要、国民最基本的文学知识。在现代社会,各级各类学校的文学教育和文学教材、辞典、大众媒体、综合性文学馆和文学家纪念馆等是文学公共空间的构成要件。公众从这里获得基本的文学知识。这一空间表现的文学观念、文学家、文学作品对国民产生最大的影响。如果这里反映的文学信息是科学的和高质量的,国民获得的文学素养就是优良的,所得到的情感和精神熏陶就是高水平的。因此,怎样建构一个高品质的文学公共空间对文学发挥其社会功能意义十分重大。
当代文学公共空间对杜甫给予了充分重视,中小学语文教材、大学中文专业的中国文学史课程教材(含文学史和作品选)以及面向其他专业的大学语文教材、权威辞典等都给了杜甫重要的地位和论说,提供了关于杜甫的基本知识,使杜甫成为中国知名度最高的诗人之一。国家和社会通过文学公共空间向国民输送和强化这些知识,从而使之成为国民的基本文学素养,丰富国民的精神世界,增强文化认同和国家认同。当代文学公共空间塑造的杜甫对公众认知这位伟大诗人功不可没。
杜甫纪念馆也是面向公众的文学场域,它们为构建杜甫形象,传播杜甫的文学公共知识发挥了重要作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是现存杜甫行踪遗迹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最具特色和知名度的一处,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圣地。除了独特的中国古典园林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外,博物馆为传承杜甫精神和弘扬中国文化,开展了以杜甫为中心的丰富文化活动,不仅有一年一度的诗圣文化节、文化名人走进草堂系列讲座以及杜甫学术研讨会、各类诗歌朗诵活动等,而且还能结合当下的热点问题,如“杜甫很忙”开展“寻诗圣踪迹绘心中杜甫”活动,使杜甫活在当下,有效激活杜甫的价值。此外,他的故乡河南巩义1962年成立杜甫故里纪念馆,郭沫若题写馆名,景区最引人注目的是花岗岩大型杜甫雕像。杜甫晚年两度驻足长沙,曾寄居江阁并留下诗作50余首,长沙修建杜甫江阁以缅怀这位伟大诗人。这些纪念地通过展览和活动让杜甫变得直观可感,对传播有关杜甫的知识,弘扬杜甫精神也是功不可没的。
二、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杜甫形象建构的不足
但是,我们也发现,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人们突出的大都是其诗歌的反映论特征和政治倾向,而对他诗中深厚博大的情感和表现人类正向价值一面的论说远远不够。因此,在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杜甫的形象是沉重、单调的,甚至是干瘪的,与庄重而活泼、丰富而可爱的、实际的杜甫有较大距离。
由于当代文学公共空间对杜甫形象的塑造存在问题,影响了公众对杜甫的接受——杜甫并不是那种从心理和感情上可以亲近、从行为上可以效法的人。如潘向黎在《天凉了,读杜甫吧》中说:
过去一说到杜甫,第一个反应是微微皱眉。这要归罪于课本选的杜诗一味强调“人民性”、“战斗性”,弄得一提杜甫就是“三吏三别”,就是“车辚辚马萧萧”,就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再没有别的。最初的这个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知道李白比杜甫大十一岁时我非常惊奇,怎么,老气横秋的杜甫竟然比意气飞扬的李白,年轻了那么多?即使这样,这个“诗圣”在我心目中,还是一个整日忧国忧民、愁眉苦脸的夫子,一个从做人到作诗都过分严谨、一板一眼、无趣、沉闷的人。这样的人,应该尊敬,但无法亲近。
2012年出现的“杜甫很忙”的涂鸦现象也说明了这一点。杜甫的情况就像鲁迅一样,由于过度的政治化革命化绝对化言说,导致了学生和部分公众对他的反感和拒斥,这是不幸的。这样做导致的结果是,他们的真正价值得不到彰显和认可,而接受者也就难以从他们伟大的人格和不朽的作品得到精神滋养。
下面我们就对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进行考察,分析其得失,并进一步思考改善的路径。
当代中国人关于杜甫的文学公共知识很大程度上是在课堂和教材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对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杜甫形象的考察,主要是考察中小学教材以及大学文学史和大学语文教材等对杜甫的介绍和评论。教材提供的知识是名副其实的公共知识,具有最大的影响力。我们选取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初高中《语文》教材,徐中玉先生等主编的《大学语文》,游国恩、萧涤非等先生主编的四卷本《中国文学史》,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编写的三卷本《中国文学史》,袁行霈先生总主编《中国文学史》,章培恒和骆玉明先生编著《中国文学史》作为观察对象。前两种文学史代表了20世纪80年代以前文学史写作的水平,长期作为大学主导教材使用,它们影响了几代中文大学生的文学史观念和古代文学知识结构;后两种则代表了90年代的文学史水平,现在也被广泛采用为大学教材。大陆编写的其他《中国文学史》关于杜甫的评述一般不会超出上述四书的范围。
辞典是提供给公众的工具书,对公众获取知识影响极大。权威辞典都是经过精心撰写的,它反映的往往是编写时代主流的知识信息。所以,它记载的知识有较强的公共性。我们以《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和《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版)为例来观察文学公共空间如何塑造杜甫形象。网络时代,公众从网络搜索所需信息成为最便捷的方式,网络辞典的内容未必严谨,但它的的影响不可小视,所以我们把《百度百科》也作为观察对象。
全面观察了上述材料关于杜甫的描述评价后,我们发现,在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论说者的共同特点是以反映论为理论支点把“诗史说”和“诗圣说”作为核心内容加以介绍,杜甫被塑造为一位关注国家命运和民生疾苦的现实主义诗人。具体从如下方面评述杜甫:第一,内容上大胆揭露社会矛盾,寄以人民深切同情,是时代的一面镜子;第二,题材上善于选取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题材,反映当时政治的腐败,表达了人民的愿望;第三,思想上忧国忧民,愤世疾邪;第四,风格多样,以沉郁顿挫为主。在介绍诗歌时多选取与历史有关,表达作者忠君爱国忧民思想的作品。这些观点是建立在反映论和社会历史批评基础上的,也打有“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时代烙印。这样做不算错,但不是最好,优点是突出了杜诗的社会政治意义,有助于更好地发挥它的政治教化功能,缺点是遮蔽了杜甫的丰富性,疏远了杜甫和读者的距离。
20世纪90年代以来,杜甫在文学公共空间的形象有所调整和改变。如章培恒、骆玉明先生的《中国文学史》反映论色彩明显弱化,情感性增强,开始向公众塑造一个饱满的杜甫。这是在塑造杜甫形象上的一个进步。
但是从整体上看,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杜甫的形象没有实质性改变,仍然是一个政治化和教条化的形象,要么是愁容满面、单调乏味的腐儒,要么是高不可攀的道德圣徒。他的诗否定性、批判性的一面被过度强化,而肯定性、建设性的一面被淡化,杜诗对人类发展的正能量没有得到充分阐释。当代文学公共空间告诉人们的杜甫知识,学术界那些精辟的观点没有得到必要吸纳,他的丰富性并没有得到全面的展现,杜诗最根本的价值没有得到准确概括和充分诠释,他的地位没有得到熨贴人意的定位。因此,杜甫在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形象需要重塑。
三、从三个维度重塑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
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文化也走上了复兴之路。中国的可持续发展需要精神力量支撑,构建更加合理的文学公共空间和文学公共知识,对发挥文学“更好满足人民精神需求、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作用具有重要意义。杜甫作为“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其人其诗凝聚着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追求,是民族传统文化的基本元素,是历久弥新的精神财富。重塑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有着重要意义。
我们认为在当代文学公共空间中重塑杜甫形象,在继承原有优点的前提下,要着重突出杜甫的下述三个方面,更好地为杜甫定位。
(一)杜甫是中华民族的情感代言人
陆机《文赋》“诗缘情”。诗歌的本质特征之一在于情感深度和精神力度,情感是诗歌的灵魂,精神往往体现了诗歌的思想高度。杜甫的诗歌之所以动人心魄,主要不在于它反映了特定时代的社会历史内容,而在于诗中凝聚了诗人深厚博大的情感和对社会人生的独到思考。钱钟书先生曾批评一些学者不顾诗歌本质特点,过分强调诗歌的历史价值,通过攀附史学的势力来提高诗歌地位的做法:“诗史成见,塞心梗腹,以为诗道之尊,端仗史势。”认为这“为慎思明辨者所不取。”当代杜甫研究,更是被“诗史成见”充斥和窒塞,所以许多学者津津乐道于杜诗的反映论特点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历史价值,杜诗的情感和精神特质被淡化甚至被遮蔽了,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名为抬高杜甫,实则贬低杜甫。
其实,在古今杜甫研究史上,一些杰出的学者从诗的根本特性出发观察杜诗,不囿于“诗史”说和“诗圣”说,对杜甫其人其诗作了精辟的阐释,如梁启超的“情圣”说、周作人的“情痴”说、许思园的中华民族情感代言人说等。
梁启超先生对杜甫诗中表达的情感领悟得很透彻,对杜甫诗中的情感给予了高度重视,评价极其到位。1922年,他在清华大学发表两次演讲,名为《情圣杜甫》和《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之后整理成文发表。两篇文章都围绕情来论说杜甫,把杜甫称为“情圣”和“写情圣手”。文章从对下层人民、对生物、对朋友、对亲人、对景物五个方面论述杜甫诗中的真情,得出结论说:
杜工部被后人上他徽号叫做“诗圣”。诗怎么样才算“圣”,标准很难确定,我们也不必轻轻附和。我以为工部最少可以当得起情圣的徽号。因为他的情感的内容,是极丰富的,极真实的,极深刻的。他表情的方法又极熟练,能鞭辟到最深处,能将他全部完全反映不走样子,能象电气一般,一振一荡的打到别人的心弦上,中国文学界写情圣手,没有人比得上他,所以我叫他做情圣。
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他继续强调了杜诗的情感特征,认为杜甫达到写情的最高境界,“前头的人没有这种境界,后头的人逃不出这种境界。”梁启超虽然没有明确否定诗圣说,但看得出不太认可这一说法,而旗帜鲜明标举“情圣”说。他强调诗歌的情感和审美价值,从杜诗的情感内涵和表情方法来阐释杜诗,认为杜诗情感真实深刻、丰富博大,表情方法无人能及。在他心中,杜甫是一个有血性的诗人,是写情圣手。
受到梁启超的启发,哈佛大学洪业教授对“诗圣”作了别致的解释,他在《我怎样写杜甫》中说:
所谓诗圣应指一个至人有至文以发表其至情。真有至情的才算是圣人。真能表露至情的才算是至文。可见重点是至情。至情是什么?一往情深而不愆于义才算是至情。情义恰合无间就是至情,也是至义。
他紧扣诗的本质属性“缘情”来定义诗圣,揭示了杜甫最动人心魄之处。因此,“若干世纪以来,总有批评家挑出这个或那个在他们心目中优于杜甫的诗人。然而,绝大多数中国史学家、哲学家和诗人都把杜甫置于荣耀的最高殿堂;这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当诗人杜甫追求诗艺的最广阔的多样性和最深层的真实性之际,杜甫个人则代表了最广大的同情和最高的伦理准则。”基于此,洪先生把杜甫定位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
周作人认为杜诗写情的作品达到“文艺的极致”,杜甫堪称“情痴”。周作人是一个传统文化素养深厚而又有现代文学观念的文学家,他往往能超越常规对各种文学现象得出别致的看法,对杜甫也是这样。他晚年写过一些旧诗,对一些诗人进行评论,《杜子美一》中把杜甫称为“情痴”:
杜陵野老有情痴,凄绝羌村一代诗。
偶遂生还还复去,膝前何以慰娇儿。
周作人还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两种思想》一文中,谈到杜甫所写的家庭琐事诗的价值时,说:“这些虽未能泣鬼神,确有惊心动魄之力,此全出于慈爱之情,更不分为己为人,可谓正是文艺的极致。”在周作人眼里,杜甫也是一个多情之人。
当代人用“情圣”、“情痴”一类词,往往指狭隘的男女之情,所以用它们来形容杜甫,有的人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梁启超、周作人等前辈还没有这种尘识,所以能够直指人心。杜甫的情感真诚、深厚、广博、纯粹,体现的是民族之情、人类之情。这一点,已故山东大学许思园教授的论述最为精到。在《论杜少陵》中,他从根植于杜甫内心的儒家精神来谈杜诗中的情感,认为杜甫是中华民族情感的代言人。他说“儒家亲亲而仁民爱物之精神形成中国民族情感,而最能表达此民族情感者实为杜少陵”,“中国亲朋族类情感赖杜诗而得充分表达以垂不朽”,且此感情“由仁民而爱物,推己及人,由近而远”,甚至延伸到宇宙间的任何生命,“一切生物如瘦马小松以及鱼鸟无不为其同情所笼罩”。自命为腐儒的杜甫,时刻不忘儒家人伦道德,“其生平志行不离儒学,然凭其凌云健笔,人伦道德的情感天地终燃出诗的万丈光芒。”
杜甫诗情感深厚博大,完整地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情感结构和特质。杜诗的深厚博大的情感也感动了世界。1961年,世界和平理事会把杜甫列为世界文化名人之一。美国现代诗人雷克斯罗斯认为杜甫所关心的是人跟人之间的爱,人跟人之间的宽容和同情:
我的诗歌毫无疑问地主要受到杜甫的影响。我认为他是有史以来在史诗和戏剧以外的领域里最伟大的诗人,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和荷马,至少他更加其自然和亲切。
可见,杜甫的思想和情感光辉已经照亮了世界。杜甫铸造了一种民族性格,又作为民族形象站在世界面前。他是中华民族情感代言人的不二人选。
(二)杜甫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理想人格
杜甫器局宏大,意志坚强,而又平易亲切,具有君子气质和风度。君子是中国人追求的理想人格,尤为儒家所推崇,为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所追求,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形成和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儒家所讲的君子,是既具有超越信仰又有极强的入世品格的教养良好的人。这样的人具有丰富的内在精神世界,具有独立的意识和不断进取的能力,与人相处既温文尔雅,又有极强的原则性,以精神生活为第一性而不沉沦于物质的世界中。这种人格象征着人的完满生活状态。《易传》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君子人格的精辟表述。
杜甫说他们家世代“奉儒守官”,他是儒家人格理想的虔诚信仰者和坚定的践行者。他心智健全,是一个生气勃勃、精力旺盛的人,对世界有广博的兴趣和热情。杜诗不仅是一部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更是杜甫追求崇高的生命历程,他在创作伟大诗歌的同时,也在塑造自己的伟大人格。他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追求社会正义。他的不朽杰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既是对统治当局骄奢淫逸和贫富不均的批判,更是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坚持和呼唤。他一生坎坷,但以坚强乐观的心态承担一切苦难。他无论遭受多大的挫折和苦难也不愿放弃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和“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爱心,印证了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他以广阔的胸怀和炽热的仁者之心对待宇宙中的一切,实践着中华文化“民胞物与”的情怀。他热爱生活,他不仅关注着现实的黑暗,更善于发现生活的美好。
杜甫一生,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大官,也没有显赫的功业,但他按中国文化正大美好的一面要求自己,追求人格的完善与高贵,成就了中华民族的君子人格。所以袁行霈先生说:“杜甫身上集中了我国封建时代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性格,他的一千四百多首诗就是这种性格的最鲜明、最完美的体现”,品味杜甫的诗歌体会他诗中丰富的情感,同时也是和杜甫伟大人格的对话。荣格说:“文化的最后成果是人格。”中国文化造就了杜甫,杜甫的人格和诗也应积极参与中华民族现代人格的塑造。
(三)杜甫是古典汉语诗歌之美的完美体现者
汉语是一种诗性语言,古代诗人利用这种语言创造了辉煌灿烂的诗歌。而把汉语之美表现得最充分的,首推杜甫。他广泛学习前人优秀传统,集唐诗之大成。又以“毫发无遗恨”的严谨态度进行诗歌写作,把汉语的诗性之美推向极致。可以说,杜甫是“中国古典诗歌之美的完美体现者”。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一书中从美学角度阐释了杜诗语言的美,认为杜甫的诗歌树立了内容与形式完美统一的美学规范。普林斯顿大学高友工教授在《律诗的美学》一文中,讨论了杜甫诗歌的恢弘境界,他认为这种境界“在整个的中国抒情传统中是无人能匹敌的”。杜诗独有的意向系统是其诗歌恢弘境界的一方面,在杜甫的晚期作品中,这种恢弘境界达到了至高点,高友工先生认为“杜甫在他的晚期作品中当之无愧地享有‘具备宇宙境界的诗人’的称号。”在《杜甫的<秋兴>——语言学批评的实践》中,他和梅祖麟教授透彻分析了《秋兴》组诗的语言特征,认为“诗是卓越地运用语言的艺术,根据这个内在标准——创造性地运用语言并使之臻于完美境界——杜甫的确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诗人”。
关于杜甫诗歌的语言成就,学者们研究得很多,在文学公共空间体现得也不少,但关于杜甫的文学公共知识都没有提到上述高度,使人们对他的诗歌之美的认知还有间未达。对此加以强调,对更好地认识杜诗的美和杜甫对中国语言文学的卓越贡献将大有裨益。
结语
杜甫作为居于“荣耀的最高殿堂”的诗人和世界文学巨匠,其人其诗对“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具有重大价值,而现今在文学公共空间中的杜甫形象,由于建国以来侧重对其反映论和政治性一面的论述,已经被固化为一位饱经风霜、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诗人,显得单调沉闷。“诗圣”是尊贵的,“诗史”也自有其价值,但这还不够,我们同时要将作为“情圣”、“情痴”、“中华民族情感代言人”、“中华民族理想人格的体现者”、“中国诗歌之美的完美体现者”这样一个杜甫呈现给公众,这就需要高度重视梁启超、周作人、洪业、许思园、袁行霈、李泽厚、高友工等对杜甫的阐释,并体现在教材、辞典、大众媒体、杜甫纪念馆等传播文学知识的媒介中,将其转化为文学公共知识,为公众呈现一个全方位的杜甫形象,以杜甫高尚的人格和杜诗表现的丰富高尚的情感和艺术美感染人、熏陶人、引领人、美化人。
杜甫的责任感和正义感、爱心和智慧、庄严与亲切、实诚可敬与活泼可爱、现实性与超越性、对人性的洞察、对艺术的执着、激情升华崇高、理性调和激情,使他具有了无与伦比的品质。他看穿人性中的脆弱和丑陋而仍然坚守正大光明的一面,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充分体现了人性的高贵和美好,体现了人的精神所能达到的高度。这才是杜甫真正的魅力所在,也是他永远不会过时、无法取代的力量所在。
梁启超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中说:“这篇讲演,不能充分发挥‘情圣’作品的价值,但我希望这位情圣的精神,和我们的语言文字同其寿命,尤盼望这种精神,有一部分注入现代青年文学家的脑里头。”我们写这篇论文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发扬光大梁启超和其他学者的思想,让杜甫的情圣精神、理想人格精神和艺术精神“有一部分注入”当代文学公共空间,流入国民的“脑里头”。
注释:
①潘向黎:《看诗不分明》,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81页。
②闻一多:《唐诗杂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4页。
③钱钟书:《管锥篇》(第四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390页。
⑥洪业:《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⑦周作人:《中国文学史上的两种思想》,《药堂杂文》,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5页。
⑧许思园:《论杜少陵》,《中西文化回眸》,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13—116页。
⑨约翰·费尔斯迪勒:《“闪亮的鳟鱼悬浮在激流中”:肯尼思·雷克斯罗斯眼中健康与神圣的万物》,《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一期,2007年2月25日。
⑩袁行霈:《杜甫的风格和人格》,《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80页。
⑪高友工:《律诗的美学》,《美典:中国文学研究论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259页。
⑫高友工:《杜甫的<秋兴>——语言学批评的实践》,《唐诗的魅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1页。
⑬陈友康:《英语世界中关于杜甫的最重要著述——读洪业<杜甫传>》,《书品》第136期,2012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