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族旅游开展背景下的文化变迁与社会发展——以黔东南苗寨为例
2013-06-21高婕
高 婕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博物馆,湖北武汉 430073)
一、调查点与样本概况
本次调查点是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郎德上寨,位于凯里市雷山县郎德镇,距州府凯里27公里,距雷山县城17公里,现有农户138户,543人(2009年),全村都是苗族,以陈、吴二姓为主。朗德上寨建寨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所属苗族支系被称为“超短裙苗”①“超短裙苗族”主要分布在黔东南的雷山、单寨、三都、榕江剑河五县交界的雷公山地区,是指妇女裙子长度在5寸到9寸长的苗族支系。用裙子长短来标明某个苗族支系,是出于约定俗成的习惯,不是出于科学的标准,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想突出特点以示区别,并没有不雅或侮辱的含义。这样用“裙子”代称、自称或他称某支苗族的习惯究竟形成于何时,如何形成的,还未有人做过确切考证。。1987年,该村以“上郎德民族村寨博物馆”名义对外开放,开发旅游,成为贵州第一座民俗村寨博物馆。旅游开展近30年来,已接待来自全球各地30多个国家及地区的游客一百多万人。对于朗德上寨而言,旅游开发一方面促进了当地经济社会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使当地民族传统文化发生着变迁与重构。
由于农户总数较少,调查问卷发放没有采取抽样,而是普查,即每个家庭发放1-2份问卷。在朗德上寨累计共发放问卷250份,回收有效问卷239份,有效率95.2%。问卷录入SPSS17.0用以做统计分析。
二、旅游引发的民族文化变迁与社会发展
发展旅游近30年来,郎德上寨的变化是显著的,其中最显著的就是当地居民物质生活水平因开展旅游得到较大程度的提高。与此相伴的,当地人的民族文化、生活方式及价值观等各方面也由此发生了这样或那样程度不一的变化,这些变化共同构成了一幅较为完整的郎德上寨苗族文化变迁及社会发展图景。本文将旅游在当地引发的民族文化变迁与社会发展归纳为三个方面:生产方式改变、生活方式流变、民族认同及价值观变迁。
(一)生产方式改变。
生产方式(Mode of production),是指社会生活所必需的物质资料的谋得方式,在生产过程中形成的人与自然界之间、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体系。随着历史的变迁,生产方式也会随之改变。在郎德上寨,生产方式的变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产业结构——第三产业正在发展,第一产业有所弱化。“超短裙苗族”地处海拔较高的雷公山区,山多地少,经济结构一直比较单一,第一产业即农业所占比重偏大,第二、三产业所占比重极低。以农业为主的单一的经济结构成为制约当地经济发展的瓶颈。
1987年,旅游开发使当地村民通过旅游表演、商品销售、农家乐经营等直接服务于旅游的经济活动,逐渐从以前固守在土地上的单纯农业生产中分离出来,旅游带来的非农化劳动和非农化收入所占的比例逐渐高于农业生产的比例。农业生产不仅有所弱化而且更多地围绕旅游业进行。农产品不再是自产自销,而是更多地用于农家乐等旅游餐饮服务当中。农民获利增加,生产积极性也被激发,农业生产已转变为旅游业的附属经济领域。传统农业亦初步开始向市场农业和高效农业以及农业产业化的方向发展。
2.劳动方式——传统劳动方式与现代劳动方式并存。生产方式决定了一个地区的生产发展水平,也决定了这个地区人们的劳动方式。旅游开发后,郎德上寨村民虽没有完全放弃传统农业劳动,但却形成了一系列与旅游相关的新劳动方式和新“工作”。如图一所示,199人在旅游中担任了表演的工作,占所调查人口的83.3%。此外,出售旅游纪念品和从事餐饮、旅社的人也占有较大比例。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身兼数职”,即一个人既参与旅游表演,又在表演场贩卖旅游商品,家里同时也为游客提供餐饮和住宿服务。这一系列与旅游相关的工作彻底改变了郎德上寨人过去单一的“靠天吃饭”的农耕劳动方式,为其提供了新的生存方式选择。
图一 参与旅游经营项目人数百分比图(%)
然而,随时吹芦笙、踩铜鼓等旅游表演活动,在旅游开展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按照当地风俗,从谷种下地,中间经过开秧门、关秧门直到吃新节的数月内,是不准吹芦笙、踩铜鼓的,也就是不准进行歌舞等任何娱乐性质的活动,否则认为“谷子不饱米”,对农业生产不吉利(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确保集中精力搞好农业生产,不要分心去做别的事)。随着旅游的顺利发展、旅游收益的实现,这一禁忌已被革除。但在最初几年,为改此俗,颇费周折。后来因为郎德上寨率先实行科学种田,粮食获得大幅度增产,便无人提出反对意见了。而类似的传统娱乐方式也转变为旅游中新的劳动方式和生产方式,成为当地村民的“新职业”。
3.生产工具——传统生产工具被赋予新功能。“超短裙苗族”地区的农业生产工具,新中国成立前比较落后,铁质农具很少,多数是木器、竹器和石器,此外,耕牛也是重要的生产资料。从这些简单的生产工具不难看出,该地过去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而在旅游开发后,这些生产工具的使用情况则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日常使用之余还被赋予了新的功能,在其使用价值之外又被赋予了一重文化价值。旅游开发前这些工具只是当地人日常农事生产的用具,仅具有现实的使用价值;旅游开发后,随着景区内一切事物皆被贴上“苗族文化”的标签,这些工具也随之被视为具有苗族特色的文化静态展示物,被赋予向游客展示苗族传统农耕文化的功能,使其在使用价值外获得了文化价值甚至审美价值,成为民族文化的一种物质化展示。
(二)生活方式流变。
生活方式是人们在一定条件下生活的样式和方法,根本上由生产方式决定。数百年来,属于“超短裙苗族”支系的朗德上寨在其特殊的环境中形成了具有鲜明民族特点的生活方式,在旅游开发的背景下,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其生活方式也随之发生一系列适应性变迁。
1.服饰——工具意义强化而生活意义淡化。苗族的服饰文化源远流长,苗族服装以其丰富的文化、历史内涵被誉为“穿在身上的史书”,是“苗族人民历史记忆的载体”[1]。郎德上寨的服饰同样丰富多彩,传统的款式达二三十种,这些服装款式是特定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下的文化产物,以“无声无字”的方式记录了村寨的历史。
过去,传统的苗族服装和配饰是郎德上寨村民的日常着装。随着现代生活方式的渗入特别是旅游业的发展,现代服饰也渐渐为当地人所接受,进入人们的日常穿着。据调查,穿着当地一般服饰(58%)及现代流行服饰(18%)的人共占76%,穿着传统民族服装的人仅占21%,多为老年人。这反映了村里年青人在穿着、服饰及观念方面的变迁。而苗族传统服饰已经逐渐退出人们日常生活,仅在表演及节庆时穿着。特别是在旅游活动中,当地人有意识地穿着苗装更多的是为了塑造一种民族文化标签,为了满足游客的期待和“凝视”。传统民族服饰已转化为文化展示的“道具”,其展示文化的“工具意义”被强化,作为日常穿着的“生活意义”则逐渐淡化。
2.饮食——传统食品的新吃法与新食品的引入。过去,“超短裙苗族”饮食结构比较单调,曾以红薯、洋芋等为主食,肉食较少,待客最好的食物是田鱼和野味,饮食结构较为单一。随着时代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当地饮食结构也向多元化发展。旅游开发后,一些苗族的传统食品被移植到旅游场景中,腊肉、酸菜、鸡稀饭、田鱼等过去自家食用或招待宾客的食品转变为旅游中的餐饮服务项目,使这些传统食品有了“新用场”,由自己吃转变为给游客吃,由无偿待客转变为旅游经营。目前,郎德上寨的“农家乐”近10家,为游客提供苗族特色餐饮服务。据当地人介绍,该村旅游接待收益中,餐饮业所占的比重近3成,已成为旅游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
除农家乐外,当地的几户人家在旅游开发后开起了小卖部,贩卖一些零食和日用品等,既满足游客,也方便寨邻。一些外来的袋装食品、方便食品逐渐为当地人所接受。然而,在问到“传统食品和现代食品更偏爱哪种”时,大多数选择(85.5%)还是落在传统食品上。如今,这些传统饮食习惯不仅被保留下来,作为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饮食文化被应用到旅游餐饮服务中,在赢得收益的同时,也传播了苗族饮食文化,可谓经济与文化的“双赢”。
3.建筑——文化展示价值重于使用价值。郎德上寨保存完好的古民居吊脚楼建筑群是其吸引游客的一大亮点。现存的建筑建成时间最短的二三十年,长的有五六十年甚至上百年。旅游开发后,这些传统风格的古建筑成为旅游景点,成为展示民族建筑文化的重要窗口。
按照早期学者的观点,民族村寨若发展旅游,势必会对其传统文化造成冲击,导致传统文化的衰落、遗失或变形。而郎德上寨的个案显示,在发展旅游的背景下,传统的建筑非但没有被破坏,反倒因为村民意识到它们在旅游中的文化展示价值,被有意识地保护了下来。根据旅游主管部门相关规定,村民若重修新房,不能随意选择现代式(水泥砖墙)建筑,必须修成传统样式,而村民们对这样的硬性规定并无没表现出太多异议。在问到“若重修房屋,愿选择什么样式”时,表示愿意修成传统式建筑(即木结构吊脚楼)的人占调查总数的八成以上。另外,如今郎德上寨建筑的功能已经发生了部分转化,已不仅仅限于居住和使用,同时也作为旅游场景中的文化展示物,向游客展示苗族传统的建筑风格和居住文化。
4.交通和通讯——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曾经恶劣的交通条件,制约了雷公山地区苗族群众的出行与生活。为帮助郎德上寨发展旅游,当地政府于2002年投资重修了进寨公路,既方便当地人出行,也带来更多旅游资源。此外,为了完善乡村基础设施建设、打造良好的旅游环境,郎德上寨还重修了寨中各条通道,原本的泥泞沙石通道被全部铺上鹅卵石。寨内的鹅卵石小径和寨外的现代化公路有机结合,形成了一种传统与现代共生共荣的交通格局。
近年来,邮电通信业在该村也得到快速发展。如今,在郎德上寨,寨内的信息交流主要靠传统的口耳相传或村委会的广播,寨外的交流则主要通过电话。电话在郎德上寨基本实现普及,约70%以上的人家拥有电话。另有不少人还配备了手机,近10户人家拥有电脑,3户接通了互联网。通讯的发展大大提高了郎德上寨对外交流的程度,一些开办农家乐的村民将电话公布在网上,许多游客甚至不少国外游客直接打电话来咨询、预订房间。网络不仅使郎德上寨知名度大大提高,也带来直接的旅游收益。另外,交通和通讯的快速发展也影响了村民的交际方式,亲友间不能见面也可以经常打个电话或发条短信,增进了人际间交往。
5.语言——由单一民族语言到双语交际。苗族语言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苗语支,雷山地区的苗语又属于黔东方言北部次方言。郎德上寨自古都说苗语,在与汉族交往密切及基础教育普及之后,部分人才通晓了汉语。但本民族内部交往仍使用苗语,在与外族交往时才说汉语,在人际交往时呈现出“双语现象”。
随着游客持续到来,郎德上寨的语言环境变得更加复杂化、多元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学习普通话、其他地区的方言(如广东话或上海话),甚至英语等。如今,除老年人之外,多数村民都会说普通话,个别的人甚至会说点其他地区的方言或少量英语。
表一 语言选择百分比表(%)
6.休闲方式——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多元化休闲选择。过去,“超短裙苗族”的休闲方式主要是唱歌跳舞、参加节庆交际或各种仪式活动等。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休闲方式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更多的休闲选择进入人们的生活。如今,当地以看电视作为休闲方式的人最多,占调查总数的72.4%,其余的依次是串门聊天、读书看报、打牌下棋、听广播、打麻将、上网、其他(休息、刺绣等)。喜欢看电视的多是中青年人和小孩。老人们更喜欢他们熟悉的东西,比如传统苗族歌舞,如果是播放苗族歌舞的影碟,他们就愿意看。
得益于中央“送文化下乡”的政策,电影也成为郎德上寨村民的休闲选择之一,雷山县电影放映队平均每月一次到郎德上寨为村民放映。受到语言和娱乐方式偏好的影响,多数老人也不太喜欢看电影。在对“年龄”与“是否喜欢看电影”做相关分析之后也得出二者存在相关关系的结论。表二显示,相关分析结果表明,“年龄”和“是否喜欢看电影”有正相关关系。以年龄为自变量来分析年龄对是否看电影的影响,两者的相关系数lambda=0.165,相关度比较显著,“年龄”和“是否喜欢看电影”作交互分类分析,通过了卡方(Chi-Square Tests)检验,因为sig=0.000。表示此相关通过检验,可以推广到总体。即年龄对是否喜欢看电影有影响,年轻人及中年人(55岁以下)中喜欢看电影的较多,而年长者(55岁以上)中喜欢看的则较少。
表二 年龄与电影喜好相关表
(三)民族认同及价值观变迁。
1.民族认同——民族意识增强,民族认同强化。在现代话语中,传统农村代表着偏僻、贫困、落后等符号,是被边缘化的地区,农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社会底层地位。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村来说,贫困、落后的符号再加上少数民族的身份,更使当地村民处于“双重边缘化”的境地,是主体民族和政府解救、扶助的对象。在外人和政府眼中,他们也总是与贫困和落后联系在一起,当地人自己也接受了这种观念。在外出与主体民族打交道时,也动辄就说自己来自“苗蛮之地”,是“落后的边民”。
如今,旅游开发使当地人有了更多与外地人互动的机会,他们慢慢体会到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身份在旅游场域中的价值,进而对其进行重新认识。在问到“你觉得作为一个苗族人,感觉如何”时,70.7%的村民为自己是苗族人而自豪,是独特的民族旅游村中的一员而自豪。这表明,民族旅游开发之后,当地人在与游客的接触交往中,民族自信提高,民族意识增强,民族认同强化。
对本民族服饰的认同是民族认同的一个重要方面。虽然郎德上寨如今村民的日常着装以现代服饰为主,但在问及“当穿着民族服装,自我感觉如何时”,79%的人仍然觉得穿着民族服装“很自豪,觉得很漂亮”,仅3%的人觉得“不好看,觉得丑”。这表明,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方式的改变,传统的民族服饰虽然逐渐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但在当地人民心里仍然对本民族服饰怀有较高的认同,仍然觉得苗族服饰是“美的,漂亮的”,穿上的感觉是“自豪的”。
2.价值观——传统优良价值观的发扬与新价值观的逐渐生成。苗族在其漫长的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勤劳勇敢、热爱自由、平等博爱、和睦相处、团结互助、集体至上、尊老爱幼、热情好客、诚实守信、重义轻利等优良的民族传统价值观[2],它们不断被苗族社会成员内化并影响他们的处事态度与行为方式。如今,这些传统优良价值观仍旧在郎德上寨苗族社会内部发挥着重要影响。然而,随着市场经济体制在我国的确立,市场经济的一些价值取向也渗透到了苗族地区,并不断地挑战着传统的价值取向。郎德上寨开发旅游之后,旅游市场的生成也相应地产生了符合市场经济游戏规则的价值取向,如快速致富、重利轻义、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等,并逐渐影响到当地村民的行为选择。
三、民族文化变迁与社会发展的特点
(一)主体特点:村民自致型而非政府主导型。
郎德上寨民族旅游的开发主体是当地村民,而不是政府或公司。在郎德上寨开发旅游之初即1987年,黔东南的其他地方民族村寨旅游还未起步,民族旅游的开发也未引起政府及相关部门的重视,郎德上寨可谓是黔东南地区开展民族旅游“第一个吃螃蟹者”。当时,没有政府规划,没有公司参与,郎德上寨村民凭借集体智慧选择了“工分制”的旅游管理模式,自己进行旅游开发和管理。起初,旅游开发遭到不少村民反对,原因主要是人们担心旅游接待或表演可能会耽误农事生产,导致粮食减产,人们的基本生活会失去保障。但随着旅游的持续发展,旅游收益的逐渐显现,人们的担心逐渐消除,转而积极支持当地旅游业的发展。至今,当地人(以村委会为主)在旅游发展规划时仍保有较高话语权和自主性,政府干预较少。因此,郎德上寨的旅游开发属“自致型”模式,而非类似的民族旅游开发村的“政府主导型”或“企业主导型”,这是其突出特点之一。
(二)形式特点:“开新”与“复兴”并存。
综上来看,无论是生产生活方面,还是思想观念方面,在民族旅游发展的背景下,郎德上寨的传统文化总的呈现的是“开新”与“复兴”并存的态势。“开新”即新传统的开辟。所谓的文化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地从古延续至今的静态事物,而是自产生以来就在不断发展、更新的动态事物。如郎德上寨过去本没有的“农家乐”,在旅游场景中被开发出来,作为向游客提供餐饮住宿服务的新形式,以及向游客展示苗族文化的新方式,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新传统”的开辟,当地村民在农家乐的场景中通过饮食方式、居住格局等重新展示和诠释着本民族文化,这种新颖的展示方式也不断导致着游客对苗族文化的新解读。另一方面,一些本已消失或濒临消失的民族文化或民俗,由于旅游开发的契机而得以“复兴”或“重生”。如郎德上寨本已被人们搁置的民族服装,在旅游中又被重新穿上,成为向游客展示自身民族身份的最佳“工具”;在未开发旅游的民族村寨已经很少进行的民族歌舞,重新在旅游场域中再现,成为向游客展示特色民族文化的主要方式。这些“开新”和“复兴”是民族文化适应民族旅游发展的表现,也是民族文化在旅游开发背景下进行的积极的自我调适。
(三)过程特点:“解构”与“建构”伴生。
文化的发展总是伴随着文化中旧元素的消解和新元素的生成,旅游对于传统民族文化发展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它加速了这一过程。一些传统的民族风俗或习惯在旅游的背景下其传统意义发生了改变或被重新解释,并因此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举例而言,被视为苗族祖先的铜鼓在郎德上寨传统的文化语境中是被赋予神圣性和特殊含义的,打铜鼓就意味着祭祖,所以非重大节庆或祭祖仪式则不得随意敲打。而旅游开发后,为了吸引游客、展示民族文化,村民则不得不在游客面前天天表演打铜鼓、吹芦笙,使得这一传统上具有神圣性和宗教意味的活动变成仅仅是为获得利益而进行的商业表演,原本的传统含义在旅游的场域中完全被解构。另一方面,文化的解构也伴随着文化的建构,伴随着新文化元素的生成。如当地的刺绣手工艺品,原本是为了自我消费而生产,品种和花色都较单一。旅游开发后,随着市场需求的扩大,刺绣手工艺品生产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花样、色彩、图案、品种等。总之,旅游的开发带来了传统文化的“解构”和新文化样式的“建构”,文化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完成着不同形式的变迁。
(四)顺序特点:精神文化变迁先于物质文化变迁。
对于后发现代化的国家或地区,首先发生变迁的往往是观念或精神层面,也就是所谓的“观念先行”。大到国家层面是这样,如中国等第三世界国家的现代化就属于后发式、外生型,是在资本主义世界首先实现现代化而由此意识到自身与外部的巨大差距的前提下发生的现代化。小到地区层面也一样,对于中国广大的西部民族地区,其发展落后于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及本地的汉族地区,其现代化进程也是后发式、外生型,是在首先认识到自身与外部世界巨大差距的意识驱动下才开始积极探寻自己的现代化道路,是在谋发展、图进步等观念意识的导引下进行的民族旅游开发。所以,西部地区开发民族旅游的村寨,其变迁往往始于观念或精神层面,精神领域的变迁先于物质领域的变迁。对于民族地区乡村社会而言,开发民族旅游实际上成为它们独具特色的现代化方式和路径。
四、结语
民族旅游的影响,同其他现代化因素如现代媒介接触(电视、网络等)、外出务工等因素的影响重叠在一起,使类似的民族旅游村寨整体上普遍处于文化与社会的转型期,即处于一种由民族文化与非民族文化、传统生活方式与现代生活方式、内生性与外生性等因素碰撞融合形成的二元结构中。这种转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其间,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些因素在旅游发展与社会发展的背景中,或消失、或重生、或再造、或嫁接、或同根再生、或新瓶旧酒,然而不论是哪种方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没有任何传统是一成不变的,传统本身也是不断生成的,也需要不断地扬弃和发展。基于这样的认识,就不会对某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和土壤的民族文化传统的消失而盲目扼腕,而是能够持一种开放的态度,理性地看待这一过程。在旅游的场域中,民族传统文化将以不同的方式走入现代,并推动新的民族文化传统的生成与民族社会的整体发展。
[1]杨正文.苗族服饰文化[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8:245.
[2]李廷贵,等.苗族历史与文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6: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