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思想观浅析汉代画像石的艺术题材创作
2013-06-19杨子
杨子
【内容摘要】画像石作为汉代古典艺术发展的巅峰,对后世艺术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所创作的作品不仅显露出汉代绘画艺术高超的技巧,更是对汉人思想观与价值观的直接反映。从题材上来说,由真实存在的日常生活到历史故事,再到虚幻的仙神鬼怪,几乎涵盖了当时社会所能接触到的各个领域。所以对汉代画像石艺术题材创作的理解,亦是对汉代人思想观的认识。
【关键词】汉代 思想观 画像石 题材
汉朝是中国历史上强盛的大一统帝国,民族交流频繁,经济空前发展,使其成为中国历史第一个社会发展的巅峰。除此之外,它在艺术上的卓越成就,丝毫不亚于唐宋艺术之精湛,其中画像石便是最具代表的艺术作品。
汉代画像石的留存,可以说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一笔。由史料记载得知,汉代美术已经相当发达,却因为时间久远,存世书画极其稀少,今人无法窥其全貌。而画像石的留存恰好弥补了这一缺憾,使其成为研究汉代美术最重要的作品。同时,画像石所表现出的丰富的绘画题材,也让今人了解、认识了汉代社会生活与文化思想的珍贵史料。
画像石的创作中有着非常奇特的一点,在经过两汉的发展直至高峰后,却式微于后世,没有继续流传下去,甚至长达千年被历史所遗忘。史书中对其最早记载,来自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黄水东南流,水南有汉荆州刺史李刚墓。刚字叔毅,山阳高平人,裹平元年卒。见其碑。有石阙、祠堂、石室三间,椽架高丈余,镂石作椽瓦,屋施平天造方井,侧荷梁柱。四壁隐起,雕刻为君臣官属,龟龙鳞凤之文,飞禽走兽之像,作制工丽,不甚伤毁”。而此后数百年,再未有书著提及,直到宋代金石学兴起后,才开始有关于画像石的著录。所以说,画像石是汉代独有的艺术创作品,要研究它的艺术题材创作,必须先了解画像石盛行的原因与其中所包含的思想观念。
一、思想观与画像石盛行的原因
画像石从其本身来看,基本上存于墓室、祠堂、墓阙和庙阙等建筑之中。而这种存在地理位置,则说明它所拥有的祭祀性,即本质上来说,汉画像石是一种以祭祀为目的墓葬艺术。《左传·成公十三年》曾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由此可知祭祀对于古人的重要性,而由祭祀所蕴育的产物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所以具有祭祀作用的画像石无疑应是汉代艺术之精华。艺术的发展与其所处时代蕴涵的政治、经济、文化必然有着密切的联系。汉代不仅是地域范围上的统一,在思想上,经历春秋战国先秦的“百家争鸣”后,汉武帝选择“废除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家学说对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在儒家学说中,论述孝者尤为甚。汉代帝王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提倡“孝道”,以“孝”为社会主体氛围。《论语》中说道,“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开篇,“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这些都说明“孝”的重要,而汉代为了创造“孝”的思想,选拔官员以“举孝廉”,官员除博学多识外,更需孝顺父母,行为清廉。汉人为了能让“孝”最直接体现在物质表面,选择“厚葬”作为表现“至孝”的方法与手段,致使厚葬之风蔓延。
《晋书索琳传》记载,“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历代王陵中,无论墓地面积或是陪葬品,都无法与汉代王墓相比。而这种社会氛围使得画像石作为有祭祀功能的艺术品,大量运用以彰显后人对于先祖的孝心,这也是画像石为何在汉代如此普遍的重要原因之一。
汉代对画像石大量的运用,说明必须以发达的经济产业去支持厚葬与画像石的雕刻,艺术创作活动,一般情况下需要大量的财力与人力。汉初时虽历经战争,经济相当困难,但经过“文景之治”和汉武帝的经济改革后,使得社会财富大幅度提高。《汉书食货志》说道,“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社会经济的大发展,刺激了商业的繁荣,造成汉代商人富贾大量出现,使民间经济能力得以提升。而正是这些豪族大户的形成,让“厚葬”在百姓之中得以实现,汉代画像石以此契机得以发展。经济的发展与“厚葬”思想的形成所造就的奢靡风气,也是汉人从思想中体现的社会虚荣心与矜夸心理,更是画像石在汉代盛行的重要原因。
二、思想观与画像石的题材选择
画像石所蕴涵的特殊意义,使我们不能从表面去概括其题材的分类,以直观印象去割断内容之间应有的内在联系,而是由画像石内容的本身意义去对其比较,汉代人对画像石内容的认知,即汉代人在思想观上的体现。
汉代画像石作为一种具有宗教性和祭祀性的艺术,无论其题材内容如何表现,都始终遵循其本质意义与思想观念。它不是一种具有自由性的创作艺术,从开始诞生之时,就必须严格按照当时社会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观去绘画雕刻。
汉代人的思想中对宇宙的认知由四个方面构成,即神、仙、人、鬼,这是汉人以原始信仰对其无法认知的范围去理解。在现今,一般观念中“神仙”是作为一体,而在汉代“神”与“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东汉文学家许慎在其著作《说文解字》中就解释道,“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仙同僊,僊,长生僊去。”由此可以看出,“神”是作为世间万物的创造者,以造物主的姿态出现的,而“仙”是当人超越时间与空间观念,肉身得以永存的个体,其生活在人间现实世界的仙山之中,并非永远不可企及的天上。
所以,画像石题材内容的表现,大体分为“神”天上世界、“仙人”世界、“人间”现实世界、“鬼魂”地下世界。其中,汉人对于鬼的认知由来已久。中国古代奴隶社会中,殷人“尚鬼”,凡事都取决于占卜,以求其统治稳定,而在《楚辞》与《山海经》中丰富的鬼怪之说,可以了解春秋战国时期普通的百姓阶层畏惧鬼怪的风气甚浓,正是因为如此,汉代文化思想直接继承于战国,所以,汉代中“尚鬼”依旧是祭祀的重要方面。
而在“尚鬼”思想中,其最为核心的内容也是汉人所追求的,即“灵魂不灭”的思想观念,认为人死后会变成“鬼”,具有赐予福祉或降于灾祸的神秘力量。而以画像石作为祭祀的作用,传递于祖先安抚死者之灵魂,可以福佑后代子孙,否则便降灾作祟,使人不得安宁。
人作为最为微弱的个体,对“鬼”的敬畏,“神”“仙”的崇慕,在画像石的绘画内容之中表现出来,在其死后对生前遥不可及的仙界生活,怀有无限期待与盼望,以象征性的绘画内容去表现自己的憧憬。而这种思想氛围,大大丰富画像石的实质内容,其中表现“人”的现实生活,“人”与“神”“仙”关系的画像石题材绘画,更是富有人性与情趣,也是画像石题材内容中最好的体现。
三、思想观与画像石艺术题材创作内容表现
画像石中人间现实世界是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其中主要与历史故事和古代宗庙祭祀有关。而汉代画像石中对于历史故事的选择不是创作者随意自由选择的,而是严格按照统治阶级所倡导的社会意识形态,去选择与其相匹配的内容。所以,汉代画像石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具有教化的功能,以利于统治者对于被统治阶级思想的禁锢。
在山东嘉祥宋山画像石中,描绘了“季札赠剑”的故事。《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在画面中,以半椭圆形的坟丘为徐君之墓,顶部有枝干状似桃形之树,墓侧插着一把宝剑,地上有祭拜贡品,两人俯拜在地,而旁边两人似乎指点议论什么。画像中所描绘的历史故事,除了对于季札崇高品质的赞扬外,更是对于儒家教义中“义”的宣扬 ,显示思想对于艺术观念的影响。
而在山东嘉祥武梁祠西壁画像石中,《夏桀图》描绘了一个男子右手执戈,左手直指前方。坐在两名并排屈身跪伏的女人背上,旁边还配有夏桀二字,表现了暴君的凶残与荒淫。历史中,夏桀曾狂妄自比太阳,而对于暴君统治无法忍受的夏人诅咒道,“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这种历史故事的选择以及图像的配置,鲜明地表达了儒家最核心的内容,即对于“仁”的古代帝王评价道德标准。希望统治者以夏桀亡国作为借鉴,实行仁政,以求得天下安宁。在先秦时期,对祖先的祭祀其中一种就是“献俘”,即把战俘作为祭品屠杀,安慰祖先灵魂的祭祀活动。画像石中分为上下四层,第一、二层表现胡汉两军激烈厮杀的场面,汉军追杀胡骑,阵前卧着死去的马匹与尸体;第三、四层,则表现胜利后的献俘,以绳索牵捆胡人,献所要祭拜的祠主。展现画像石中重要的祭祀功能,也从绘画内容中表现出来。
汉人所认为的仙人世界,以昆仑山西王母为代表。在汉代以前人们的眼中,西王母并不是一位年轻貌美的温柔女仙,而是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山海经·西山经》对于西王母记载道,“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地。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由此可知,在当时人们眼中,西王母是一个半人半兽掌管刑法的凶残之神。汉代对于“仙人”认知的转变,以及统治者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使得掌管不死之药的西王母形象得以脱变,成为美貌华贵且拥有权力的女仙。
汉代画像石中西王母的图像大量出现,在嘉祥花林村中祠堂西壁反映西王母的画像中,上数第一层是神兽图,左边是长着人首的神兽,右边则是虎形神兽作抚琴与吹笙状;而西王母画像则配置在第二层,居于正中央,左边跪侍着一位鸟首人形的怪仙,身后还有九尾狐与三足鸟,右边则有一名仙人向西王母献仙草,画面再右边,两只玉兔捣制不死之药。画面中描绘了昆仑仙界的场景,而这也从侧面表现了汉代人对于升仙的向往和追求,由此也有了《祠主升仙图》的诞生,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武氏祠左石室东段的《祠主升仙图》。
画面中高大坟丘的顶部,有着冉冉升起的云气,以螺旋纹状向四周散去布满整个天空,而在云气中,云头幻化鸟状且有众多肩生双翼的男女仙人,若隐若现;西王母在云气上方,头戴花冠正襟危坐,在滚滚云气之中,有两辆骈车驶向西王母,而两辆车后皆有身穿冠服执板迎送的仙人,好似迎接其到达目的地。画面中虽没有祠主形象,但从坟丘云气可知,两辆骈车是祠主所拥有,而在仙界的情景表面,祠主将要升为仙人,到达昆仑仙界完成至死不渝的追求目标。在这幅《祠主升仙图》中没有让人感觉到死亡的苦痛,只存有对未来幸福的热烈渴望,这是汉代人对于自我所创造的思想——“升仙”的憧憬和不懈追求,并在艺术创作中得到完美体现。
汉代画像石中对天上诸神的描绘,则是以主宰者与管理者的身份去对待现实的人间世界。武氏祠前石室中存留的《天罚图》表现出人们对于神的信仰。画面左侧,雷公坐于雷车之上,挥动鼓桴敲击建鼓。在车前云气之中,奔行着3位头置花冠、身穿袍服的女神,一位是掌管雨水的司雨之神,另两位是双手挥舞长鞭的闪电之神。而云气下面,有一人披头散发跪伏于地,似接受惩罚。这幅画像石是描绘雷公率领雨神、电神等属下击杀下界身怀罪孽之人的天罚图。如此令人心惊胆颤的天罚图,展示了人们信仰中,天上诸神作为人类命运的主宰所拥有的超自然能力。
这些不同题材内容的画像石都集中反映了一点,就是由汉代人视角窥视人生和宇宙的思想观,从根本上反映了汉代思想中对于“礼教”束缚和追求“自由”的矛盾性,而恰恰是这种矛盾性创造了中国美术史上的古典绘画之美。
结语
汉代画像石作为中国美术史上的重要财富,不仅仅是画面中对时代精妙艺术技艺的展示,更重要的是图像中深沉的内涵,制作者对所创造人物赋予形象与思想的结合,同时又留存在现实人间和其他信仰世界之间微妙的心理关系。汉代人用自我思想创作,去体现时代精神的艺术史诗,在千年之后,将一幅幅绚烂的“汉思”画卷展现于世人眼前。
参考文献:
[1]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
[2]杨清田.汉代石刻画像之研究[D].台北: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研究所,1989.
作者系四川大学艺术学院2010级美术学专业学生
(责任编辑:贺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