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精神与大学传承的内在渊源
2013-04-29
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之类的绝对划分,有的仅仅是人性的修为和历史不断更高地回旋往复。
“文化书法”在当下还是一种微弱的力量,这恰恰也体现了一种精神,就是北大的传统中“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表面上看是复归传统,实际这种复归恰恰是带有革命性的更高的提升。因为,文化表达的是中国人那种灵性的内在深层存在意识。
我常想,蔡元培先生当初之所以提出“以美育代宗教”,大抵在于西方有基督教、中东有伊斯兰教,印度有佛教,相对而言中国的宗教观念最为淡漠,所以只能以美育来替代宗教。如今,全球有31亿基督教徒,占世界总人口的1/2强,伊斯兰教徒是13亿,约占全球1/4,印度教是9亿人,占全球1/7,而佛教徒仅仅只有3亿人,占全球的1/20,是全球最弱的宗教。这种宗教性薄弱而审美性乖张的情况下,中国艺术精神的必然偏向西方的模式。可问题是,在古典西方、近代西方、现代西方、后现代西方同时态进入中国的情形下,中国应该接纳谁?!事实上,当代西方已经排斥了文艺复兴开始以人为中心的优美艺术,现代性使得西方艺术变成反叛的艺术和丑陋的艺术,而后现代艺术,用萨特的话说已经变成了“恶心”的艺术,在这种情况下先锋艺术家的理念就是绝不合作,坚决与社会政体和精英群体进行反向角力的斗争。中国正从前现代进入现代,在现代化事业尚未完成之前,是不是也能照搬这种丑陋和恶心的艺术形态?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新历史语境下,蔡元培提出的“美育代宗教”的意义更凸显了出来。要让中国人今天完全信仰金钱不可能,完全信仰某种主义也不可能,彻底皈依基督教、佛教或儒教同样不可能,那么包括书法在内的艺术,是否可能作为一种暂时替代品或者中介,在这个虚无主义和消费主义时代给人以某种希望呢?
然而,“美”今天被很多人质疑,而“丑”却被太多的人喜欢,这使从事艺术者陷入二难处境。从正面看,当代审美范畴空前扩大,过去是“美”、“优雅”、“和谐”,今天却可以有“荒诞”、“黑色幽默”、“百色写作”、“丑陋”、“恶心”等。借用光谱学来说,过去主要是红黄色暖色调倾向,而今已经有诸多阴暗的冷色调出现。作为美学理论的研究者面对这些时不能扼杀,而应给与恰当的评价。从负面来看,这些冷色调如果成为了主色调,那么人性良知和神性光辉就有可能被掩盖。因而在“以美育代宗教”时要掂量的是用什么样的“美育”来代宗教,如果让那些恶心或极端的“试验艺术”来代宗教,可能会产生更多更大面积的精神生态失衡。
之所以提出“文化书法”,基于我这样一种认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在物质上一定不能沉沦到消费主义文化中,在精神价值上也不能降解为虚无主义化。中国还不是一个后现代国家,而是处于前现代农业大国向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转型的复杂语境中。一个丧失了母土大地的艺术家将是没有生命的艺术家,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一样凭蜡做的翅膀飞向高空,但最终被太阳融化而跌回大地。因此,我采取一种务实的态度,坚持“文化书法”就意味着强调东方“文化价值”的新的生命形态,一方面审视文化中国有生命价值之“经”,另一方面整合西方思想艺术中有意义价值的之“纬”,以我为主求实创新,形成人类新文化的“经”和“纬”。正如联合国主管雅克·布道所说的那样:“今日之世界并非一个共同体,她之所以饱经暴力冲突和侵犯人权之难,乃是因为她缺乏能够以一种合作与和平之文化来替代一种竞争与不信任之文化的政治制度和共享价值。具有这些政治制度和共享价值的共同体必经深思熟虑之努力而精心建构。”[雅克·布道编著《建构世界共同体:全球化与共同善》,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在德国思想家狄尔泰看来,大学乃是“文化财”的聚集地,其主要功能不仅是创新,而是把人类可能失去的“文化财”——无论是口头文化遗产还是物质文化遗产以及地下埋藏的考古文化遗产——保存下去并传授给学生。而有的人以相当偏激的态度将文化虚无主义进行到底,违背了雅斯贝尔斯所说的“大学的精神”。其实,在审美现代性中的艺术“创新”,主要体现在个体艺术家的生命感悟——“用带血的头颅去撞规范的铁门”——很多行为艺术家以及其他比较前卫的艺术家都在不懈地进行着这样的尝试。具有独立精神的大学尊重这类尝试,并有效地吸收新的艺术话语进入大学的教学体系,但仍然把重点放在最有广度厚度深度的文化传承上。具体到文化书法,大学要从大量古今优秀作品中吸取养分,再结出自己的新果来,这样培养的人才和按照文化书法理念创作出的作品,才可能具有历史的厚重感并能揭示出当代艺术精神的症候。
在全球多元多极化的今天,在历史与当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激荡中,中国书法当然不能救世,但作为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部分,可以通过文化对话这一软权力“化干戈为玉帛”。人类历史表明,是世界各地人类共同缔造了世界文化。中国文化从来没有完全封闭而脱离世界,中国在不断地走向世界文化并改造和丰富着世界文化。中国不仅是亚洲的中国,更是世界的中国。许倬云认为:“中国文化的特点,不是以其优秀的文明去启发与同化四邻。中国文化真正值得引以为荣处,乃在于有容纳之量与消化之功……今世所有的文化体系,都将融合与人类共同缔造的世界文化体系之中。我们今日正在江河入海之时,回顾数千年奔来的历史长流,那是个别的记忆;瞩望漫无止境的前景,那时大家应予合作缔造的未来。”[许倬云著《万古江河——中国历史文化的转折与开展》,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自序”第2-8页。]
西方崇尚“硬权力”而导致“三争文化”——极端的个人主义导致的“竞争”,极端的竞争导致残酷的“斗争”,恶性的斗争导致大面积“战争”。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都缘起于西方现代大国,无须多说。中国则是强调“软权力”的“三和文化”——对天下而言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和平”;对国内而言强调“和谐”,对家庭而言强调“和睦”。我们应该发出中国的声音并向西方宣说人类未来的远景——逐渐让西方的“三争文化”和中国的“三和文化”形成良性互补,而最终使世界尊重东方并关注中国的“三和文化”的先进意义。
禅宗公案具有启示性:六祖慧能来到南海法性寺遇到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此时风吹剎幡,有二位僧人辩论风和幡,一说是风动,一说是幡动,争执不下。六祖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动”。在此,我们不妨把“幡”看成书法,把“风”看成西方,把“心”看成是我们的本心。也许,这就是中国“文化书法”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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