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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儿

2013-04-29卡特琳·帕西格罗池译

文学界·原创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野兔夹克安妮

卡特琳·帕西格 罗池译

如果你发现自己在冬天里陷入某种困境,例如,天黑得比你预料的早,暴风雪来临,或者你迷了路,那么有两种可能。如果在可预见的将来有被发现和营救的机会,那你可以任着自己埋进雪里并且等待。如果你知道通往最近避难所的路,并且没有理由去期待救援队的到来,那你应该继续前进。至于当上述可能皆不适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就是在文献中被委婉忽略掉的东西了。因而,我选择了一个折衷。我的行进方式类似于鼹鼠,或者,在我想象中,一个试图转动脚下地球的人。无论是我在运动还是地面相对我在运动——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在接近我的目标。毕竟,即便只有地球在空间的运动,也足以把我此刻所在的位置移送到夏季。但是我不能等那么久啊。

我的点状的存在形态不可能让一个温暖场所来主动发生接触。我必须付出努力以实现从点到线的改变,因为每一条线迟早总会与任何的另一条线相交叉。我的各个目标在本质上都是非常静态的,这对于我的目的来说确实非常有帮助,因为我试图联络安妮已告失败,如果你们相互间看不见,同时你也就不会去观看。能够拯救我的那间山中旅馆不会走到我面前,但是它也不会走开。这就是它的决定性的特征,而我现在正把它当成我的有利条件来使用。

赫胥黎曾多次说到,人要是更明智,最好静坐家中。对一切有利的事情保持无为,远胜于努力防止许多无益的、不利的事情。今天,我倾向于认为他是对的。我们显然拐错了一个弯道,但究竟是在几小时之前,还是半天或半辈子以前,我就说不清了。我们本来可以继续驶向柏林,并且昨天下午就可以到达。我们本来可以对这个地方稍稍瞥上一眼就让自己感到满足,不必离开汽车。我本来可以反对安妮的建议。一系列细微决策导致我此刻站在这里,趴在雪地里。

在新年之前,柏林的人肯定没有谁会注意到我们不见了,也许至少要等到1月2日或3日。而且在一个这样的地方,两个陌生人,在超市里互相念诵那些奇特的商标名,然后只买了巧克力棒和一瓶“Kofila”,她们给人留下的印象肯·定只会像雪花飘飘一样持久。目前来说,没有必要去指望会有救援队带着火把、步话机和能干的狗狗来找我们。这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知道诸如此类的营救行动会得到什么令人难堪的结果。被救援者会在某些协会杂志上得到一篇马马虎虎的书面报告,点缀着诸如轻率、缺乏准备和设备不足这样的词,毫无同情心。

任何人若试图凭着自己的能力返回文明的摇篮,因而使自己陷入一种必须要求救援行动的境地,是很容易得到谅解的。竭力书写报告的人正是他自己。他有自由发挥的权力,用幽默和洞见来记载他的失误,用美化的高光来描画他在艰难处境中的行为。在那之前,我可以给它一个不那么显明的没有雪花的隐喻,来说明那些再度溜出我头脑的事态。我不会提及安妮。在这一类报告中,你应该避免为着你自己的命运而责备他人。即便真的是因为他们的缺少远见才导致了整个灾难,也不行。

迷路的小孩子比成年人有更多的生存机会,因为他们缺乏必要的想象力来理解他们的处境的严重性。他们既不做好的计划也不做坏的计划,他们不会往错误的方向走上几天几夜,而且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就一直活着。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能够在溺死或冻死几个小时之后又活转过来。他们的麻雀脑袋甚至都没意识到氧气的缺乏。从六岁到十二岁的年龄段是最为危险的。你已经成熟到能够设想一个计划,但又太年轻,还不知道这是个好主意还是坏点子。等到我死了,这一切知识将变成一堆无用的、冰冷的蛋白质团块。在未来的某个春天,我的身体从泻下山谷的溶解冰川中浮出才被人发现。但我当然我不会死,而且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冰川。不知道你与其他的点之间的关系何在,这不是死亡的原因。混淆才是死亡的原因。但我是有定位的,即便不在身体上至少也在心理上,有一个小小的红三角标志着我的位置:你在这儿。

从停车场往下,我们一路标志规范、界线清晰。雪花的晶体在风中盘旋,在七彩的光中闪烁。一个或两个小时后,道路消失了,或者也可能是我们迷失了道路。大自然像一条黏呼呼的舌头铺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径直就走了进去。但在这里谴责大自然的蓄意背弃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生存根本不可能让大自然来感兴趣,在这样一种处境中,它显然变得令人厌烦了。就像你希望某人爱你但他却漠然不理,那你也不得不去毅然接受他的冷淡。时间站在我这边。

失踪者经常第一个晚上就死在野外,尽管凭着他们的衣物和体质,他们本来是能够生存至少几天的。他们的命运并非终结于寒冷或疲惫,而是绝望和坏计划。然而,我昨晚已证明我并没有因缺乏大自然的同情而死于绝望的打算。那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躲避在一块大岩石下面,不过我现在几乎记不清,在那种情况下,你只能抽象而含糊地记住一种极度的痛苦。这完全是自我控制的问题,要有正确的态度。当然,重要的是对你的头脑要拉紧缰绳,不然它就宁愿像条狗一样四处游荡,要防止它去追风捉影。冒险故事一再告诫那些呆头呆脑的读者,影子会跟随那些被寒冷和孤独迷惑了头脑的旅行者,试图分享他们的粮食。

确实,我曾从可靠消息来源看到两处提及这种现象的:一是一个登山者的著名传记,书名我一时记不得了;另一处是阿蒙森关于穿越南格鲁吉亚冰川的报告之一。不过也有可能是南森。尽管我的记忆漏洞百出,但我还是能够完全控制我的感官,我没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而是感觉到第二者的不在场。安妮已经不在这儿了。没了她我也能干好,实际上还要更好。首先我就不应该带她一块出来。这才是最佳方案呢。没有安妮,我早就在柏林了,在一个民治、民享的温暖洋溢的地方。我的祖先们竭尽了几千年的辛劳才结束冰天雪地里的爬行——我当然有权从他们达成的业绩中受益。但我早就该知道的,因为安妮终其一生从来没做过任何明智的事情。凡是低于1:500,000比例的各种局面都根本无法在她那狭小的世界观里占有地位。

但我受益于他人的成就,所以我穿了一件高度专业化的冬季夹克,具有令人惊讶的防风和防水性能。我可能再也想不起是什么促使我去购买一件按柏林冬季标准来说极度超标的衣物,但我现在对这个久已遗忘的决定感到欣喜。有了这样一件外套,谁还需要房子?谁还会抱怨它粘满丑陋的锈色污渍而且多处接缝开裂呢?实际上,我现在已经解决了为什么有些雪花的形状好像白色羽绒的问题。那是因为它们就是白色羽绒。

我花了好些时间才得到这个结论,因为我的四周都是令人不安的单色。但在昨天显得美丽诱人的并不是这银白一片的山野。就像一个苍白乏味的石膏模子把一切色彩对比都耗尽了。“Svat Petr”,或圣彼得,肯定在这附近某处,但在我乐滋滋地琢磨命名的微妙性之前,我必须先离开这个无名之地。待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是违背人性的。这就是为什么探险家们总是那么匆匆忙忙地用他们妻子或德国皇帝的名字来命名一个个地理新发现的原因。爱斯基摩人,缺乏想象力的人现在会插嘴说,对一切种类的雪都有命名。这条情报大概是想要论证城市居住者对大自然的迟钝感吧。我跟那些对这种庸俗理论人云亦云的人没有同感。爱斯基摩语是多词素综合性的,也就是说,即便像“落在红T恤上的雪”这样极少使用的表达式也被合成为一个单词。不得不把这一点指出来真是令人心烦的事。

此刻正在我眼前形成的是一种新型的雪,名为“一只瘦野兔跋涉之雪”。我希望那只野兔心中有一个具体目标,尽管我觉得难以想象为着一小块干枯的苔藓值得消耗如此巨大的能量。或许对那只野兔来说,要理解我在雪地里所做的事情也是同样困难的。我说“野兔”,但完全有可能我所指的是一只短耳兔。很少有人知道,野兔和短耳兔并非难以分辨;它们甚至毫不相干。短耳兔是掘穴动物,属于啮齿类;而野兔是像野兔那样的动物。

但今天甚至连我都说不出这只动物是什么,因为它跟它周围环境都是一样的白,因而几乎是不可见的。随着那只兔子/野兔的消失,一种我从小就知道的特殊感觉便降临了。它有点像你手里握着一个沉重的金属球,然后那种感觉便一路蔓延到全身。然而,最主要的是,它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到一直蔓延你的舌头和上颚。但它终归肯定是一只兔子,因为,拉丁文名“cuniculus”所指的不仅是动物,还包括它的洞穴。而那只兔子的出现本身,正表明它的洞穴的存在并未逃出我的关注。不管怎样,它的耳朵对野兔来说也实在是太短了。如果两个事物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是相同的,这个跟另一个都同样好,这就是我为什么始终喜欢说它是野兔的原因,不管它有没有按我的计划所编排的方向跑过去。

不过,我真的非常怀疑,在冬季的高山地带到底有没有像短耳兔这样的把自己弄成一身白色的东西。但那只动物看上去极度地真实,而且我倒希望是我产生了幻觉,看见了一只矫健的,而不是那么笨拙而枯瘦的短耳兔,如果我想要它来救我的话。鉴于除了这只动物之外,再没有别的貌似可信的候选对象更符合我幻觉中的显现,我可以断定我身体中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们干得不错,即便不依靠视觉诡计。关键在于保持运动。

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有耐心地不断把“落我面前之雪”变成“落我身后之雪”的原因。这完全是时间和信念的问题。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雪都转化为“落我身后之雪”,再把它抚平,并抹去我的旅程的一切痕迹。但我是有点儿匆忙了,我的双手在几小时前还是忠心仆从,但现在却显得有些勉强,似乎我已经过度劳损了它们的忠诚。我的两脚也中断了一切联系,但按我选择的行进方式,它们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瘫痪是一种腿部的障碍,你可以看看爱比克泰德,或乔·辛普森,但它不是我的障碍。我的双腿将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不能照料一切的。你不能说我们准备不足。安妮有一张从免费的旅游小册子上得来的地图,上面至少指示了我们所认为是我们的路线的开头部分。而且我还有一张数码照片拍了冬季徒步游览图,我可以将它用于方向定位的用途,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照相机有拒绝在低温下工作的习惯的话。当然,我还必须能够打开我的口袋拉链并操作那台相机才行,但毕竟要先对“你在哪里”有一个确切观念,才是方向概念的中心问题。

就像安妮经常说的:“如果我们有火腿的话,我们可以做火腿炒蛋,如果我们有蛋的话。”此外,我甚至都不懒得去摘手套,因为尽管摘除工序非常简单,但反过来就复杂了,即便有双手的合作。真奇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不可逆的进程。更进一步审查才发现,可逆性一般都是例外,而不是规则,正如有些人或许会期待的那种有智慧设计的宇宙。不管怎么样,我的手指不再能够操作一条简单的拉链,这一事实令我深思。我知道有关冻伤的事情,而且更有可能的是这种能力将躲避我,不仅是今天而是永远。与我永远分离,我忍不住要这么说。我应该采取预防措施,为失去手指或部分手指的问题准备一个答案,一个与安妮对于危险处境的惯常的错误判断毫不相干的答案。如果在我那不可进入的口袋里有一只暖手器而不是一台数码相机,那么你至少在日后还可以讨论日常生活中的第22条军规境遇。我想我应该制造一个暖手器。

我的祖父在战争末期曾用几星期时间徒步穿过捷克共和国,并最终到达一个美军战俘营。我怀疑他有一幅比我们的免费游览图更好的地图,更糟糕的是,天已经黑了。他必定已经把那种使他能够幸存的基因遗传给我了。没有,通过更近一步审查,我不能依赖这种想法,因为在那个时候,我爸爸已经被怀上了。或者从这一点根本不能得出任何结论?我可以稍后再打消这个问题,但我首先必须抵达此次步行的终点,在无法求助于我祖父的基因的情况下。

当然,我并不依赖我给游览图拍的那张照片,因为我的头脑里也保存了那幅三联式画板的影像。而且与相机不同的是,它在零下气温中运转优异。所以我知道,那些带着暖人心房、令人怀旧的名字的山中旅馆,正依次地矗立在我们周围,即便在雪暴中,即便没有地图,它们实际上也没有丢失的可能性。桤木溪山庄,白水山庄,鹰眼,草甸山庄。在小路右侧的某处,是发音优美但又有点拗口的“Modr dl”。像我这种不懂捷克文的人,这用作一个地方的名字倒也不错,就像对旅行者的一点点忠告:“Hic suntleones”。也许,最好还是不要依仗“Modr dl”,而是应该专注于山中小屋,按惯例,它们都方便地建在山上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这个惯例我应加以珍惜,因为在这灰白一片中,我四周一无所有,上上下下的方向都是我不得不依靠的。

而且,当大雪以如此迅疾的速度在我们眼前水平地横扫,我已经比昨晚多了两个方向。一起紧紧地挤着我们那块岩石,我们通过斜视的眼睛观看着大雪像一列载货列车奔驰而去。所有车厢都满载雪片,而列车一再拒绝又拒绝着停靠。大门拒绝挪开一丝细缝。谁会从这种和平景象中期待如此过分的事情?一滴血从我的前额滴落,没入雪中几厘米深。坏血症,极地探险队的灾难,以导致旧创再次开裂而闻名,但没有必要在此刻烦恼,因为它只是一处新的且无害的擦伤。我密切地整个过程,因为它的颜色与众不同。那血滴在雪地里的形状像是安妮的T恤衫,或是她的风雪衣。她究竟是不是穿红色来着?在这种光线下是难以判断距离的,而且如果我以某一方式看着那血滴,我可以远远地辨认出安妮的整个样子。

专心地观察了她一会之后,我觉得不能不自问,以理性诚实的名义,我被搁浅在这里是否自始至终都无关安妮的过错,确实完全不怪得安妮。这猜疑已经在我心里潜伏了好一阵。如果安妮具有一个独立于我的存在,难道她不应该显示出某些生命的标志吗?她的名字跟我姐姐安妮特具有令人生疑的相似性,至少它也是缺乏创意的,个个老姑娘的名字都是以A开头的。如果你让人们命名一种颜色,他们会说“红”,一种工具,他们会说“石”。不,不是石头,我想他们会说“锤”。如果让人命名一个女孩的名字,百分之九十或许会回答“安妮”。当然这证明不了什么。

然而,不是安妮把她的手套落在了车里。是我。我准备把手塞在口袋里,漫步一个或两个小时,找一间捷克小旅馆来一杯温酒。然后在回头的路上毫无疑问会在这个充分开发地区找到一辆缆车。这就是我整个下午所想象的,就让那个从未享受过如此想法的人去扔第一块石头吧。在这温酒和缆车的土地上,这样的想法是无害的,而且甚至是合法的。但是这块土地在很多点上触及另一块,后者适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规则。在此次行走的过程中,我越过了边境,而此刻我不能返回了。这并不像它听起来那样成问题,因为我实际上并不准备返回。我的计划是大胆地向前以及向上迈进,而去掉安妮,仅仅是该计划的一部分。我的想法正越来越围绕着本质旋转,正如我的血液仅仅是围绕着位于我身体中央的那个器官循环。我无力去供给那些会耗竭我能量的不必要的想法。我必须专心,如果我想尽快结束在雪地里进行木蛀虫一样的跋涉的话。

似乎我早先使用了“搁浅”一词来描述我的处境,其中包含的夏天似的含义是完全失当。由此即可显示出我们的祖先是多么的明智,他们也许遭遇过离奇古怪的船只失事,但从来不会带着这个词去登山,如果它不是完全必要的话,而且当然不会在冬天。而且我们甚至都不高于树冠面。随着光照条件的改善,我可以辨认出笔直不屈的冷杉林。虽然它们也许只是些黑影。在这一点上我本可以提一下,山毛榉是安妮惟一能够辨别的树木,但我不会提。在雪地上,我那覆盖面小得可怜的足迹是一个孤独者留下的。有可能是我的记忆被搞乱了,我确实是在某个时间点上跟安妮一起走上一座冬季高山,但那时间点必定比一夜或一个下午之前还要早。这跟其他毫无意义的影像是相符的。

别的人在我这种处境里会怎样应付一家巴伐利亚药店的外立面,我十五年前去买过一把牙刷的那家?被我的小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踢过的那只黑白花小猫此刻要我做些什么?是不是我记忆中那些汽车道上模糊难辨的路标具有某些潜在意义,但我却偏偏不再能够理解?也许我的生活已经长期被我按着一个有次序的、电影式的有趣形式来运转,但是我已不再具有看懂这部影片的理智能力。也许还要更糟。至少我还没有试图去跟那位不在场的安妮分享我的食品。即便那四条捷克巧克力棒放在她的夹克,而不是我的夹克里,有些事情也不会因为这个事实而变得更加轻松。不,我在此间正为着两个想法而困惑,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两者都是十分正常而且没有利害关系的。我只是不得不把正确的想法跟错误的区分开来,就像把雪花跟羽毛区分。安妮的夹克口袋现在就是我的夹克口袋。也许它们是难以进入的——今后我将不得不与厂家分享我对拉链的想法——但它们是我的夹克口袋,是我的巧克力棒。我并不一定非要跟任何人分享它们不可。

我将尽力把我的脑袋缩进夹克领子里待一会儿,像一只犰狳或刺猬。首先,脑袋对身体的热量散失要负一半责任,其次我希望这样做能帮助我理顺一下我的种种想法。像刺猬那样进入冬眠是有益的,可以放慢我的心跳和呼吸,然后我就这样一直到春天才醒来,虽然消瘦但完整无缺。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的地下洞穴中,南森和约翰森不会采取任何不同的行动。

我的内部世界仅仅比我的周围稍稍温暖一些。它是黑色的而不是白色,而且在我的夹克下面我还穿着另一件夹克。也许再往下还有第三件夹克,如此等等。我把身体蜷成一个球,尽可能地减小冷空气中的暴露面积,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但现在我呼吸的湿气正在我的贝壳内侧凝结。白色不能跟黑色混淆,我必须注意这一点。我没有时间来反省,我必须跟这外部世界及其白色动物们达成协议。我不得不专注的是表面,不受影响的、有抵抗力的表面。有些户外夹克所使用的材料哪怕最可恶的液体滴上去也没有一点痕迹,我曾亲眼见过。有些动物在南极洲的冰块上打赤脚过冬,有些阿根廷橄榄球运动员在飞机坠毁后在安第斯山脉生存了七十天。所有这些都不像它们有时看上去的那样困难。随着夜越来越深我已经停止战栗。在眼前,我能够看见一朵飘落的雪花正在向上运动的残像。雪是反物质消除掉发生过的一切。如果黑色动物出现在这个背景上,它将一劳永逸地取消我的白色兔子,除非它像是数学家的绵羊,而且在一方只有白色。但我不得不打破这易碎的平衡,把我的脑袋从柔软的羽毛中拔出,重新回到工作。再会吧,等我准备好的时候。只要几分钟。

在我身后岩石的隐蔽处,刚刚能够辨认出安妮的赤裸胳膊和她的红色T恤衫的一角。但这是一个纯属假设的考虑,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回头。安妮已经变成了一个点,我是一条线。我在前进。

责任编辑: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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