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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之城

2013-04-29李伟松

作文通讯·锦瑟 2013年5期
关键词:里亚诺马孔多落地窗

本期新秀:李伟松

李伟松,1993年生,现居广西梧州市岑溪,自称是游走在地狱与天堂边缘的诗人魔法师,梦想写出的文字如同诗人的呓语。有作品发于《广西文学》《萌芽新概念作文》《求学》《中学生百科》《创新作文》《新作文》《中华辞赋》《梧州日报》等报刊,2012年获由上海市作家协会、萌芽杂志社主办的“作家杯”第十四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现为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1

林夏醒来的时候,外面下了好大的雨。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下来,水珠迸溅,模糊了视线,透过落地窗望出去,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死一般的灰色里。雨,似乎已下了好久好久,林夏靠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也似乎很久了……

此时天空没有的雷鸣与闪电,在他心里孕育着,并且更多更强大,甚至近于毁灭。

“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林夏轻声读着加西亚·马尔克斯所写的《百年孤独》里的最后一段,在阴郁的雨声中,他谦卑地把头低着,眼里布满了水汽,晶莹剔透,像是蕴含着一潭平静而又明亮的秋水。

从十三楼的落地窗看出去,林夏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小城被风雨笼罩在一片幽深而又难以言喻的晦暗里,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像一棵棵树那样长出壮硕的根茎,伸展着茂盛繁复的枝叶,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的是类似于马孔多泛滥得漫无边际的孤独与落寞,恰似百年,又恰似千年。那些平日蜷缩在阴暗角落不见踪影的飞鸟,此时在暗灰色的天空上盘旋悲鸣着,在漫天的雨中化成无数隐隐约约的小黑点,只有尖锐的悲鸣穿透层层折叠的雨幕,响彻人心,而又独自落寞着,远远近近,远远近近。

林夏怀里抱着略嫌厚重的书站在落地窗前,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恍惚如女人的肌肤,在某一时刻让他突然怀疑抱着的是相识已久却又不曾相识的叫作张晓雨的女子,随后惊觉,便又怀疑自己是否已在幽深的梦境。于是,他走到书架前把书放回书架,然后倒了一杯水,抓起一块儿昨夜已经吃掉一半的面包咬了几口,使劲地咀嚼吞咽,喝水时故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最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似乎已饿了很久。

书架是花梨木打造的复古样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大概是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打理了,光滑的表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夏喜欢把很多书整齐地码在书架上,并不分门别类,很随意但力求整齐,于是别人看起来会觉得十分杂乱,但林夏十分清楚每本书应在的位置。

林夏爱书,就像爱他自己,也像他爱身上穿着的凡客T恤,舒服的棉质衣料,上面绘着的是悲伤的小王子与星球上落寞的玫瑰。他是在知道韩寒代言凡客后,才开始喜欢上这样的T恤的,简单并随意。

雨还在下,林夏希望永远不要停,他不想去上课,即使他十分享受在雨中漫步的感觉,但现在他不想去上课,他只想躲在家里静静地读几本书,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呆呆地俯瞰整个灰色的城市。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他已反反复复读了多次。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想到自己果然像张晓雨说的那样不适应人群,便感到些许落寞。

2

林夏想到了初次遇到张晓雨的情景。

那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墨绿的天空上。这座城市的街道幽暗曲折,路灯散发着慵懒的昏黄,乌黑的影子恍惚地摇晃。长满青苔的老旧围墙上总有三两只野猫踮着脚尖走过,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让夜间行走的人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意味。一切那么安静,林夏只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在街道上来回飘荡着,孤独并且明亮。

林夏抱着一摞书从新华书店回家,戴着的近视眼镜因为笨重而令他的眼睛有些许酸痛,在离家不远的电线杆下他看到了一个正在抽烟的女孩,化淡淡的妆,已经有些花了,犹见泪痕。

如果彼此就这般擦肩而过,或许便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故事,也不会有那么那么多睡梦里如水草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记忆,她依旧只是一个名叫张晓雨的陌生女子,而林夏也只是一个痴迷故事的书呆子,仅此而已。

“同学,最近的便利店往哪里走呀?烟抽完了。”林夏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疲惫与无助,终于把平日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放下,却并不急着指明方向,只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抽烟不好。”

张晓雨怔了一下,似乎没猜到林夏会这么说,便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却突然捂着脸慢慢蹲了下去开始放声大哭,吓得林夏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慌乱扔下手里抱着的书跑过去安慰。

那个晚上林夏出乎意料地带了张晓雨回家,两个人坐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璀璨刺眼的灯火,也就是那个夜晚林夏学会了抽烟与交谈。

3

林夏第二次遇到张晓雨是在三个月后,天气开始转凉,图书馆越发被人们冷落下去,一本本或厚重或轻盈的书开始慢慢被遗忘在书架的某个角落,许久许久不曾被注视被翻阅被柔软的目光拾起,它们开始安静下去,在秋天的微凉里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

张晓雨已经开始穿好看的开衫毛衣,里面是蓝色的衬衫,当时她正在专心地看书,苗条的身材半倚着图书馆陈旧的书架,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眉目含笑。那时正是清晨,阳光从雕花窗户斜斜地穿进来,刚好笼罩在她的身上,便晕染上一层昏黄,温暖并且安静,就像是一朵荷花。

她手上捧着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红色的封面绘满隐晦的意象,是一条弯曲的河流,一棵茂盛的大树,飞舞的小鸟与蝴蝶。这本书正是林夏此次来图书馆的目的。

在许许多多因失眠而无边漫长的夜晚,陪伴林夏的,除了璀璨的灯火,就只剩下加西亚·马尔克斯了……

“嘿,真巧。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嗯。”

林夏只有在张晓雨面前才可以正常地说话,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刻,林夏看到张晓雨痴迷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很高兴,就好像她此刻读着的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而是林夏埋藏于幽深夜晚的不为人知的内心,隐晦、潮湿,并且如生命般温热。于是林夏也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熟悉的黑色硬皮封面,是反复读了多次的《百年孤独》。

翻开第一页,林夏闭上眼睛,祭祀仪式般轻声默念出存活于心中的咒语:“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时间,一页页翻阅。

“想不到你居然也喜欢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在离图书馆不远的奶茶店里,林夏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地看着坐在对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奶茶的张晓雨。

“还好吧,就是无聊随手拿了本书来看,就入迷了……”张晓雨无奈地皱着眉头看着林夏激动得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不理解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对了,谢谢那晚你收留我。我戒烟了。”

“客气什么!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的,以后一定要常来玩,我们是朋友嘛!哈哈……”

“呵呵。”

“朋友?或许是吧。”张晓雨想到这里,低下头喝了一口奶茶。

那杯奶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玫瑰与少年”。

4

后来,林夏开始想她,整天整夜地想,他觉得自己就是书里面悲情的奥雷里亚诺,而张晓雨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小蕾梅黛丝。林夏仍旧在自己构建的马孔多里孤独行走着,鲜与人交谈,拼命看书,做一个又一个旋转复杂而又充满不安的噩梦,梦里他听到滴答滴答的水滴落深谷,狼人低声的嘶吼与茂密森林,他与张晓雨牵手,在森林里慌乱地寻找一条开满鲜红玫瑰的小路,然后一次次坠落,一次次死去……

当林夏再一次读完《百年孤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窗外的雨依旧没完没了地落下,落下,宛若某个时刻的心情抑或低谷。他成功逃了一天的课,却没有接到一个电话,也没有收到一条短信。他翻开手机,手机显示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半个月前,与张晓雨。

然后,林夏便莫名地感到悲伤,想到自己果然不适应人群,想到张晓雨,想到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想到另一个尚会交谈,也时常令张晓雨发笑的自己。

笑越大声/越是残忍/挤满体温/室温更冷/万一关灯/空虚扰人/我却不能喊等一等/你说爱我却一直说/说我不该窝在角落/策划逃脱/这也有错/连我脆弱的权利都掠夺/我不唱声嘶力竭的情歌/不表示没有心碎的时刻/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愈合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

单曲循环的是张晓雨提到过的陈奕迅。

最后一次与张晓雨联系是在半个月前,她打来电话告别,告诉林夏她要走了,转学去另外一个城市。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的疲惫,像一只永远睡不醒的慵懒的猫咪,柔软如水而又带有身体的温热。

她笑着告诉林夏如果有一天林夏去那个城市,她一定会去车站接他,风雨无阻。林夏可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内心的高兴,他可以想象电话另一头张晓雨兴高采烈的样子,拿着手机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上涂着裸色的指甲油,一切都那么精致,像是远古的瓷器般透着神秘的光泽。

林夏拿着手机,一句话也没说,作为朋友,或许他应该为张晓雨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逃离这座充满悲伤回忆的城市,这座死灰色的马孔多,但林夏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祝福的话。最后,林夏只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他说:“抽烟不好。”

后来,便下了好大的雨……

5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林夏闭上眼睛,祭祀仪式般轻声默念出存活于心中的咒语。他坐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璀璨刺眼的灯火,也就是那个夜晚,林夏失去了抽烟与交谈,也失去了张晓雨。从那以后,硕大的城市里,只剩下席卷而来的类似于马孔多泛滥得漫无边际的孤独与落寞,只剩下林夏一个人。

“后来,便很孤单。”在手边冰冷的信纸上,林夏只写了这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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