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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陶园”三画

2013-04-29唐亮

神州·校长 2013年5期
关键词:王凯校长办学

唐亮

但凡去过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的人们,都很难如常地赞美这所学校。它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漂亮的教室,甚至没有围墙。它的新生,大多数是其他学校不愿意收的所谓“差生”、“问题学生”;它的老师,拿的是同行里面最低的待遇;它的校长——杨昌洪,21岁办学,如今刚过而立之年。

但是,就是这样一所不起眼的学校,以它的坚守与执著,赢得的满是尊严与掌声。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前所长、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朱小蔓说:“爱是这所学校的灵魂,坚持是这所学校成功的秘密,教育家办学是孩子永生的幸福。”

贵州省人大副主任顾久说:“一个有梦想的校长,一组有梦想的老师,一群有梦想的学生,才能共同托起一所梦一般美好的学校。”

这是贵州大地上的一个新的“陶园”,承载的是“爱满天下”。笔者不愿意使用“主旋律”,或是“课改先锋”这样的字眼去形容它,而是引用陶行知先生的一段话,与杨昌洪校长、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的师生们,以及读者们共勉:

“缺精神、缺思想比缺钱更可怕,用钱买到的东西,果然没有钱买不到,但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没有钱也能得到,人是要有点精神的。”

迁徙的办学人

2012年11月8日,又到了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被动迁徙的时候。

背靠着陪伴了六年、简陋不已的板房教室,站在两张旧书桌拼成的主席台前,杨昌洪庄重地把学校的红旗交到了教官的手中。稍后,400多名师生将背着背包,提着锅碗瓢盆,沿着起伏的山间小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学校新的地址:一个铝矿年久荒废的居住区。走完这段全程25公里的山路,孩子们要花5个小时的时间。

类似这样的迁徙画面,杨昌洪已经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足足四次。

杨昌洪出生在贵阳市修文县一个土家的村落里,父母勤劳一生,靠种地、养猪、养羊、养鸡养活着一家老小,淳朴的家风让小昌洪朴素而善良。21岁那年,杨昌洪大学毕业,成为土家三代里的第三个大学生,并在中建五局党校任教。虽然进了城,他也不忘乡里,时常回乡给孩子们免费补习功课。久而久之,大家都很敬重杨昌洪,他也发现自己似乎天生地就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

一天,一位老乡找到杨昌洪,请他好好“说说”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因为抢劫刚刚走出派出所,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希望了。杨昌洪找了一个僻静的山头,和孩子坐下来,聊了许久。起初,孩子很拘谨,但杨昌洪对他很诚恳,很平和,孩子才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原来,因为没有考上高中,所有亲戚都对他指责万分,他感到绝望,便开始抽烟、喝酒、打架,最后发展到抢劫。

听完这段诉说,杨昌洪感触良多,他遇到太多这样的孩子了,十五六岁便无书可读,在社会上流浪闲逛,父母又大多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子女的教育。不少这样的孩子最后破罐子破摔,带着对社会、学校与家庭的不满而肆意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回到学校,杨昌洪的内心依然无法平静,那个孩子混迹街头的一幕幕,让他心烦意乱。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念头:多办一所学校,减少一所监狱。

这个念头改变了杨昌洪的一生。十年后的今天,回忆当时的情景,杨昌洪说:“想着那些问题学生无处可去,我发现根本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在学校里安稳地待下去了。”

很快,杨昌洪便递交了自己的辞呈。

和所有年轻气盛的青年一样,辞职后的杨昌洪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办一所学校,钱从哪里来,校舍从哪里来,学生从哪里来呢?”

当时,中职学校仍然不受家长与学生的认可,即便是交高价也要去读高中。因此,贵阳市及其周边的中职学校普遍招生不济,运营吃紧。杨昌洪则从中发现机遇,他拜访一所又一所学校,愿意以一定的管理费为代价,恳请成为合作学校的分部进行招生,并独立开展教学。

然而,面对这个愣头青似的土家小伙子,大多数学校都给他吃了“闭门羹”。那是2003年的冬天,在贵阳市的街头上,杨昌洪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白天走访各个学校,晚上则住进5元钱一晚的旅馆。最后为了省钱,他干脆挤进了大学同学的宿舍里。

不幸的是,几个月下来,依然没有学校愿意合作。杨昌洪彻底失望了,他收拾好行囊,走到长途汽车站准备返乡,他甚至已经在想,家里还有几块地,可以种地谋生吧。

可是,就在上车之前,一个人叫住了他。杨昌洪回头一望,原来是他曾经的老师康忠祥。

杨昌洪把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告诉了康老师。康老师非常认可杨昌洪办一所专门感化问题学生的中职学校,他还透露自己虽然已经退休,但仍与几所中职学校的领导有密切往来,可以帮忙跑跑关系。

康老师的话让杨昌洪又恢复了信心。接下来两天,杨昌洪便跟着康忠祥继续走访学校。终于,有四五所学校愿意合作。

而经过思虑,杨昌洪选中了贵州国防军事职业学校,目的正是以近似军事化的管理与军人精神规范与感召问题学生。

杨昌洪要办学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家乡。乡里人,乃至父母家人都不能理解杨昌洪的举动。可是,眼瞅着儿子越来越拮据,父母只好变卖了家中全部的家财、牲畜,凑了几万元钱交到了儿子的手中。

直到今天,杨昌洪也不无感喟:“如果没有父母亲变卖家产,便没有学校。”

2004年6月,杨昌洪租用已停止招生的贵州省卫生干部学校的部分校舍,正式成立“贵州国防军事职业学校技能教学部”,第一批学生共计95人,开设电子技术与应用、电脑文秘、焊接等专业。

从那时开始,杨昌洪的学校开始执行一套特殊的管理办法,并大力推行赏识教育:师生同吃同住,就连早晚的军事训练,也一起参加;学生犯了错误,首先责罚的是班主任;为了让他们感受到学校家一般的温暖,全体老师几乎每个周末都和同学们在一起,带他们去郊游……

这可能也是最穷的中职学校。学校请不起工人,老师们只能自己规治校园;而为节省钱,老师们外出办事连公交车都不坐,而是选择徒步,大热天也不买矿泉水,饿了就啃几口馒头;学校的全部办公设备几乎都是二手的。

事实上,在拮据的财政状况下,杨昌洪很难招到老师。除了外聘一些在读研究生,万般无奈之际,他再一次求教于自己的老师康忠祥,以及於英复等退休老教师。

面对这个执著的年轻人,几位老教师彻底感动了。如今,於英复依然记得当时他对杨昌洪说的话:“你办这个学校是大好事,我一定帮你直到我帮不动你了。”

就这样,康忠祥、於英复等老教师成为了学校的骨干教师。那时,他们都已经六十高龄,先坐公交车到贵师大,再步行2公里的上坡路到学校,日日如此。而头几个月的工资,据於英复回忆只有300元钱。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学生。

2005年,杨昌洪的学校渐入正轨却突生变故,办学地址被划归于省医护校,学校只有被迫搬迁到顺海,暂时依附于另一所中职学校的分部。

然而,两所学校的办学理念并不相同,杨昌洪的学生遭到对方校老师的歧视甚至殴打。同学们非常气愤:“我们的老师从来都不打骂学生,凭什么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于是,两校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杨昌洪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有几次,杨昌洪甚至想到了放弃。他把学生们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孩子们,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由于学校没有地方办学,你们愿意去总校读的,就把你们转到总校,不愿意去的,就退还学费,可以另选其他学校就读。”

很多学生都热泪盈眶,他们早已把学校当成自己人生新的起点,所以回答都异口同声:“您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有您就有我们的学校!”

后来,几经周折杨昌洪找到贵阳市十三公里省军区教导大队一处破旧的营房。但是,营房过于破败,杨昌洪考虑再三之后决定放弃。

然而这个消息被学生们意外地知道了,当夜十点,200多名学生自发地收拾行囊,集合起来,要求杨昌洪立即开赴十三公里。

虽然杨昌洪耐心地向孩子们解释那里条件太艰苦,不适合办学,但是没有一个学生打退堂鼓。杨昌洪当然不能置学生们于险地,和老师们一合计,只好宣布退还学费,学校解散。

那一晚,杨昌洪终生难忘。

200多个学生,站着队列,杨昌洪挨着个发还学费。一个、两个、三个,突然,第三个学生把钱高高举起,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前面两个学生也学着砸了下去!

“校长,你不能不守信用,找到地方了咱们就要一起过去!”

“还能怎么办呢?”看着这些可爱的学生,杨昌洪的心被深深地击中了。当夜12点,全体师生徒步开赴十三公里,直到第二天早上9点抵达,全程40公里,即便脚上磨出了脚泡,也没有一个学生放弃。

杨昌洪说:“从那个时候起,我这辈子是为学生而活,这辈子都不会放弃。”

正如杨昌洪所说,十三公里的条件破败到了极致,就连放一张小床的地方也找不到,营房里到处都堆满了杂物,更没有卫生间。

可是,学生们对这个新“家”并不计较。尽管在很多学校看来,这些学生可能问题诸多,但在杨昌洪眼中他们其实都是“小大人”,都积极主动地张罗着规划起来。有的打扫卫生,有的拾柴生火,有的淘米煮饭,接着又开始收拾破败不堪的营房。

晚上,老师们和孩子们睡在一起,由于是打地铺,只能任凭蚂蚁蚊虫来回穿梭。到了下雨天,冰冷的雨点透过屋顶的小洞,时而滴落到熟睡的师生的脸上。

这样的困难局面,师生们花了两周的时间才修葺好房屋。

——十三公里的办学经历,最终成为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幕。也正是在危难之中,学校的师生开始扭成一股绳,再也拆不散他们了。

2006年3月,杨昌洪的学校与南昌陆军学院、甘肃国防教育学院两所军事院校建立了大专本科联合办学关系,开始了军队高等成人教育。然而,又是不久,学校收到了教导大队全面改造扩建营房的命令,这意味着学校面临第三次迁徙。

2006年8月,杨昌洪带着全校师生搬移至修文县马家桥预备役兵工团的一块荒地上。由于不能建设永久性建筑,学校只能修建临时性住房,即板房。

虽然条件依然艰苦,但正是在马家桥,新“陶园”诞生了。

新“陶园”故事

“一座陶园九分地,两排板房拔地起;三面围墙全是泥,四个石桌各不齐;五百师生把地犁,六头肥猪鸭狗鸡;七根大树高挺立,八间教室不嫌挤;九座假山九条鱼,十分温馨有活力。”

2006年的秋天,马家桥的荒地上成为学校师生们热火朝天的工地。大家自己动手修建板房教室,搬砖砌墙,上山拾石,移石铺路,甚至自己动手开辟了一块篮球场。

杨昌洪还亲自带着大家开辟了鱼池、菜地、养鸡场,和学生们从山上搬下来石头打制成石桌、石凳,在小路边立着一些“会说话”的石头,上面写着名言警句。

用杨昌洪的话来说,这是“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学校自己建,汗水泪水脸上流,齐心协力从不忧”。

2006年,杨昌洪第一次系统地接触到陶行知教育思想。

在整整80年前,陶行知脱去西装穿上草鞋,与师生一起开荒,一起建茅屋,创办晓庄学院,提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在劳力上劳心的教育理论。

而这一切,杨昌洪发现,就像是陶行知先生专门为自己指路似的,生活教育、赏识教育、行知合一,正是学校已经在做,将来也要坚持做的教育理念。

渐渐地,方方四亩的校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陶园”。

那条走进“陶园”的必经之路,被命名为“思源路”;八间板房教室,每一间都被师生取了名字,有“雅明轩”、“博悟苑”等;藏于板房里的图书室虽然不大,也被命名为“智慧空间”,由学生自己去管理。

即便是校园里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角落,也被师生们赋予了深刻的意义。师生们经常乘凉聚集的一棵梧桐树,他们取名为“悟同树”,并赋诗一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梧桐树下,书声琅琅;努力学习,孝敬爹娘;立志报国,建设家乡。”教室旁边的桃树则取名为“陶树”,赋诗一首:“满园陶花香,行知路人忙;学得真本领,做个好儿郎。”那些从山上背下来的石头,经过打磨以后,用木棍沾上油漆也写上了陶式风格的语录:有“放宽爱的尺度、缩小恨的边缘”,有“会吃苦的人,在苦难中成就自己,懒惰的人,在苦难中打倒自己”,有“要以天下为校园,勿以校园为天下”。用来关养殖的鸡鸭狗鹅的园子,也被命名为“禽鸣园”,赋诗一首:“鸡鸭无语自成群,猫狗和睦不相争;学得动物优点处,也做世上有德人。”

在杨昌洪的眼中,每棵树、每条路、每块石头,都能赋予教育的意义,正如陶行知先生所说的“教育即生活”,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天然的教育资源。

这座用时间沉淀的“陶园”其实也是学生们思想变化的见证,是杨昌洪教育理念逐渐成熟的记录。

教育一个学生,需要令人难以想象的耐心。

在来到学校之前,王凯已经先后被三所中职学校开除了,用他父母的话来说,他就是没有学校愿意收的“混世魔王”。

不出意外的是,王凯看到学校的情况,执意要走,“这是什么垃圾学校!”但是家长又执意要把孩子留下,两边就僵持住了。

杨昌洪看到这样的情况,对王凯说:“让父母先走吧,我们谈谈,谈完你再走也不迟。”说完,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王凯看见校长如此平易近人,收了脾气,坐了下来。

杨昌洪笑着说:“你长得这么帅,又有主见,他们为什么老是开除你呢?”王凯就把他一次次打架的经历一一道来。听完后,杨昌洪竟然给王凯总结了两大优点:一是聪明,打架中表现出很多智慧;二是讲义气,懂得照顾受伤的兄弟。接着,他说:如果你能把这些优点用在正道上,一定有前途。

谈完,王凯还是走了。但是到了半夜十二点,杨昌洪的手机响了,王凯母亲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孩子愿意去!这是他第一次愿意去上学。”

因为,只有这个校长愿意去懂他,也真正懂他。

再次入学,王凯依然很不顺利,经常违反纪律,惹事。有一次,王凯不声不响地走到杨昌洪的办公室,不由分说竟然就要抬手打校长。

幸而,王凯的教官早就发觉他的行为有些诡异,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未等他动手就摁住了他。

没有想到的是,杨昌洪帮助王凯松开了教官的手,平和地说:“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打我啊,如果我该打,我给你打。”

王凯说:你在大会上宣布这个月放假回家的时间缩短,但是我的家那么远,你不是存心找我事儿吗?

一听到是这个理由,杨昌洪哎哟一声。停了半晌,他说:这确实是我的错,我的决定没有经过详细的调查,没有考虑到家远的同学,我要调整我的决定。

事后,杨昌洪又找到王凯:“学校这么多困难,同学们一定有很多想法,你能帮帮我,一起来管理这个学校吗?”王凯吃惊地说:“不会吧?我可以吗?”

几句话激起了王凯的义气,他干得很认真,经常去搜集同学们的意见,很多建议都被采纳。比如,很多同学喜欢街舞,杨昌洪便让王凯成立了街舞社,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课余都忙着练习街舞,再也没有兴趣去捣蛋了。

再后来,王凯总结,正是因为杨校长经常和他谈心,自己才有了转变,而其他一些同学这样的机会不多。于是,杨昌洪为此专门与学校领导开会研究,定下制度,每周老师和校领导都要深入学生寝室聊天谈心。

2011年,王凯通过了国家统考升入本校大专信息工程专业,如今正在当地湿地公园自行车自动系统实习。他实在地说:“以前我对所有的老师都不喜欢,现在我在外面实习,一有空就回校看看老师们,他们是超好的人。”

一句“超好的人”,概括了杨昌洪多年来的秉持。也许,走上一条这样踏踏实实学陶的路,意味着贫穷、艰辛与颠沛,但每当看到一个个问题学生的成功转化,杨昌洪便无比欣慰。他在板房教室的外墙屋檐下,写下了这样的教育理念:教育没有拒绝的权力,教师没有嫌弃的理由,这里没有差生,只有差异,每个学生都有资格创造自己的精彩人生。

2012年,通过收购另一所中职学校,杨昌洪的学校终于具有了独立办学法人资格。同时经过两年孜孜不倦的申请,学校也有了真正的名字: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显而易见,这是一所学陶的学校。

2012年11月,学校面临第四次搬迁。但是,这次搬迁少了一些以往的惆怅与不安,反而多了一些沉稳与欣喜。

搬迁前,一名学生在“黑板墙”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敬爱的校长、老师,你们辛苦了!你们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这群调皮的孩子,我读了9所学校从没有感受学校的爱、校长的爱、老师的爱,在这里我感受很强烈,在你们身上我知道了眼泪的分量,我好后悔我的过去,很庆幸遇上了你们,我感激上天……搬家了,你们更累了,请相信我们!你们都没有嫌弃我们,我们又怎能放弃学校、嫌弃学校呢?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和你们在一起,不离不弃,一起努力建设好我们的家园,加油!老师、校长。”

落款是“别问我是谁,我是人才!”

幸福的学校

杨昌洪曾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在自己固定的校园里面举行婚礼。

然而,直到今天看来,这个愿望也有些奢侈。所以,只能在大山下的板房教室前,杨昌洪与他的妻子共结连理。就在这个特殊的一天,学生们兴致盎然地为他们的校长宰杀了自己喂养多时的猪,平日里简陋的校园也铺上了红地毯,被学生们打扮成喜庆的样子,证婚人於英复老师则拿着扩音喇叭,主持了这场最为简朴,同时又温馨无比的婚礼。

有一种幸福属于杨昌洪,也属于这里的师生。

近十年的办学,杨昌洪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能力留下许多优秀的教师。许多年轻教师看到学校困难的情况便拒绝聘请,也有老师留下来,但是因为结婚、谋生而最终离开。

所以,重担总是压在杨昌洪的肩上,而他又把全部精力放在学校的管理和发展上。从清晨起床到深夜入睡,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对杨昌洪而言是家常便饭,忙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吃饭,经常吃泡面对付,不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

2010年大年三十,学校里只剩下杨昌洪一个人,他已经连续五天不分昼夜地赶写着学校教育发展规划。落笔的一刹那,杨昌洪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接着便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60多岁的父母亲急忙把杨昌洪送往修文医院,但是情况十分危急,又被转往贵阳医学院。由于迟迟查不出晕厥原因,同时体征极为凶险,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并要做脑髓检查。直到12个小时后,医院方面方才检查出杨昌洪血糖含量已经低至维持生命的极限,立即采取相应抢救,才从鬼门关上把杨昌洪拉了回来。

——杨昌洪是累成这样的。

当杨昌洪醒来,家人、师生们已经围簇在他的周围。一位学生在网上这样给他的校长留言:

“不管怎么忙碌,我的好校长不要忘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贵州山区的老师都像我们校长一样,山区里那些穷苦的孩子们就能看到前途的光了,您是我最敬仰的好老师、好校长。”

学校里的骨干教师张雅诗多了一个任务,便是督促杨昌洪按时吃饭。这位26岁的女教师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儿子只有几个月大。但是,她只能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婆家喂养,为了学校经常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孩子一次。

张雅诗说:“校长以身作则,我们更要坚持;累的时候,看到学生们的微笑,就不觉得苦了。”

可是,哪里会不苦呢?

事实上,杨昌洪完全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曾经有一所公办的、学生人数近万人的职业学校邀请杨昌洪去做校长,杨昌洪却担心自己走了,教师没有出路;对方表示可以完全接收全部教师,杨昌洪又担心学生没有出路;对方再次表示也可以全部接收学生,但是,杨昌洪最终还是拒绝了。

他对自己的老师们这样说道:“我当然知道过去后,我们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但是,我们还能够做我们想做的教育吗?”

真正的不苦,源于理想还在。

2009年10月,康忠祥老师不幸因病逝世。

今天,康忠祥老师的办学总结报告已经静静地躺在校史馆的一角,供师生瞻仰。

面对“战友”的去世,於英复老师对杨昌洪说:“将来学校发展起来了,一定要给康老师塑雕像,我要站在他的身边。”

於英复老师是中共党史研究里的权威教授,他教书40多年,教过中学,也教过教师。如今尽管已是72岁的高龄,於老师依然坚持住在学校里,天天与学生们在一起。

事实上,这也要归因于他的学生杨昌洪。

在最初帮助杨昌洪的岁月里,於英复老师对杨昌洪是有很大意见的,因为这位年轻的校长不像校长:面对学生,这个校长使用的是学生的话语;面对下属,这个校长没有任何官威;面对教学计划,这个校长也常常因为“今天天气不错”,就突然决定带着学生们去郊游、野餐、田间劳作。

对於英复而言,他关心的是教学进度;对杨昌洪而言,他关心的是学生成长。不过,渐渐地於英复也看懂了杨昌洪,“校长就当如此”。他说:“我们的老师与其他老师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的老师与学生生活在一起,从早上出操到晚上睡前,与学生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今天,於英复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有着充分的自信。在这所“陶园”之中,这位老教师似乎找到了自己久违的兴奋与激动。

事实上,他们正在感动其他人。

2012年6月,已经毕业的学生、在贵阳市有稳定工作的陈诺决定返回学校,做一名普通的教师。

她说:“学校的情况比较困难,校长请不起专业教师,就算请得起,恐怕老师们也受不了与学生同吃同住的艰苦。我回来可以帮助他分担一些工作。”

对陈诺而言,学校里的学生们仿佛就是她过去的影子。如今,她偶尔也会拿自己当做“反面教材”,去教育那些班里不太懂事的孩子;做学生工作时,她也清楚地明白,如何像校长当年那样去赏识、关爱自己的学生。

像陈诺这样报知遇之恩的教师仍有不少。

在花溪,一位苗族家长刘龙祥主动地喊自己的女儿刘吉敏回来帮助杨昌洪办学。几年前,他不忍心自己15岁的女儿去酒店打工,就送到了杨昌洪的学校学习文秘专业。吉敏读完职高,通过了西安陆军指挥学院的自主招生,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本科生。

“本来吉敏毕业后,可以在西安找到待遇更好的工作,但我喊她回来,回母校教书,支持杨校长办学。”

刘龙祥还有一个亲戚的孩子,名叫张青。初三毕业时,因加入非法组织被关进少管所。出来后也很难找工作,于是家长便把张青送到了杨昌洪的学校,读军事保卫专业,学习社区管理,保安概论、擒拿格斗、心理学……毕业后,张青完全变了一个人,性格开朗了,品行端正了,对人处事也成熟了,目前在镇政府城管大队有了正式职业,还当了队长。父母又把弟弟张黎也送到杨校长的学校,2010年毕业后在北京卫戍区当了兵。

有了这样的经历,刘龙祥成了杨昌洪忠实的支持者。他听说杨昌洪仍在租用他人的房子做校舍,便想帮助他找个地方建学校,改善办学条件。为此,三年时间里,刘龙祥不停地跑了许多政府部门:“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给他们讲我家这几个娃娃的例子,让他们知道这个学校怎样的好。”

就连一位名叫邹麟的学生,也发誓将来要经商赚钱,帮杨昌洪盖校舍。

邹麟是带着对妈妈的愧疚之心来到这所学校的,因为自己打伤人,让病弱的妈妈赔了很多钱。上学后,他当了班里的纪律委员,但没多久他就旧病复发,被留校察看。

原来,自习课上有同学讲话,他去制止,被同学顶撞,他就把板擦抛了过去,接着上去就打。受到处分后,邹麟很委屈:我帮学校管纪律你们还处分我?不干了,退学!

于是,邹麟去找杨昌洪理论。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昌洪只是很平和地对他说:“处分你不是因为你管纪律,相反你管的很好;处分你是因为你身为纪律委员却用板擦抛人,违反了纪律。”杨昌洪还指导他:你是个有责任心有激情的人,很多事情换一种方法去做就会有更好的效果,以后有处理不了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研究怎么解决。

如今,邹麟对自己的学校有着很深刻的认识:这个学校和我过去读过的任何学校都不一样。那些学校学生是学生,老师是老师,学校是学校。学生为了拿文凭,老师为了挣工资,学校是他们各有所图的地方。而在这个学校,三者是融在一起的。

学生的话似乎表明,杨昌洪办学的初衷似乎成功了。

2012年,受马来西亚教育部的邀请,杨昌洪赴马讲学。从玻璃市到霹雳州,一路讲了11场,听他演讲的都是当地的校长、教师以及政府官员。

在一场上千人规模的演讲中,观众们难以抑制激动的感情,发自内心地站起来,向这位年轻的中国校长三鞠躬,并报以持续的掌声。台上的杨昌洪自觉受不起,忙不迭地起身回礼。事后杨昌洪才知道,三鞠躬是马来西亚人给外国教育者的最高礼遇。

如今,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的教育人来到中国后,改变了以往考察中国发达地区重点学校的传统,而是不惜舟车劳顿的辛苦,都要亲自来看一看杨昌洪的学校,体验一下“陶园”的魅力。

一位马来西亚的校长说:“我读过陶行知先生的著作,知道陶先生的一句话:有钱办学不算稀奇,我们要把没有钱的学堂办得有精彩,才算有真本领。如今看了杨昌洪校长的学校,真实地体会这句话了!”

一个好消息是,修文县政府已经开始关注杨昌洪的学校,愿意在新建县政府的旁边,为贵阳行知科技职业学校划拨一块土地。这意味着,漂泊近十年之后,杨昌洪的学校终于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了。

编辑 李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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