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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幽峡谷深处的独龙族

2013-04-29孟凡

中国城市旅游 2013年5期
关键词:独龙封山独龙族

孟凡

住在独龙江畔的北京作家

从地图上,搜索了好久才在云南西北部的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找到独龙江,U型,上游发源于西藏的察隅县,蜿蜒至最下游的马库村,然后一路向西,延伸入缅甸境内,与恩梅开江环抱在一起。

进独龙江的路并不好走,从东至西,耸立着高黎贡山以及不定时出现的塌方和泥石流,为冠以“与世隔绝”、“最难以到达”的独龙江筑起令人心颤的屏障,更何况还有每年11月至次年5月的大雪封山期。长达半年封山,让生活在峡谷深处的独龙族人无法与外界联系。

只是,去独龙江沿路的风景用藏族小伙扎旺的话说“美得惊心,再累也值得”。

从贡山县出来,雨季的普拉河湍急而浑浊,灰白色的浪头催促着翻滚的河水,急急地涌向前方。路况渐次差了起来,颠簸感越来越明显,坐在后座,一直抓着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公路(也就算是条毛石路)挂在悬崖边上,窄得只能单辆车行驶。驾车的司机李师傅说:“这些坑洼还是好的,遇上落石才叫惊险。修路炸山的时候,车都过不去,从谷里出来进去只能走小路(人马驿道,一条徒步线路)。”朝车窗外看,半山上起了云雾,绕着绿色的阔叶林子随风缓动。瀑布当然也是路上极美的风景,悬在山口上的白练,优美洁净,到独龙江徒步的“铁镐”(资深驴友)曾开玩笑地说它们像“练霓裳的长发”。瀑布旁边清澈的小溪,是独龙族人捕鱼的好去处。水浅,鱼肥,味道鲜美,他们常常能在浅溪附近捕到一两斤重的大鱼(山上的溪水水性寒凉,鱼儿生长的很慢,两斤左右已经算是大鱼)。

半年的封山期太漫长了,为了缩短封山期,在高黎贡山比黑普布洛雪山垭口更低的地方也开始打隧道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被高山阻挡的独龙江畔不再神秘和闭塞,也变得透明起来。当这样的绝境不再是绝境,对独龙江人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雄当是独龙江上游的一个小村子,从贡山县城到这里要走七八天,雨水足,悬崖深,蚂蟥和毒蛇也爱来凑热闹,村子里的人一年也不会出去几次。在独龙族的文化里“当”是平地的意思,独龙乡许多村子的后面都会有一个当字,意为在平地建起的寨子。

作家曾哲亲切地把雄当叫作“我们村”,他曾在那儿住过半年,跟村里的乡亲们同吃同住,通过乡政府和村民的帮助,还用稿费建了一所俊玉小学并担任代课老师。曾哲是个真性情的漂泊者,当年他带着大量的药材和蔬菜种子飞到云南,一头扎进独龙江畔的雄当村,让心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流浪。

村里人都叫他“北京崩”,崩是老大的意思。他是第一个到雄当住下来的北京人,新学校建好那天,他第一节课给学生讲的课文是《爱》,“我心里非常清楚,这节课不仅是孩子们上的,也是给我自己上的。这是我在讲台上、在孩子面前,在自己的心里,再一次重复做人的信条和准绳。”

曾哲走过独龙江畔每一个村寨,趟水过河,溜索过江,是必须会遇到的情况。在独龙江做项目考察的马兰也告诉我,在独龙江过峡谷,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溜索,独龙江人用竹篾拧成溜索,过江时用手脚攀住,慢慢爬过去;或者是钢丝绳做成的溜索,在两岸固定,各自倾斜,出行都背着特制的滑板或溜索,然后迅速地滑过去。还有一种方法是吊桥,桥极为简陋,三两根细竹捆起来,用藤篾或钢丝把这些竹桥凌空吊在钢索上。曾哲在《代课独龙江》中曾这样描述过自己过吊桥时的感受,“走到桥中,左右摇摆,晃晃悠悠,战战兢兢,看一眼下边,浪涛翻白,就会绿山倾斜天旋地转,就会后悔不迭,后悔上了这魔鬼之桥。”

从雄当徒步到龙元期间,遇到了钢丝溜索,几个人都不敢试,老乡索性自己溜了个来回。细致地绑好绳索,安置妥当滑轮,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嗖的一声已经到了对岸,看得大伙心惊肉跳。不过,溜索已经不算是独龙族赖以生存的交通工具,许多时候是作为游客的体验活动存在的(体验溜索一次10元或20元)。它实在太危险,藤篾或钢丝也不算结实,悬在湍急的独龙江上令人胆寒。生活艰苦的一面,总是能激发出人类莫大的勇气和智慧。

从人马驿道传来的马蹄声

选择走人马驿道去独龙江,是为了体验马帮当时的艰辛。记得纪录片《最后的马帮》里描述过,中国最后一支国营马帮穿行在高黎贡山,为独龙乡运输物资的时候,常遇见恶劣的天气。那时,马蹄声回响在崎岖难行的古道上,他们穿着胶鞋,一步一步带领着驮运粮食、药品、书本的马匹,不辞辛苦地走着。

贡山县城还有租赁马匹进峡谷的赶马人,赶马人可以做向导,一匹马一天70-80块钱。跟着向导,带上在贡山县已经准备完毕的绑腿、帐篷、气炉、食物等,上午七点一行人开始朝其期出发。

山上的温度有些凉,向导大叔介绍,“越朝前走风景越好,但从贡山到南磨王垭口都是上坡的路,不太好走”。好在有“木黑”和“兰扎”(马的名字)跟着,空山回荡着马踏石块的哒哒声,不由想起消失在社会进步中的一队队马帮。

早雾,迷蒙的白纱将透绿的峰峦缠绕,湿度大得很。独龙族人从前也走这条路回谷里,背着竹篾编制的背篓,篓里放着政府发放的物资,落雨时就披着塑料布,在崎岖难行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回走。

一队人走了六个小时,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向导看看天色和地形,才说:“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可以搭帐篷了。”他将木黑和兰扎背上的装备卸下来,然后赶它们到旁边吃草休整。木黑的毛漆黑油亮,四肢健壮有力,特别沉默,一路都走在队伍前面。兰扎要比木黑小一圈,棕色的毛,软软的,特别爱动,总是跑来跑去。向导大叔总爱拍着它的头,教训它“不准乱跑,听话,听话!”

几个人有条不紊地扎好帐篷,向导已经支起气炉开始做饭。从四周捡了些木柴,围在火堆旁取暖吃饭。夜慢慢靠近,白天高黎贡山的景色成了我们晚饭时的谈资,天蓝得透亮,也变得迅速。山石密布,走到垭口的时候,更是层层叠叠地铺了一地。吃过饭,我们躺在帐篷里休息,为第二天的行程储蓄体力。

人马驿道的徒步之旅苦不堪言。除了体力和精神的考验,蚂蟥也是路上的一大敌人,被称为“吸血鬼”。绑腿和预防蚂蟥的药一定要准备好,不然会被咬得血流不止(蚂蟥吸盘上会分泌一种类似麻醉的液体,吸血时人不会觉得疼,同时伤口还不易愈合止血)。不过海拔一旦超过2200m,它就渐渐消失了。

当然,也会遇到好的风景,过了巴坡到钦郎当,月亮瀑布周围的美景让人不得不拍手称赞。瀑布两侧的岩石,宛若刀削斧凿,平整光滑。岩石层上附着青苔,瀑布扯破山的阻碍,义无反顾地冲下来。走进瀑布,纷扰远去,视线片刻都不能转移,又生怕打扰了这份安宁。据说,月圆之夜,月亮会出现在瀑布之上,非常美,可惜我们欣赏不到了,不过白天的景色已经足够让人回味。

后来,我们在龙元村遇到了独龙族纹面女。她已经七十一岁,披着七彩的独龙毯,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记得许久之前,我在天津海河园区,曾采访过一个参加少数民族会展的独龙族女校长和她三位族人。二十几坪的展区被他们收拾的满满当当,一架看起来复古又实用的织布机;几个花布做的蒲团;挂在隔板上的小布包,充满独龙族风情,竖纹五彩,还绣着些蝴蝶、花朵等图案,非常精美。

老人身上披着“约多”(也叫独龙毯),那是她自己织的,这种披毯白天是衣服,晚上当被盖,是独龙文化的代表之一。老人说,独龙族女人在小时候就要学习织布,10多岁开始自己织独龙毯,过去是用山上的植物汁液把麻线染成七种颜色,所以织出的毯子也叫七彩毯。织一条独龙毯要10多天,不论男女都穿独龙毯,穿的方法也特别,把独龙毯斜围在身上,露出一只胳膊,在肩部用别针别上加以固定。

说起纹面,那是独龙族妇女一个古老的习俗。关于缘由,官方和民间的解释颇多,最具可信度的是少女们为了躲避土司的强掠,故意在脸上纹上图案。在独龙族的传统里,少女纹面时,由老年有经验的妇女用竹签蘸上锅烟子调成的“墨汁”,在少女脸上画出图案,再用削尖的竹针刺出图案,由下而上将图案刺完后,将血水拭干,用锅烟子水或药草捣成汁反复在脸上搓揉,直到汁液渗透进皮肤里。

老人说,纹面的传统已经快要消失了,女孩子都爱美,谁会想着在脸上纹上青色的图案呢?正如电影《独龙纹面女》里,那个令我现在还印象深刻的画面一样,美丽的独龙族少女阿南被父母和族人逼迫纹面,那时她眼中带泪,跪在独龙江前不愿纹面。阿南哀求父母的样子那样令人心疼!我想这也许就是进步,时间让这种凌驾在自主意识之上的传统慢慢消亡,即便会觉得遗憾,但我们理应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聚会与枯燥的下雨天

两路人终于会合,我们在下游的巴坡停了下来。村里的小孩都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些“闯入者”,掏出随身带的巧克力和糖果分给他们,都笑嘻嘻地接过,然后飞快地跑了。有的也回头看我们一眼,羞涩地笑笑,然后躲到柱子后面,非常可爱。

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一下雨好多人就聚集在屋檐下聊天、下棋,村里的娱乐活动少,手机在这里时常没有信号。村庄渐渐被雨幕遮住,雨水顺着茅草滴答滴答打在石板上,原木围拢的墙壁角落散发出一股霉味。

作为外来的临时游客,面对漫长的雨季可能会觉得好奇,但世代生长在江畔的独龙江人,对雨季的情感有些复杂。潮湿、粘腻、昏暗(雨过大的时候会停电),周围都湿答答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再遇上什么也做不了的封山期,烤火喝酒(酒有助于祛湿)就成了雨季独龙族人消磨时间的唯一娱乐。

封山期在独龙乡很难捱。每年到这个时候,乡里的领导都带头领着驻防官兵到家里做客(怕他们孤单)。屋里炉膛里升着火,从山上捡来的干树枝噼里啪啦地响。桌上搁着丰盛的晚餐,独龙牛肉、烤洋芋、手抓饭……吃着吃着,一切都热闹起来。独龙族人有串门喝酒的习惯,封山期在家是猫不住的,村民就通过喝酒走动把人情关系再梳理起来,彼此“酒后吐真言”,乐乐呵呵地唱歌跳舞。“那里的人特别淳朴,家家户户几乎不锁门,老乡家门口都贴着毛主席的挂像。春节去的时候,他们还会围在一起唱歌跳舞,有自己的语言,虽然不懂但你不会觉得别扭。”回来后“铁镐”在博客里这样写。

独龙族嗜酒,会自酿水酒,工艺不难,把煮好的粮食加入酒曲,放在阴凉的地方盖好,发酵一周就可以。喝时用热水兑,度数不高,但喝起来很辣嗓子。酒应该是很神奇的东西,作家李娟曾说:“温和的粮食和温和的水,通过了一番什么样的变化呢?最终竟成了如此强烈不安的液体……当我们一日三餐,吃着这些粮食,喝着这些水,温和地日滋夜补——谁知道它们在我们身体内部,在更为漫长的时间里,又进行着一些什么样的变化……”走在巴坡的小道上,都能看见喝的醉醺醺的人。他们眼神迷离又脆弱,身体摇晃,走出来的线路极为复杂。许多人都责怪酒,因为它柔软又锋利,将一个壮汉的硬朗涂抹的干干净净,让生命遭受威胁。可面对淫雨霏霏的封山期,谁又愿意每天无所事事呢,总要找点事情做的,也许等到隧道打通,独龙族嗜酒的习惯也会像妇女纹面的传统一样,渐渐消失了。

去独龙江的人并不多,这里路况堪忧,雨季时候塌方、泥石流频发,但选择这里徒步并不会觉得后悔。“铁镐”说,景色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那里人的淳朴吸引人。今年有机会还要再去一次,很怀念那里安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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