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小说的语言嬗变
2013-04-29刘士英
摘要 语言是任何一种思想表现所必须依靠的,它具有内容和形式两种功能,而语言变革也是任何形式文学变革的开始。新时期小说的先锋运动也拿语言开道,那些先锋作家煞费苦心地研究怎么讲故事,一门心思地倡导文学语言的求变。通过诸如构建隐喻系统、文学语言主观化等实践性写作,达到讲述方式的飞跃性变化。利用这种变化,中国先锋作家将全新意义的世界和小说话语空间构建起来,在经过语言嘉年华式的冲动后,先锋小说的语言终归写实。笔者认为,评估和认识中国当代先锋小说的价值和意义的最佳途径便是小说语言的嬗变。
关键词:小说语言 先锋小说 嬗变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一 主体性的张扬
先锋小说的初潮时期大概在1985年前后,当时很多读者都不懂,就连很多从事多年文学教育的研究人员也弄不清作者在说些什么。年轻的先锋作家们将原有文学作品的语义搭配关系和语言表达习惯变得面目全非,读者和研究人员没办法从往常的逻辑联系和思维方式来理解这些关系。那些“60后”年轻作家们对文学既定的秩序和现有的状态不满足,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述,急切创新出一种新主体,逐渐形成了这一时期的文学语言“巴别塔”。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和年轻作家意识的张扬和觉醒有关,而“事件”的背景则是中国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社会背景和关于“文学性主体”构建与讨论的文艺界背景。
文学主体性的追求和复苏使得当代先锋小说语言更加具有主观化色彩,也就是说这一时期的小说语言具有明显的心理化、感觉化特征。此时,年轻的先锋作家们全部将目光从物质世界的注重上转移到精神世界的关注上,文学作品论点同时也向内部主观心理活动转移。随着文学作品叙述对象和叙述角度的变化,势必会引起文学语言的变革。当时,每个年轻先锋作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是内心世界和语言意义空间的一致性。只有通过变现方式的变化才能实现文学语言的变革,即依赖文学语言客观化向主观化的转变才能增强语言内心世界的表现力。如当时具有代表性的先锋作家苏童、格非、残雪、莫言、余华等,他们的作品就以人物内心世界挖掘为重点,并努力朝主观世界方向来转变小说的语言方式。通过对小说人物语言、叙述语言等方面的着重刻画,使其能够和人物内心主观世界联系到一起,成为一体,表现出心理化和感觉化的特点。先锋小说作家陈染在这一点上作为非常突出,她在小说《私人生活》中描述道:“我不喜欢被阳光照耀的感觉……我会内心慌乱……毛细孔处安置……来抵制那光芒的窥视……我会感觉到自己正在丧失……”这段使用了第一人称为视角的独白,将描述的支撑点设定为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以“毛孔”和“窥视”作为心理特点形成了无处不在的覆盖,表现了被描述人物对外部世界的敌意和戒备,这种具有非凡语言表现力和想象力的修辞方式体现了先锋作家对主体的张扬。其实,主观化的文学语言只是先锋作家的一个外在特征,实际上他们在记录主体觉醒后表现出来的一种创作目标、创作个性、语言塑造力和实践过程,同时也记载了年轻作家们的生命年轮和成长轨迹。此外,年轻先锋作家们将语言变乱和发自内心的“语言革命”声音,使其不仅造就了张扬主体的语言“巴别塔”,同时也彰显了现代作家汉语运用上的魅力,预示了中国小说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二 重构隐喻系统
当代先锋作家创作实践的变革和语言主体表明他们反叛单一化的思维模式以及独特的价值取向和美学选择,而通过反叛主流来确定自己的价值和参与主流化文学语言竞争并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而是在新的历史语境中,以非西方、非中国传统的逻辑想象,利用现代汉语来建立起自我想象、自我投射的一套叙事机制。因此,当代中国先锋小说是美学结晶,它以语言突破为手段,完成了潜在的文化、政治、社会经济的自我转变,从而将一代人的历史经验生成高度自主的叙事逻辑,并记录在案。先锋小说语言并不是一场美学实验,而是一种自我机构的构建和经验语言的生成,所以它并没有确定的价值取向。没有确定的价值取向也恰恰为先锋小说的价值取向,年轻作家们并没有因为一个共同目标而走到一起,在新的历史语境下,他们对世界陌生起来,他们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因此,先锋作家们迫切希望找到一种适合的语言表达方式。读者阅读这些作品时的费解和陌生感并不是先锋作家刻意而为之,而是他们真实的内心感受。因此,他们对主体的张扬和内心感受的遵从异于他人,达到了创新。努力构建现代文学语言的主体,也建立了各式各样的隐喻系统,丰富了现代文学的表达方式,同时也扩大了现代文学的意义空间和表现空间。
语言变乱、构建隐喻系统和寻找叙事机制是先锋作家对一种事物的两个方面。先锋作家正是通过构建隐喻系统,从而将创作个性和不同的主体性展现出来,同时也将现代小说和当代小说联系起来。因此,弄清先锋作家是怎样隐喻的、是如何主观的才是探讨先锋小说作家语言变革的关键。小说是一种想象性的叙事文学,所以它和隐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纵观古今小说,哪个不是蕴含着经典的多重隐喻!甚至小说本身就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隐喻系统,从而为读者提供了更加丰富的阐释空间和想象余地。张爱玲、沈从文、老舍、鲁迅等现代著名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经常能发现大量的隐喻,小说中构建的隐喻系统也给题材本身增强了许多暗含性。先锋小说作家在具体的写作实践中各显神通,其中,余华在实践和理论上的成就就非常突出。余华通过一种新语言来展现作者内心的不同世界。再其小说《在细雨中呼喊》和《十七岁出门远行》中,同为“父亲”形象却隐喻了不同含义。在《十七岁出门远行》中,“父亲”是以启蒙者形象出现的,他为儿子整理背包,目的是为了让儿子通过出门远行见到更多的世面,能够让他独自面对社会和人生,使其在挫折和磨难中成长。也可以这样理解,一个虚伪的人设计了一个骗局或假象,外面世界的抢劫、暴力以及冷漠和父亲在家整理的红背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在细雨中呼喊》中,“父亲”具有了更加丰富的寓意,他有时独断、蛮横、无赖、好色;有时冲动、热情;有时隐忍、儒弱;有时执着、天真。余华正是依靠这一多重形象的“父亲”,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完美的隐喻体系,恰如其分而又委婉含蓄地塑造了中国文化的某种特征和品行。
通过当代先锋小说作家利用实践对隐喻系统进行构建可以看出,不仅可以通过语言变革来体验世界,而且还可以通过隐喻来塑造一个全新的文学世界。如徐坤的长篇小说《羽蛇》:“终于,湖水没过了她的双肩……她划动双臂,仿佛在天空中飞翔……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无与伦比的美妙时刻……循环中血液慢慢清澈……”。此段文字中,徐坤将宇宙和身体、天上与水中、水和云、日出和血循环一视同仁,让读者仿佛感受到水和皮肤的真实接触。这些在传统现实主义理念中是不会出现的,徐坤通过隐喻构建将语言重新组合起来,不仅将难以捉摸的女性内心世界具体化,同时还展现了现代汉语极大的发掘空间和表现潜力,因此,表明了语言的变革可以扩展人类的认识空间。
我们从残雪、徐坤、余华以及格非的语言变革实践和理论中可以看出,语言“反常”的追求是构建隐喻系统的必要条件,同时也彰显了先锋小说作家在语言变革上的坚决与自觉。其实,细心思考我们会发现,这种“反常”不就是真正小说创作中的“常”吗!这种情况在新历史主义小说潮流中很常见。例如,刘震云在小说《故乡相处流传》中就多次挪用和模拟了相关媒体语言、文革话语:“最后还是曹丞相救了我们……你要使我脱离群众吗……丞相万岁……遍地是牛羊,到处是粮食……”。作家刘震云通过这段话中对革命歌谣和文革话语的模拟和戏仿,利用期满哄骗、虚伪做作的腐败官场来比喻严肃而神圣的历史,构建成另外一种隐喻系统,同时将现实和历史联系在一起进行多方面对话。
三 语言嘉年华和归途
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作家在这场语言变革中体现了多向度的语言嘉年华式冲动,在余华、格非等作家在小说中努力构建隐喻系统时,孙甘露等作家试图通过对语言本体的研究将富有感性化的诗性语言嫁接到小说中,从而使先锋小说的创作成为一个盛大的嘉年华。从孙甘露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狂欢式的语言创作,如《信使之函》中:“信是淳朴情怀的伤感的流亡……信是私下里对典籍的公开模仿……信是自我扮演的陌生人的一次陌生的外化旅行……信是……信是……信是……”。作者在这段话中对“信”运用了无数比喻,从而也将“信”所能暗示的含义扩大了无数倍,彰显了孙甘露对小说语言嘉年华的冲动。由此看出,以美学为中心的语言乌托邦必将成为小说语言的最终目标,以此摆脱长期以来文学为政治和现实服务的困境,获得更多的、更加独立的语言表达形式。
然而,小说语言主体性的强调必然会造成读者主体性和创作主体性的弱化,平淡是灿烂的最终归宿,从过分的主观化到写实的回归,从嘉年华的冲动到理性的写作,在语言革命遭到种种问题后,新时期的先锋作家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面对市场和读者,同时也出现了不同方向延展的语言变革路径。
其一,诗性语言向游戏化和世俗化导向,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为王朔,在其小说《顽主》中,王朔彰显了其语言的“炼金术”,如:“大会继续庄严隆重的进行,宝康代表获奖作家发言……谈到童年,谈到村边……谈到少年……以至于一个晚到的观众感动地对旁边的人说:这失足青年讲得太好了”。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这段话很像刘震云在小说中常用的语言模拟,不同的是,王朔只在游戏化的表层进行了语言模拟,并没有构建什么隐喻系统,其实,这也就是王朔创造小说的目的所在,制造笑料、游戏语言。
其二,先锋作家以“零度叙述”策略和理论作为写作方式,故意将小说中的“自我色彩”隐藏,他们不表达立场、不流露感情,努力将小说叙述语言的公正客观地保留下来,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新写实主义小说。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到法国后现代主义大师巴特的“读者诞生”和“作家之死”理论和对先锋作家重新审视的契合。但是,后现代主义强调的语言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先锋作家在创作中的地位,结果成为了故事和语言在操纵作者,最终导致了先锋作家主体性的退场或削弱,这点完全背离了他们利用语言变革来突出自我主体性的初衷,使小说中隐喻系统的构建也成为了泡影。当然,有作为的先锋作家不会接受这样的局面。于是,他们开始新一轮的语言转型,放弃了“虚伪的形式”,回归写实。说其是还原倒不如说是“失意的凯旋”,虽然先锋作家们有些不太情愿,但也处处有作为。我们可以拿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和《鲜血梅花》来做比较,来理清先锋小说语言变革路线。读过这两部作品的读者知道,这两部小说都是和鲜血有关的,但余华采用了不同的写作策略,所阐述的内涵和寓意也不尽相同。《鲜血梅花》创作时,正是余华等先锋作家的巅峰时期,从表面看来,鲜血具有梅花一般的美丽外表,隐喻死亡、暴力和仇恨,而小说中看似善良、犹豫、柔弱的复仇者却采用了借刀杀人的丑恶勾当。由此看出,整部小说展现了余华丰富的主观想象力,也构成了一个语言的隐喻世界;而在《许三观卖血记》中,鲜血更象征着一种牺牲精神、怜悯、同情、爱和温情。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先锋作家们纷纷从语言乌托邦的冲动中走出来,逐渐恢复了理性与平静,虽然表现出不同程度弱化的主观语言色彩,但和先前相比,他们更具塑造力和活力,也同时具备了更多的个性化和多元化色彩。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作家曾经用异样的主体语言构建过“巴别塔”,但在其后的几十年里,这种形式迅速渗透于无形,这个过程是非常有价值的,笔者为了彰显这个价值和嬗变过程,以本文再造。
参考文献:
[1] 蒋淑贤、刘义军:《关于消费时代文学理论及批评的几点反思》,《当代文坛》,2005年第4期。
[2] 张迅要:《中国新时期先锋小说的叙事分析》,《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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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张宁:《令人迷惑的“先锋”》,《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
作者简介:刘士英,女,1971—,吉林四平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中文教育,工作单位:吉林师范大学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