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警察
2013-04-29丁迎新
丁迎新
文君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警察。
再瘦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一种飘飘荡荡的感觉,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从没下过鼻梁,可谓形影不离。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他也很恰当。一次,停车场的一辆自行车挡住了道,他拎了几次,硬是没动得分毫。旁边的几个女孩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才分到县局时,哪个部门都不愿接收他。最终,临近退休的办公室郝主任出面解围了,说:“跟我吧,只要拿得起笔就行。”
办公室也不是好待的。比如深入罪案现场,了解第一手情况,拍照和采集信息,然后迅速写出新闻稿件。好几次任务,文君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推了。他实在是怕。一想到罪案现场,脑海中就满是电影电视里血淋淋的画面,浑身鸡皮疙瘩立马就起来了。
郝主任发现缘由了,亲自带着他上阵。那是一桩杀人碎尸案,文君站得远远的,就是不靠近,手里拿个相机,好半天不动一下。郝主任催了几次,文君嘴里应着,脚步磨蹭来磨蹭去,人还在三米开外。
郝主任火了,一把抓住文君的胳膊,一用力,差不多把文君整个人儿给提了起来,几乎是要扔出去了。文君还没脱离郝主任的手,身子就已经软塌塌地倒了下来,紧接着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那碎尸有没有进入文君的眼帘,只有自己知道了。
一个警告处分使文君无地自容。在公安局,文君是最孤独的人,谁都不愿意跟他交往。文君也不敢面对别人,走在路上,见到对面有人来,就匆匆低下头,稍稍绕出一个小弯,快步擦肩而过。
站在镜子前,文君一遍遍抚摸着帽子上的警徽、肩上的警衔、胸口的警号,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君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亚非在大排档喝酒。亚非喝白酒,文君喝啤酒,亚非喝下半瓶了,文君也是半瓶。这半瓶啤酒对于文君,已经是史无前例的破天荒。亚非问文君有什么心事。文君说,喝酒。说完,端起酒杯,向亚非示意一下,就仰脖往嘴里倒,倒了好一会儿,酒却没少多少。亚非便笑,边笑边喝,很随意地小抿一口,一杯酒没了。
隔断排档有吵闹声,有骂声,有杯子和碗砸在地上的声音。文君拔腿过去,只见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摇晃着,一脸奸笑,正对两个女孩子动手动脚。文君上前一步,说道:“请注意你的言行,好吗?”细声细气的,怎么听都好像两个好朋友在温和地商量着什么事。
那家伙斜了一眼文君:“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子的事?”
文君不温不火,回答道:“我是警察。”
那家伙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就你?警察?哈哈哈!”说着,手就伸过来摸文君的脸。
“请放尊重一点儿!我是警察。”这回,语气稍稍硬朗了一点儿,但还属于细声细气的范围。
“好!有种。今天老子就逗警察玩玩儿。”话还没说完,手已经抓住文君的头发。
文君站立不住,差一点儿跌倒。他想反抗,可在对方的控制之下,怎么也使不上劲。
亚非火了,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对方的鼻子上,鲜血直溅。那家伙不再耍狠,骂骂咧咧地跑了。亚非火冒三丈,冲着文君大叫:“你还是警察的后代吗?你爸死不瞑目啊!”
文君的泪水下来了,站在那儿,任其酣畅淋漓地淌。亚非走了,丢下文君孤零零一个人,好久,才默默离开。
这是一桩持刀挟持人质案。刑警队全员出动,文君赶到现场时,刚刚形成包围之势。人质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和一个幼小的孩子,在一幢拆除了一半的宅子里。绑匪是个青年人,极其冷静,两把锋利的砍刀分别架在两个人质的脖子上,稍一用力,就会血溅五步。他任何条件都不愿和警方谈,警方也根本没有机会发动攻击。
一小时、两小时……快大半天了,老人和孩子已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劫匪有要求了,让送吃的,但必须是人质的亲人,而且必须赤身裸体地送。现场指挥员很兴奋,也很犯难。这是个机会,可应该如何把握呢?
文君请战,并说出自己的计划。几个领导一碰头,平时最果断的人也下不了决心。郝主任替文君说话了,与此同时,温暖的大手抚在文君的肩上,瞬间一股暖流遍布文君全身。
文君过去了,扑通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地向劫匪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说老母亲有心脏病和高血压,眼看快不行了,希望能给活着的老人家拍一张照片作遗像。话说完,是一连串的响头砰砰地往地上磕。
劫匪勉强同意了。一丝不挂的文君捧着面包和水,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一步步,缓慢地靠近。
食物放在地上,劫匪检查过相机,再交给文君。文君颤抖着举起相机,近些,再近些。咔嚓一声响,闪光灯的强光瞬间覆盖了劫匪,就在劫匪一愣神儿的工夫,枪响了。劫匪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同时倒地的还有文君。战友们迅速围上前来,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四个字——
我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