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有牙
2013-04-29冯慧
冯慧
毕雁沙捂着头坐在桌子前,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
课本上的字如飞蝇一般在书中徘徊着飞舞着,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场景,
红色高跟鞋,
奇怪的呻吟,
父亲赤红的眼睛还有那个女人的背影……
一
上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毕雁沙像条飞鱼从教室里窜了出来,朝家里跑去。她刚才得知,下午物理老师要来讲卷子,她的卷子落在家里了。上高中的女孩子数理化都相对弱些,物理是毕雁沙的短板,她更不敢马虎。
毕雁沙的家离学校有三站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自从她上了高中,中午休息时间短,平时她都不回家。毕雁沙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她圆圆的脸,剪着李宇春式的短发,平时也不爱穿裙子,脚上穿着运动鞋,走路都是跑来跑去的,十六岁的少女充满着阳光和活力。
毕雁沙像只鸟儿从笼子里放出来,撒着欢可劲儿地跑。路两边的玉兰树悄悄地绽放着紫色的、白色的花盏,迎春花的软藤挂着黄色的花儿。春天来了,风儿吹在人身上是暖暖的,空气中散发出植物的清香气息。毕雁沙一边跑着,一边哼着春春的《我最摇摆》:
只有我最摇摆没有人比我帅,
只有我最摇摆,
只有我最摇摆想不想靠过来
……
毕雁沙一口气跑到家,连蹦带跳地上了三楼。掏钥匙,开门,进屋。可在进门的一刹那间,她停住了。父母的卧室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她一进屋,那声音立刻就戛然而止了。她有些惶恐,平时这会儿家里是没有人的。她低头看见大门口摆着双女式红色高跟鞋,这鞋显然也不是母亲的。父母卧室的门紧闭着,只听见有床板吱吱呀呀的响声,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大脑一片空白,竟攥着钥匙不知所措地站着不敢动。
正仓促间,房间的门开了,父亲毕俊昌低头走出来,他随手掩上了房门。毕雁沙看见父亲的头发凌乱双目赤红。他倦倦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点烟一边问毕雁沙,你怎么回来了?毕雁沙低头嗫嚅道,我回来拿卷子的。说完,毕雁沙慌忙跑进自己的房间,抓起桌上的卷子,想飞快逃离这个家。
毕俊昌一把拉住女儿的胳膊,低声但很有威慑力地说,不许跟你妈瞎说!毕雁沙看见父亲的眼睛泛着血丝透着凶狠。她回首朝父母的房间瞟了一眼,门缝中,她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头朝里半躺在床上。毕雁沙用鄙视的眼神跟父亲对峙了几秒钟后,用力拉开门。毕俊昌追到门口压低声音说,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就别乱说话!
毕雁沙像只被野狼追逐的麋鹿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跑着,她的嗓子干得冒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不停地落着。十字路口正亮着红灯,毕雁沙根本不予理会,她还是疯狂地跑着,差点被汽车给撞上。司机气恼地伸出头骂道,找死呀!可她还是没能停住脚步,她控制不住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机械地跑呀跑呀。
整个下午毕雁沙都在恍惚中,老师讲的卷子她一句都没听进去。那仅两分钟的场景刺痛着少女的神经,在她纯洁的脑海中永远地定格。她内心慌乱着,不知道今后自己该如何面对父亲。
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母亲呢?毕雁沙在犹豫着,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就别乱说话!是呀,万一母亲知道了要跟父亲离婚了,那他们这个家就散了。
放学了,毕雁沙不想回家,她在路上踯躅着,她不知道回家后该如何面对父亲。天空落下了毛毛雨,眼前的世界都是雾蒙蒙的,路灯在细雨中显得昏黄而黯淡。早开的玉兰花无力盛住雨珠的重荷,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毕雁沙蹲在地上捡起一片片落英,然后站起身来又用力地抛向天空……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心灵像一条浅浅的小溪,哪能盛下这世间最深的水。
二
袁红果下岗快十年了,她原来是国营粮店的职工,原本以为粮店是铁饭碗,没想到粮店垮得最早。刚开始粮店效益不好时,袁红果跟同事还试着卖过热干面、水饺还炸过面窝油条卖过早点,但最终都没阻挡住粮店的倒闭。后来他们粮店租给私人做了超市,粮店的员工拿着超市的租金作为生活费都下岗回家了。以后袁红果又干过许多活,推销过安利,卖过保险,但都不是长久之计。
后来,袁红果总算是租了间门面安定下来了。虽说袁红果的小店只有十余平方米的面积,但她经营的项目可谓繁多。靠东、西两面墙是两排货架,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南面墙挂着一溜廉价的时装。横在大门边是个烟柜,卖着各类香烟。烟柜里还夹着块硬纸壳上面写着,移动上号和各种手机卡充值。店门口靠墙的左边摆着个冰柜,里面装满冷饮。右边墙根靠着几捆零卖的甘蔗。正对着店门有棵大杨树,上面挂着个小花圈,每当风儿刮过,那小花圈细穗的花边在风中瑟瑟地响着打着提溜转圈。不过袁红果自己不扎花圈,卖花圈的是对面巷子里的彭老头,只要有人买花圈,袁红果就给他打个电话,每个他给袁红果五元钱的好处费,一月一结。
让人惊叹的是,袁红果有这么多的业务,可店里店外就她一个人。她天生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不知道累。
袁红果长得跟她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圆圆的脸上总是红赤赤的,那种红很暗,像不太新鲜的浆果。特别是一到冬天,她的脸就会变成紫茄色。袁红果刚下岗那年冬天特别的冷,她跟人一起做早点生意,每天早晨四点多就起来,因为没有经验,脸没保护好,被冻伤了,以后脸上就留下了紫痂色。也有人给她起了个烂苹果的外号。因为整天忙生意,袁红果对自己也不太讲究,整天穿着当年粮店发的蓝大褂,脚上穿着女儿淘汰下来的旧旅游鞋,头发乱蓬蓬地揪在脑后。一年365天,她恨不得360天都在店里忙碌着,一门心思地扑在赚钱上。
袁红果的中午饭从来都是凑合的。她每天早晨把头天晚上家里的剩菜剩饭收拢在一个大茶杯里,中午在电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热一热,然后就呼噜呼噜地混一餐。有时忙了还不能按点吃。
袁红果隔壁是家推拿按摩店,按摩师老许没客人时喜欢蹲在门口吸口烟透透气。他看着袁红果每天端着大茶杯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呼噜呼噜地吃剩饭,就半调侃半感慨地说,你这个女人真好养,有点吃的就能做,给点水就能活!袁红果正吃得鼻尖冒汗,擤一把鼻涕一甩,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中午嘛,一个人就凑合一下,晚上回去再弄新的。正说着,有人来买充值卡,袁红果连忙把大茶杯放下,帮助顾客拿卡充值忙乎了一阵子。顾客走了,饭凉了。她犟着还是把饭继续吃完,然后打着几个响响的饱嗝,站起来抻抻腰继续忙碌去了。
闲着的老许喜欢跟她开玩笑,他咂着嘴说,你可真是个钱耙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舍得做!你赚那些钱有么用?袁红果用手抹了一把汗渍渍的脸说,莫夸张,我赚了多少钱呀,女儿读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老许吸了口烟满脸坏笑着问,你老公怎么不来帮你呀,你把他蓄起来做种!袁红果听了用手中的筷子乱敲老许的头说,要死的家伙,让你胡说,让你胡说!老许连忙抱头告饶地说,好好,算你狠算你狠!,袁红果停住手说,他有他的工作,我这点生意也用不着他帮忙。袁红果的老公是火车上的列检,工作时间是车上两天,车下两天。
老许的女人小鸡子把饭菜端出来了,三菜一汤,还有烧酒。老许眯着眼睛对袁红果说,你也一起来吃点?袁红果嘴一撇说,假客气,看我吃完了才说。老许笑眯眯地抿一口烧酒夹一口菜很享受地吃起来。他的女人小鸡子端着碗像数米粒样扒拉扒拉地吃着饭。
天下起了小雨,袁红果想起今天老公退乘,想去买点菜。餐车上的饭菜没什么油水,每次老公退乘,袁红果都要多烧几个菜。她只对自己苛扣。袁红果对老许说,帮我照看一下店,我去买点菜一会儿就回。
老许开玩笑地说,你让我看店,不怕我喝你的饮料。袁红果一边小跑一边说,你喝你喝,只要你不怕得糖尿病就喝。小鸡子搡了一把老许,高声对袁红果叫道,你放心,没人喝你饮料的。然后又低声呵斥老许说,莫一天到晚跟她撩,不晓得她最屁(抠)的。
掌灯的时候,袁红果提着菜赶回家。一推门,看见丈夫毕俊昌已做好了晚饭。她惊奇地说,哎,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做了晚饭?毕俊昌低头摆着碗筷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才怪咧,不做事你嚼,做事你也嚼。袁红果赶紧说,好好,希望你以后发扬光大。毕俊昌说,你也是当妈的,整天只晓得在那个破店里瞎忙,比美国总统都忙,美国总统还有休假的时间,你一年360天都在店里。你没看见姑娘这段时间学习辛苦,人都瘦了。正说着,墙上的电子钟唱起了音乐,袁红果抬头一看吃惊地说,都七点了,沙沙怎么还没到家,外边在下雨,我去迎迎她。说完就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雨淅沥淅沥地下着,细雨中,毕雁沙低着头在回家的路上踽踽独行着,她不想回家,她不知道回家后该如何面对父亲。那几分钟的情景像噩梦一样不断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陌生的红皮鞋,奇怪的呻吟声,父亲赤红的眼睛和背对着她的女人像电影蒙太奇镜头在她眼前闪回分割着……过去那个在她眼里形象高大的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猥琐下流。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像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沙沙,沙沙!有声音在喊,雨雾中,毕雁沙看见母亲朝她跑来。她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勉强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朝母亲走去,袁红果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女儿埋怨着说,下雨了,都不晓得打个的士回来,你傻呀!看见母亲,毕雁沙心口一热,委屈的泪水又一下涌出来了,幸亏是雨天,母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母女俩回到家后,袁红果就赶紧给女儿找干衣服换,又用干毛巾不停地给女儿擦湿淋淋的头发,嘴里不断地埋怨着。毕雁沙低着头任由母亲摆布着一句话不说。毕俊昌坐在一边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整个屋里只有袁红果一个人在唠叨着。
吃饭的时候,毕雁沙还是低着头,她不敢抬头,她怕看到父亲的眼睛。毕俊昌给她夹了块剥皮鱼,这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她把剥皮鱼从碗里又夹出来丢到盘子里,袁红果问,怎么不吃呀?毕雁沙低声说,太腥!袁红果傻乎乎地夹起那块剥皮鱼尝了尝说,不腥呀!你再尝尝,这是你爸爸特意为你做的。说着又夹给她。
忽然,毕雁沙很冲动地站起来说,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别逼我!说完丢下碗筷跑进自己的房间去了。袁红果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说,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学校没考好?毕俊昌黑着脸看着女儿的背影始终没有说话。
晚上,毕雁沙的心里很乱,白天的场景像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中掠过。她根本看不进书。她把电脑打开,悄悄地在网上打了这样几个字:
当你发现父亲有外遇时该不该告诉母亲?
很快有网友跟贴,有位叫空心菜的网友说,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家庭散伙的话,就不要告诉母亲,但可以善意提醒母亲。有个叫骑羊的网友说,先不要跟母亲说,你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再犯就说!还有一个叫江湖侠的网友说,给小三颜色!收拾她!!!……根据大多数网友的意见,毕雁沙理了一个顺序,第一先不告诉母亲;第二适当的时候提醒母亲注意;第三如果再次发现,立刻找出小三并给以颜色。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踏实多了。
三
毕俊昌给毕雁沙买了辆山地自行车,这车是毕雁沙一直想要的。但毕俊昌一直没给她买。一是山地车的价钱有些贵;二是学校丢车太多。毕雁沙就丢了三辆,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买车了。
看见新山地车,不明就里的袁红果感慨地对女儿说,沙沙,你爸爸越来越疼你了,你要什么给你买什么。然后又对老公毕俊昌故作感叹地说,怪不得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往后只怕我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了!毕俊昌听了这话只瞥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毕雁沙心里跟明镜似的,父亲这是在贿赂她,封她的嘴。
骑着新山地车,毕雁沙忽然受到某种启发。原来父亲是想用钱来堵住她的嘴,那么自己正好用钱来惩罚他。以后毕雁沙三天两头地找毕俊昌要钱,名目也很正当,一会儿要买录音机学英语,一会儿要补习费,要资料费……开始毕俊昌还很高兴,女儿愿意跟他要钱说明她愿意跟他和解,他再不用担心女儿会乱说话了。可是渐渐地,毕俊昌觉得女儿对他近乎于敲诈,每次要钱都理直气壮,他想多问几句,女儿就什么也不解释,只用犀利的眼睛看着他,他就乖乖地就范了。等女儿拿着钱走了,毕俊昌这才开始愤怒,自己凭什么害怕她,老子就是在外边玩女人也轮不着她来管教老子呀!可是下一回女儿再要钱过程依然如旧。毕俊昌真正胆怯的是女儿眼神里的东西,那目光冷漠深邃让人胆寒,他没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眼神里竟有那种摄人心魄的东西。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女儿似乎变了一个人,跟他话很少,从来不拿正眼瞧他。女儿虽然什么也不说,但眼神变得阴鸷。有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女儿和他是狗咬狼两怕。女儿是步步紧逼的狗,而他是心虚胆怯强撑着的狼。咬人的狗从不露齿,让狼也不敢轻举妄动。狼和狗都清楚,如此对峙着也许是最好的状态,一旦两人撕破脸必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毕雁沙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就以各种名目要了近二千元钱,毕俊昌觉得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开始害怕与女儿独处了。以前毕俊昌在家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现在,在他们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物链。他胆怯女儿,女儿听母亲的,老婆听他的。毕俊昌心里感慨,以袁红果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却养出了这样一个心深似海让人不敢小觑的女儿。
想当初他毕俊昌也是好男人,每次退乘都到店里去帮忙。有次,一个老太婆来买东西,出门时看见毕俊昌守在门口就告诉他说,钱我已经给你妈了。毕俊昌愣了一下说,我妈?我妈死了五年了。老太婆回头指着袁红果问,这个是?袁红果赶紧说,你老莫瞎说,那是我老公。老太婆听了赶紧作打嘴状说,对不起,人老了,眼瞎了。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摆着的事,人家不说也没觉得有什么,但要是说出来了就觉得别扭。这天毕俊昌的心里像堵了一蓬草,有种说不出来的毛躁。怎么看袁红果都别扭。特别是她那双手,干燥而粗裂,指甲壳的四周仿佛镶着永远洗不净的污垢。晚上躺在床上,毕俊昌尽量地朝外曲蜷着好像怕沾着她的身体。袁红果讨好地说,我给你挠挠背吧。毕俊昌以前喜欢让女人给他挠背,每当女人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地耙过,他便如同坐上了轻舟,那一耙一耙如同桨,一下一下地把他送到了欲望的顶峰。而现在,袁红果的手一挨毕俊昌的背,他立刻觉得背上像被一只粗糙的耙子划过,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低声说,不挠了,睡吧!
后来毕俊昌被同车班的老魏拉到麻将馆去玩,一来二去上瘾了,便很少再到店里帮忙了。
早晨,毕俊昌被“老毕,老毕”的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家里早空无一人了。毕俊昌伸了个懒腰,朝凉台走去。
原来是同事老魏养的鹩哥在凉台上叫呢。这鹩哥平时听多了老魏叫老毕,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老魏跟毕俊昌住的是两个单元,但两家的凉台却挨得很近。看见有人出来,鹩哥在鸟笼子里扑腾着撒着欢继续叫着,老毕!老毕!
毕俊昌瞪大眼睛呵唬它道,叫鬼!叫鬼!鹩哥在笼子里■了片刻忽然改口也跟着叫,叫鬼!叫鬼!毕俊昌觉得有趣,又说了句,讨厌!鹩哥立刻回击,讨厌!毕俊昌乐不可支地扒在凉台上逗着鹩哥玩。老魏从屋里伸出头来,笑眯眯地说,伙计无聊了吧!毕俊昌回他道,你才无聊咧。
老魏话里有话地说,伙计,最近脸上的颜色可没有以前滋润了咧。有几趟车■那去了?毕俊昌装糊涂地说,到哪去?老魏的小眼睛里露着狡黠压低声音说,得了吧,你那点事谁看不出来呀,都是男人,有女人说明你有魅力,我们羡慕你还来不及呢。秘密人人有,不露是高手!
老魏才是高手,毕俊昌知道老魏也有相好的,每次老魏退乘那个女人都去车站接他,老魏总是给她带东西。老魏自己的老婆也很漂亮,是幼儿园的老师,爱他爱得不得了,老魏把两边女人都哄得团团转。但他没老魏玩得好,竟让女儿给捉住了,这让他在女儿面前很没有面子。
老魏说的那女人叫粉娥,是开麻将馆的。她的麻将馆就在离毕俊昌家不远的城中村里。这些年城中村的人都发财了。许多人都在自家的宅基地上盖楼出租,最高的盖到八楼,有的还装上电梯了。粉娥家也有十几间屋出租,每年光收租金就十几万。有句话叫财大气粗,有次粉娥跟丈夫到餐馆吃饭,有个男人撞了粉娥一下,粉娥的丈夫与他发生龃龉,三句话不合就打斗起来。粉娥的丈夫出身菜农身体彪悍下手太狠,竟把对方给打残了,最后以伤害罪被判刑入狱了。
粉娥的丈夫坐牢后,寂寞粉娥在自家的门面里开了个麻将馆。粉娥不差钱,她开店是为了打发寂寞的日子。
毕俊昌第一次到粉娥家来玩是老魏拉来的,老魏是粉娥家的常客。有次他们打牌差人,硬把毕俊昌给拉来了。
那天是三缺一粉娥也上了桌。当粉娥的一双手在桌上晃动时,毕俊昌竟看呆了。那真是一双可人的手,纤纤十指白皙细腻,指甲壳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如同镶嵌在手指上的亮贝。粉娥的每一次拿牌出牌,手指翻飞着,让人眼花缭乱。毕俊昌生生被这双手给迷住了。
毕俊昌刚上初中时,学校分来了一位年轻的音乐老师。每当他们上音乐课时,女老师的手指在手风琴的黑白键盘上熟练地翻飞着,她的指缝里仿佛流淌出泉水般的音乐声。从那时起,他就迷恋上了女老师的手,那双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美丽的精灵。因为喜欢女老师的手,他开始喜欢上音乐课,他内心真正喜欢的是看女老师的手在键盘上的舞蹈。每次上音乐课,他都积极地跑去帮老师扛手风琴。有次女老师看他忙得满头大汗,怜爱地用手轻轻地帮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那手软得像面,轻得像云,他的血一直朝头上涌。刚刚青春期的他,底下也跟着鼓胀起来。他当时就想,长大一定要娶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从此他就有了恋手癖。
他对女人手的癖好甚至胜过了她们的容颜。结婚前,每当他结识一位女性,他总是先悄悄地观察一番她的手,如果手不美,即使她五官再美,他也没有兴趣。刚认识袁红果的时候,也是因为她的手,那时她年轻,手上的皮肤润泽光滑,手指长长的,每个手指肚都圆圆鼓鼓的,触摸着柔软而富有弹性,活像是个小肉榔头。因为喜欢她的手,对她的长相倒没太在意。刚结婚时,毕俊昌喜欢让袁红果给他挠背,他喜欢她那有弹性的指头性感地在他背上轻轻地游走,那是他作为男人的一大享受。
许多年过去了,袁红果的手也如她的容貌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她的手不再柔软和富有弹性了,手指也变得粗粝起来。她的指尖像一段干柴,在他的脊背滑过时,生硬而刺痛。
毕俊昌喜欢粉娥倒不如说是被她那双手所吸引住了。看着粉娥的手,让毕俊昌联想起当年音乐老师的手,这双手太像老师的手了。不过老师的手是用来演奏美妙音乐的,而粉娥的手是用来推倒骨牌的。但是他就是喜欢和迷恋这双手,就像许多男人喜欢美女不管其高雅低俗只管美丽一样。
从此毕俊昌成了粉娥家麻将馆里的常客。毕俊昌打牌很爽,输赢绝不挂账,嘴里也不爱带须子■的骂人话。麻将馆里许多人都喜欢跟他玩。再后来,他成了麻将馆里的“玻璃侉子”——名角,时常人还未退乘,就有电话约他。后来,他干脆一下车就直奔麻将馆。开始,袁红果还抱怨他几句,而毕俊昌振振有词地说,家里整天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让我像苕一样呆在家里?袁红果听了也无话可说,时间长了也就由着他去了,麻将馆倒成了毕俊昌的第二个家。
一个女人开麻将馆难免也有些需要男人帮忙的事,比如灯泡坏了,保险丝烧了的,麻将机不转了。毕俊昌是电工出身,而且手艺也不错,这些事对他是小菜一碟,粉娥一叫他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渐渐地,毕俊昌成了粉娥麻将馆不可或缺的人物了。后来粉娥也越来越依赖毕俊昌了,当然对他的待遇也有别于其他的客人了。比如,别人玩家喝茶,粉娥都用一次性杯子泡普通茶叶。而对毕俊昌,粉娥为他预备了专用的茶杯,里面沏的都是雨前的新茶。每次毕俊昌来打牌,粉娥没事时总是喜欢坐在他身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着他出牌,有时看他出错时,就用毛衣针悄悄地捅捅他,毕俊昌就知道这张牌不能随便打了。
有次,粉娥悄悄地把毕俊昌叫到里间,拿出一件新毛衣让他试,毕俊昌一看才知道,原来粉娥每天织的毛衣竟是送给他的。深咖啡色的毛衣,凸凹立体的图案。毕俊昌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毛衣。粉娥一双玉手一会儿帮他抻抻衣领一会儿帮他拉拉下身,还扬着白皙的脸柔声问,毕哥,哪里不合适我再拆。粉娥香软的呼吸吹到了毕俊昌的腮边,玉手碰着他的脖颈痒痒麻麻的,他终于忍不住捧起了粉娥的一双玉手在唇边热吻起来……唉,男人与女人就是那么点事,一捅就透,从此他俩的关系就这样了。
一个男人能有除老婆以外的女人爱他,倒贴他,这是件很享受的事。哪个男人内心不愿多几位红颜知己呀!而粉娥有了毕俊昌也可以填补老公不在时的寂寞时光,这是两厢情愿的事。
那天退乘,毕俊昌兴冲冲地赶到粉娥家,只见粉娥正倚在门口嗑着葵花籽,看见他就说,停电了。没麻将玩的毕俊昌觉得很扫兴,他像只獾在屋里转了一圈后低声说,走,到我家去,我家没人!
他俩谁都没有预料到,那天毕雁沙会碰巧回家。
四
雨季,路上的行人很少,所有的生意都清淡了。守店往往是最寂寞的,袁红果趴在柜台上看着街上的行人发呆。
对面街上走过来一对男女,袁红果赶紧低着头装作看报。那女人是她的小姑子毕俊妹。毕俊妹离过两次婚,如今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男友,在这条街上名声很不好。袁红果看到她过来了赶紧低着头装作打瞌睡,她懒得理她。谁知毕俊妹叫着嫂子,带人进了店。
袁红果只好装作像刚看到她一样说,今天有空呀?毕俊妹大咧咧地走进来说,这是小罗,嫂子,我拿两瓶水。说完径直走到货架上拿了两罐红牛,一瓶递给男人,一瓶自己喝。一瓶红牛四、五元,是饮料中最贵的,袁红果心疼得很。毕俊妹一边喝一边对身边的男人很暧昧地挤了挤眼说,红牛饮料有咖啡因,能提神解疲劳,喝了有劲。那个姓罗的男人碍于袁红果的面子只是暧昧地笑了笑没做声。袁红果看着心烦,想,一对不要脸的东西。
毕俊妹临走的时候还对袁红果说,让她哥给她带点枸杞回来。袁红果知道她带东西从来不给钱就推辞着说,你自己跟他说。毕俊妹说,你跟他说嘛,带回来我肯定会给钱的。袁红果微笑着不接腔,毕俊妹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叫道,嫂子,记得跟我哥说哇!
望着她俩的背影,袁红果心疼她的两瓶红牛。咬着牙小声说,还喝枸杞呢,做梦!
隔壁新开了家美容院,生意也很清淡,老板是个四十多岁叫芳姐的独身女人。她穿着粉色的美容工作服无所事事地溜达到袁红果的店前,搭讪着问,你小姑子呀?袁红果心里正有气,未置可否地哼了声。
芳姐半依着柜台看着袁红果试探着问,小袁,你脸上的红斑治过没有?袁红果一边收拾货架一边没好气地说,治什么,胎记!芳姐赶紧说,你这不是胎记,是红血晕,我能治。袁红果明白了,原来芳姐想做她的生意。她心里暗想,你可找错人了。袁红果话里带刺地说,不劳你费心了,我几十年都过来了,现在姑娘已经大了,老公也没嫌弃我,用不着花那个钱了。芳姐不以为然地说,小袁,老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烂茶渣。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再不注意修饰,男人对你失去了兴趣就危险了。袁红果心里想,你这样明白的女人怎么也没能留住老公的心。男人变心那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这时,有客人进店,袁红果便丢开芳姐去招呼顾客。芳姐只好手插在口袋里讪讪而去了。
晚饭的时候,袁红果盛饭端菜忙碌着,她内衣的袖口吊着几缕破穗,有几次差点掉到汤碗里。毕俊昌皱了一下眉,用筷子点了一下老婆破缕的袖口说,你整天也是忙着赚钱的人,未必连件内衣都买不起?袁红果把袖口的破须子在手脖子上缠了几圈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里面的衣服破怕什么。这个家只要你和女儿穿得体面就行了。毕俊昌听了她的话无话可说。
袁红果端着碗朝嘴里扒着饭说,我今天看见俊妹了。毕俊昌看了她一眼说,看见她有什么稀奇?袁红果低声说,又换了一个男人。毕俊昌悄悄瞥了一眼女儿,没做声。袁红果撇了一下嘴说,今天白喝了我两罐红牛饮料,还要让你带枸杞,我没有答应,你那个妹妹真是呀……袁红果撇着嘴做出了一副提不得的样子。。
毕俊昌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他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袁红果却仿佛对这个话题有着无限的兴趣一直说个不停。毕俊昌终于烦了,他对袁红果说,你无聊不无聊?她换男人与你有么相干?吃饭!
袁红果有些委屈地说,哎,她做得,我说不得?两人正拌着嘴,一直埋头扒饭的女儿,忽然把筷子一丢说,我吃饱了。然后起身回屋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毕俊昌压低嗓子对袁红果凶狠地说,你听着,以后少在女儿面前说这些没有油盐的话!说完也丢下碗筷起身走了。袁红果一个人端着碗一脸无辜地说,这两个人今天都犯了什么邪?
毕雁沙捂着头坐在桌子前,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课本上的字如飞蝇一般在书中徘徊着飞舞着,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场景,红色高跟鞋,奇怪的呻吟,父亲赤红的眼睛还有那个女人的背影……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那样的场景却一直很刺激着她。本来她与父亲的感情很不错,可是自从那件事后她觉得父亲的形象很下流,甚至对男人都有了厌恶之情。
毕雁沙找父亲要钱是一种泄愤的情绪,她知道父亲现在不敢得罪她,对她的要求也会百依百顺。她觉得她每找他要一次钱都是对他不忠的一次惩罚和提醒。
门开了,毕雁沙扭脸看见是母亲端着杯热牛奶进来了。母亲居家常常穿着父亲淘汰的旧汗衫,那稀薄的针织面料绷在母亲肥硕的肚皮上,露出许多蜂窝状的孔。母亲的脸干干的,面颊上那两团暗红,把她本来秀气的脸弄得乱乱的。在毕雁沙的记忆里,她们家只有父亲才有正规的睡衣,而她和母亲永远是拿旧衣服当睡衣。尤其是母亲,通常穿着父亲淘汰的旧汗衫,小时候,她曾不满地问母亲,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穿买的正规睡衣?母亲总是哄她说,等我看到漂亮的睡衣一定给你买。毕雁沙一直等了十六年也没有等到一件真正的睡衣。而父亲的睡衣有几套,分冬天的春秋的和夏天的。母亲因为自己下岗因为自己半老色衰而在父亲面前变得卑微起来,而人到中年的父亲反而越活越精神。在他们这个家里,不管是吃穿用度,母亲永远是把父亲放在第一位。有时,毕雁沙甚至觉得父亲之所以在家颐指气使为所欲为,在很大程度上是母亲宠坏的。偷情,就是父亲在家庭腐败中滋生出来的毒瘤。
毕雁沙看着母亲破落的打扮就说,妈,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买一件像样的睡衣呢,你是女人呀!袁红果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女儿身边说,谁不想穿点好的吃点好的,可是我们的经济能力有限呀。你以后还要读大学,妈能省点就省点吧。再说,妈已经是老女人了,再怎么打扮也就那样了,只要你跟你爸好就行了。
毕雁沙想起网友空心菜的话,应该善意地提醒母亲。就转了个话题说,妈,你今天看见小姑了?袁红果压低声音说,你小姑不是正经人,你爸还不让我说她。毕雁沙点拨母亲说,妈,那你也小心点,你整天都在店里,万一我爸跟小姑一样你也不知道呀。
袁红果听了脸色陡然变了,追问道,你听说什么了?毕雁沙赶紧装傻地说,没有哇,我想小姑是那样的人,我爸爸会不会也是呢,他俩可是一个爸妈生的,会不会遗传?袁红果听了这话笑了,她拍着女儿的头说,你这个小脑袋是用来学习的,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爸呀,他不是那种人,他也就是出去打打小牌,玩一玩乐一乐。说到这儿,袁红果抻着腿站起身说,好啦,不说了,你把牛奶喝了学习吧。说完就出去了。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毕雁沙觉得母亲很可怜,她被爸爸骗得团团转还那样相信他,宠着他。想到母亲的善良和愚钝,毕雁沙又有些无奈,她用水晶笔使劲朝纸上戳,泄愤地说,妈,你怎么就这样相信爸爸呀,他真是这样的人!
五
毕俊昌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叫,粉娥,粉娥!朦胧中他看见粉娥穿着红色的高跟鞋,娉娉婷婷地朝他走来,坐在他的床边,用玉手掐着他的脸蛋嬉笑着说,还不起来!毕俊昌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
忽然毕俊昌猛地惊醒了。他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那粉娥的叫声是自己在睡梦中发出来的。
叫粉娥的声音又响了,原来在窗外。毕俊昌心惊胆颤地循着声音走到凉台,一看哭笑不得,原来又是老魏家的鹩哥在笼子里又跳又叫着。毕俊昌知道是老魏使的坏。果然老魏从屋里走出来,一脸坏笑地望着他。毕俊昌低声道,伙计,莫害人。老魏小声说,粉娥让我问你,怎么这长时间不见人了。两人正说着,毕俊昌忽然觉得背后发凉,扭脸一看,原来是毕雁沙站在他身后,两只黑豆样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他心里一阵紧缩,暗暗叫苦,不知道这丫头又听见了什么。
吃早餐时,他偷偷地瞟了女儿一眼,只见她埋头吃饭面无表情。他略有些放心地想,看样子这丫头的嘴真的被封住了。这时,袁红果却傻咧咧地说,这老魏家真是热闹,又是养鸟又是养狗的,像个动物园一样,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伺候这些动物。
饭桌上又是只有袁红果一个人在说,父女二人都不接茬。
毕雁沙飞快地吃完早点,拿着书包去上学。出门前她忽然扭脸对母亲说,妈,你把凉台的门关紧些,小心外边的妖蛾子飞进来。说完,关门走人。
袁红果听得莫名其妙对毕俊昌说,这丫头说的什么呀?怪怪的,哪来的什么妖蛾子呀?毕俊昌恼羞成怒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袁红果也走了,屋里又剩下毕俊昌一个人,他无所事事地在屋里打转转。他无聊地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一张四四方方还算俊朗的脸,怎么也吃不胖的体型,男人四十一朵花,他是一个挺招中年妇女喜爱的男人。毕俊昌年轻时也有过理想。当年他相貌堂堂曾想当一名演员,可惜他连演员的边都摸不着,因为没有过硬的文凭他只能当个工人。刚当工人时他曾想好好学技术,可是有一天他发现学得再好顶多也就是个技术工人,如工蚁一般,还要辛勤地劳作着。而那些当官的就像硕大白胖的蚁后理直气壮地等候着工蚁的伺候。人和动物有时出奇地相似,不过人到底是高级动物,人有思想,不会像工蚁那样心甘情愿地劳作一生,总是有点自己的想法。当人能彻底地悟出一些东西时就说明你已经超脱了,人就活得简单了。毕俊昌觉得普通人的幸福很简单,就是有吃有喝有玩的,当然,如果有除老婆外的红颜知己就更快活了。老婆如同家常菜,好坏都是这一口,他想偷偷尝尝新鲜的美食。毕俊昌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家庭,离婚就犹如把自己辛辛苦苦建了好些年的大厦给轰然推倒,弄得灰头土脸又要在废墟上重新修建,这活太费劲。不是有句话说,外边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嘛!毕俊昌知道,老婆是他身上厚实的老棉袄,样式不佳但能御寒。而情人如同衣服上的领带,是个花哨的饰品。如今稍微像点样的男人哪个没有几条漂亮的“领带”。他这点事算什么?
女儿刚才那阴冷的眼神让毕俊昌多少有些胆怯,他忿忿地想,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她对自己还是处处怀有戒心,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毕俊昌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自从他与粉娥的事被女儿发现后,他的精神极为压抑,心情非常的糟糕。女儿的眼神就像凶狠的小豹子犀利逼人,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可是女儿怎么能理解他的寂寞呢。因为工作的特殊,他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家。而袁红果自从盘下这个店,她除了睡觉外,一年365天几乎都呆在店里,赚钱好像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毕俊昌记得去年他过生日时,袁红果说好了要早点回家做几个菜给他庆生。谁知道等毕俊昌退乘回来,家里冷火秋烟的连个人影都有。原来那天袁红果本准备提前回来的,店里突然来了一拨人要买花圈。袁红果给彭老头打电话,不知为什么彭老头却没接。袁红果怕到手的提成跑了,竟带着买花圈的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彭老头的家去了。就为赚这几个钱,她能把老公的生日都抛到脑后,这样的女人你说有什么意思。
毕俊昌觉得袁红果就像是一个扑满,永远只知道往里面装钱。真不知道她赚钱到底是为什么,穿没穿得像样过,吃没见她吃好过。四十岁的女人容颜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袁红果简直是朝下坡路上滚。她的脸干燥而黯黄,手粗糙而干裂,看上去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大得多。她每天把自己累得贼死,晚上一沾床就能发出男人般的鼾声。许多女人以为结了婚,如同撩开了男女之间那层朦胧的面纱进入了生活的本身,从此对自己身边的男人无所顾忌。其实男人永远是男人,永远有着对姣好女人的兴趣。所以女人用青春和容颜去搏金钱往往是不划算的。
毕俊昌像只獾在屋里转着圈,只有他明白毕雁沙话里的含义。幸亏袁红果蠢蠢的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这个傻女人心里只认钱。
毕俊昌在寂寞冰凉的家里煎熬着,他的心早已飞到了粉娥的麻将馆里。可他一想起女儿的眼神便胆怯不敢迈步了。
毕俊昌无聊地抓起桌边一沓报纸随便翻阅着,国际新闻是叙利亚国内打成一团糟,朝鲜不顾世界舆论仍然进行核试验。国内新闻是抑制高房价。说起买房的事,又是毕俊昌心里的一件糟心事。早年袁红果说要买房是他反对没有买成,现在房价噌噌地涨,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了。
毕俊昌他们住的是八十年代末盖的宿舍楼,楼道里黑黑的。要命的是他们楼下有一个自由市场的早市,每天早晨卖菜的卖鱼的摊挨着摊,弄得道路上整天稀湿又脏又臭。后来条件好的人陆续在外买了房子搬离了宿舍区。他们走后又把房子租给了在这里做小生意的人,让宿舍楼里的住户混杂,整天楼道里走的都是陌生面孔,经常有人发现家里被盗。所以住在这里的职工都恨不得早早搬离。后来又风传了一阵这里要拆迁的消息,他们也跟着高兴了一阵,可是闹了大半年又偃旗息鼓了。据说开发商嫌这里贫民太多,条件太苛刻赚不到钱又不想搞了。也有人说,市政要在这里开条大路,但最后都没有消息了。
有次毕俊昌退乘回家,路上有个售楼小姐给了他一张城市风景小区的售楼广告,广告上画的小区环境优雅,绿树成林,一涧流水蜿蜒而过,小桥迤逦水榭人家,倒真是城市中的好风景呀。毕俊昌曾拿着广告对袁红果感慨地说,咱们要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这辈子都心满意足了。
当时袁红果就说,那咱们买吧。毕俊昌不同意。他说,一个月要还2000多元的房贷呢,咱们拿什么还?就凭我一个人的工资,还是凭你赚的那仨核桃俩枣的?袁红果无话可说,两人相对叹气。几年后,那小区的房子暴涨,再没有当初的那个价了。毕俊昌后悔不及,常常自我安慰,反正他们养的是女孩儿。再就唯愿这老房别拆,他们有地方住就行了。
六
中元节快到了,也就是老百姓们常说的鬼节。按照风俗,七月是鬼月,人们要为逝去的亲人烧纸祭奠。每年到这时,袁红果就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她跑到市场批些烧纸,然后在烧纸上砸上圆钱,因为根据民俗,烧纸上必须要有圆钱才是冥界的硬通货币。所谓圆钱就是用凿子在烧纸上凿出四行破口,每行五个。
一进七月,袁红果就整天坐在店门口用铁钎叮叮咣咣地砸圆钱,然后再把砸好的烧纸按单数用红绳捆绑起来,放在门口的纸箱里,等烧纸的人来买。每年卖烧纸袁红果总要赚几百元钱,她可是不愿放弃一点商机的女人。
砸圆钱看似容易,但砸起来却不轻松。要把一摞纸砸透,那可是个费力的活。而且烧纸的边毛糙锋利如刀,常常把人的手能割出许多血口来。
“高原红,美丽的高原红”老许哼着歌儿走进了袁红果的店,老许不老,才三十大几岁,因为他常常自诩老许,所以大家都喊他老许。老许喜欢跟袁红果开玩笑,也就是俗话说的,撩嫂子。袁红果这人经撩,不爱生气,轻了重了都没事。老许说话风趣幽默招人喜欢,比如,袁红果很忌讳的脸上红晕,他就说是高原红,让袁红果没了脾气。平时,老许没有生意的时候喜欢过来转一转,撩一撩,图个嘴巴快活。
老许走到袁红果身后,伸头看见袁红果正撅着屁股叮叮当当地砸圆钱就故作惊叹地叫道,你吓我,你这个嫂子连给鬼的钱都要赚。袁红果扭脸看见是老许,就丢下手中的铁钎抻起腰来说,你莫图嘴巴快活,没事帮嫂子来砸几钎。
老许接过锤子,叼着烟半蹲着身子试着砸了几下说,乖乖,这还蛮要些劲咧!这辛苦的钱也去赚?我看你老公比你潇洒多了,整天去打麻将。就你想不开,只晓得苕做事!老许跟毕俊昌也蛮熟的。袁红果抹了一把汗湿津津的头发,把刺痛的手指含在嘴里说,哪来的那多废话。做生意不吃苦怎么赚钱养家。
正说着,小鸡子在袁红果的店门口伸头瞄了瞄,老许砸了一摞纸后便不肯再砸了。他把铁钎丢在地上说,这活太费力了,我等会儿还要给客人按摩。袁红果搡了他一把说,去去,当我不晓得,小鸡子一晃,你就吓得不敢做了。
小鸡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四几,而且瘦得像个瘪瘪。袁红果就给她起了个小鸡子的外号。其实,小鸡子并不是老许的老婆,而是跟他同居的女人。老许在老家有老婆,而小鸡子也有男人。小鸡子的男人在外地做生意也有别的女人了。他们俩是偶尔认识的就搭伴过起了日子。袁红果曾问过老许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老婆带出来,老许说,家里有老人有小孩有田要照顾。袁红果质问,你这样对得起老家的老婆吗。老许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嫂子太认真了,老婆就是老婆。男人外边的女人一点也不影响她在家的地位。你看过去当官的出去打仗都要带女人,叫随军夫人,她就是我的随军夫人。袁红果呸了他一口说,还什么随军夫人,就是一个皮绊罢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一边说一边又蹲在地上一钎一钎地砸起圆钱了。
老许扒在柜台上看着袁红果叮叮当当地砸着烧纸说,嫂子,莫说我,你看现在满大街上亲亲热热走过的男男女女有几对是真夫妻?前两天,派出所有个警察到我店里按摩时说,人口普查在公务员小区查出了一大堆的私生子。这两天他们天天带着私生子和当事人去医院验血确定身份,都快把他们累死了。袁红果撇了一下嘴说,他们这些人最虚伪的,每天在电视上不晓得多会说,最龌龊的也是他们。老许用手敲击着柜台提醒着袁红果说,所以如今这个社会对男女问题要看开点,莫那么认真。太认真了受伤的总是女人。
袁红果白了他一眼问,你乡下的老婆晓得你城里有女人吗?老许笑着说,我想她知道,不过是装糊涂。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风气,男人玩个把女人算什么,女人还是糊涂些好。
正说着,小鸡子在外喊,老许,有顾客来了。袁红果忿忿然地说,小鸡子人矮鬼心眼多,生怕你跟我说什么。我管你们是不是夫妻的,你老婆都没意见我管那闲事。老许走了,袁红果回味着老许刚才的话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精力一不集中,铁锤砸手上了,烧纸上很快浸出一片血迹。
袁红果捂着手满处去找创可贴,幸亏芳姐说她店里有。袁红果便捂着手到她店里去了。芳姐递给袁红果创可贴时,看见她的手指上已经大大小小地缠了许多块胶布。看着袁红果那双不堪入目的手,芳姐想起了她看到的另一双手,细腻白嫩保养得像工艺品一样。芳姐是知道粉娥这个人的,她曾来店里专门做过手部护理。那双手保养得真好,细腻的皮肤,尖尖的亮壳,连芳姐看了都感叹地说,你的手简直可以去做手模了。粉娥走后,有顾客对芳姐说,你不认得她吗?她就是跟你们隔壁店老板烂苹果老公有一腿的女人叫粉娥。另一个顾客撇着嘴说,烂苹果苕死,整天只晓得赚钱,老公在外闹“情况”她都不知道。
芳姐看着眼前袁红果的这双手忍不住说,小袁,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看你这双手。袁红果一边朝手指上裹着创可贴一边自我解嘲地说,我的第一张脸都没有保护好,哪还顾得上这第二张脸。芳姐叹了口气暗示着说,女人对自己要好一点,在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袁红果听了心里一沉但嘴上却说,是呀,所以女人要拼命赚钱呀。芳姐见她不开窍也不想再往深处说。她转身拿出了一盒护手霜递给她说,我这儿有配好的护手霜,你经常擦擦吧,不要钱。袁红果摊开她那双千疮百孔的手苦笑着说,你看,我这手还用得着护手霜吗? 芳姐话里有话地说,妹妹,女人要学精一点!
这个世界真奇怪,男人让女人学糊涂一点,女人让女人学精一点。
毕俊昌的生日快到了,袁红果决定好好给他过个生日,以弥补去年的亏欠。毕俊昌出乘前,袁红果给他打招呼说,这次退乘早点回来,我和女儿等着给你过生日!毕俊昌兴致不高地说,过什么生日呀,过一次老一岁。
毕俊昌生日那天,袁红果破天荒地关了店,上街去给毕俊昌买生日礼物,她先给毕俊昌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然后又赶到蛋糕店去给他订生日蛋糕。
蛋糕店里装修得很豪华,四周镶着大块的镜子,射灯把整个店里映照得富丽堂皇。平时袁红果很少进这样的店,她买的面包和蛋糕常常都是超市做活动时买一赠一的那种。一问价,袁红果就有些心疼,一个小果盘大的蛋糕竟要八十多元,再大一点就是一百多,跟锅盖那么大的竟要好几百元。她心想,这完全是吃钱呢。本想转身就走了,又一想,说好给他过生日的,就破费一次吧。于是,就点了个最小八寸的,售货员提醒她说,八寸是给儿童过生日用的。袁红果说,我就要这个。售货员让她两个小时后来取吧。
为了消磨等蛋糕的时间,袁红果在街上乱逛着,她一年难得上几次街,所以看什么都新鲜。街边有个内衣店,门口的塑料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绛紫色真丝带花边的睡衣,看上去华丽高档。袁红果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睡衣的料子,售货员是个中年女人看了她一眼说,不买莫摸,真丝的东西,小心把丝带出来了。袁红果不高兴了说,怕摸莫摆呀!售货员不耐烦地说,嗳,我说的也不是坏话,你看你的手那么粗糙,一摸就勾丝,几百元的东西摸坏了算谁的!袁红果听了很受刺激跟她乱吵一通,心里骂道,真是狗眼看人低!
其实袁红果真的想买件睡衣,但一问价钱就又舍不得了。最后她在地摊上淘到了件十八元钱一件的腈纶睡衣。那睡衣的颜色是水红色,领口还有粗糙的机绣花边。袁红果很满意,睡衣吗,穿着睡觉的,干嘛要那么贵的。
在街上转了两个小时后,袁红果又去蛋糕店取了蛋糕。蛋糕做的很漂亮,皱褶的花边,红色草莓酱做出的“心”型,还有龙飞凤舞的五个字,祝生日快乐。
回到家里,袁红果把生日蛋糕放到桌上,就急急忙忙地换上新睡衣,走到穿衣镜前,想看看自己穿睡衣的效果。
镜中穿着睡衣的女人显得浑圆,干燥的头发呈几个梯次的色彩递进,发根是白色的,中间是咖色的,后面是黑色的。袁红果的头发早已经花白了不少,有时她兴趣来了就自己染一染,以后很长时间就不管了,所以头发是多重色彩的。她的脸上干干的,脖颈下有些松泡,颧骨上的红茄色因为没有润泽,越发显眼。袁红果泄气地坐在床边叹着气,自己才四十岁呀,怎么老得这样快。岁月真如磨刀石,一点一点地把女人磨砺老。
虽然伤感,但袁红果还是努力地把自己■了一番。她把头发仔细地梳理了一遍,然后用头花把头发收拢起来。又对着镜子用梳子在额头前刮出了一排毛茸茸的刘海。她知道这两年她因为赚钱冷落了丈夫,可一旦丈夫知道了她为什么这样拼命地赚钱时,肯定会理解和原谅她的。
袁红果知道毕俊昌喜欢吃小龙虾,就特意到市场上买了小龙虾,然后洗净放在蒸锅里,就等毕俊昌一进门点火蒸虾。袁红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哼着歌儿把其他的菜摆上桌,然后把生日蛋糕插上蜡烛摆在中央。
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多了,毕俊昌连个人影都没回。锅里预备蒸的小龙虾正七上八下地抓着钢精锅边,那乱糟糟的挠锅声像是在挠袁红果的心。按道理毕俊昌中午12点多退乘,就是跟车进库交班最晚四点多也应该回来了。难道是列车出什么事故晚点了?袁红果不停地给毕俊昌打手机,但对方关机。她又给老魏打,老魏在。袁红果问,今天车没晚点吧。老魏说,没有哇!袁红果说,那我家老毕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呀!老魏吱唔了一会儿说,噢,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我下车时也没注意他。说了几句话就赶紧挂机了。
袁红果又打了几个人的电话都说不知道。
毕雁沙早已经放学回家了,她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有些心疼。但她又不想捅破这层纸伤害母亲。她只好说,妈,你别着急,他那么大的人不会丢的。袁红果一脸无奈地对她说,沙沙,你还要写作业,饿了就先吃吧,我再等会儿。毕雁沙见劝不住母亲就说,我也不饿,那就都等吧。说完又进屋学习去了。
坐在书桌边,毕雁沙根本静不下心来,她的眼前老是浮现那个场景,红色高跟鞋,奇怪的呻吟,父亲赤红的眼睛和女人凌乱的背影……
十点多、十一点多、十二点多,毕雁沙从房间出来,看着母亲穿着那件廉价的水红色睡衣,神情落寞地呆坐在饭桌前,眼里流露着无尽的悲哀。毕雁沙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积郁,忍不住叫道,妈,你别等了。他外边有女人了!
袁红果吃惊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叫道,天哪!你小孩子瞎说什么呀!毕雁沙冲着母亲几乎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不是瞎说,他跟那个女人在家里被我抓住过……
第二天上午,毕俊昌回家了,家里空无一人。他看见餐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上面已经被人捣得稀巴烂。蛋糕上的红樱桃和果肉被搅得一片狼藉。毕俊昌看了心一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昨天退乘,一下车毕俊昌就看见了粉娥。他一愣,粉娥还从来没有到车站去接过他的车呢。粉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上衣,黑色的短裙,头发吹得蓬蓬的扎着黑绒的蝴蝶结■的很漂亮。毕俊昌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粉娥笑吟吟地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你好久没来了,我想你了。毕俊昌四下看了看有些为难地说,今天是我生日,跟我老婆说好了要回去的。粉娥嗲嗲地说,我给你过一次生日不行吗?毕俊昌低声说,不是的,说好了要回去的。粉娥讥笑他说,你那个烂苹果的老婆还没看够呀。毕俊昌嗫嚅着说,她要找的!粉娥一伸手从毕俊昌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由分说地关了机。然后笑着说,今天没收了,管你明天回去编什么理由的。
毕俊昌给自己编了一百个理由,但哪个理由都有破绽。所以他干脆什么理由也不解释了。袁红果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却什么理由都不说,袁红果的心彻底凉了。从他生日这天过后,毕俊昌成了家里的真空人。他在家里说什么做什么,没人理会,也没人接茬。他每次退乘回家也好,不回家也行没有人问,他吃饭可以,不吃饭也行没有人问他想吃什么。他像家里漂浮的空气,无所不在却又让人熟视无睹。家变成了一个寒冷的冰窖,让毕俊昌身心都凉到了底。毕俊昌的逻辑是,男人在家必须要有尊严,就是他错了,也要给他足够的面子让他有尊严地改正。可现在,这两个关键的女人都藐视着他,不给他尊严,他再也无法面对她们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逃离了这个家。
于是,他干脆在粉娥家租了一间房子,过着有今天不想明天的生活。
七
粉娥看到毕俊昌搬来就知道他家有了变故,但毕俊昌不说她也不问。女人在男人面前不要太精,装作懵懵懂懂的才会让男人觉得可爱。粉娥窃喜,一个男人肯为她弃家舍业说明她有魅力。粉娥对毕俊昌有种依赖感,是寂寞女人对男人厚实肩膀的渴望和依赖。粉娥的丈夫入狱还要等好几年才能回来的,虽然他是为她而坐牢的,可她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如何挨得过这漫漫长夜。这时,毕俊昌出现了,他相貌堂堂,又肯帮助人。渐渐地粉娥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毕俊昌。
因为被毕俊昌的女儿发现了他们的私情,粉娥有些惊慌,生怕毕俊昌从此不敢再来她这里了,所以她要主动出击。她知道那天是毕俊昌的生日,所以她特意选择那天去车站等他。当毕俊昌要租她家的房子时,她知道他家的后院终于起火了。她窃喜,这样他就不会离开她了,她很得意。在麻将馆里,粉娥的笑容都比往日灿烂了许多。
一夜,粉娥送走了麻将馆的最后一拨客人,刚刚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了一阵奇特的风声,那声音一会儿如悲马长嘶,一会儿如怨妇低泣一会儿如怪兽嘶鸣,疯狂时仿佛要扒开门从门缝里挤进来。粉娥吓得连忙用被子把头紧紧的蒙住,正心惊胆战时,忽然一阵电话铃响,把粉娥惊得魂飞魄散。她哆哆嗦嗦地抓起电话,里面却是嘟嘟的空音……
第二夜,又是客人走完后粉娥刚刚上床,忽然她听到门外有踏、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最后在她的房门口停住了,紧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粉娥心惊胆颤地蜷成一团,紧张地盯着房门,唯恐有人要破门而入。正在万分惊恐时,电话铃声又一次大响,在寂静的夜里那铃声显得那么尖利那么恐怖,粉娥胆战心惊地又一次抓起电话仍是盲音……
粉娥家的午夜凶铃,把她折磨得要死要活,几天下来,她的眼袋就掉下来了,红润的脸色变得灰白。毕俊昌出乘回来时看见粉娥披头散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粉娥看见毕俊昌回来了,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紧紧地不放。可毕俊昌留宿在粉娥房里的夜晚却是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按照传说,七月就是鬼月,相传七月里阎王下令大开地狱的大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鬼月发生了这样蹊跷的事,不免引得街谈巷议。有个常来玩的老教师意味深长地说,中元节也是个赎罪和忏悔的节日呀!粉娥呀,中元节那天你去烧烧纸避避邪吧。粉娥听了老师的话连连点头。
中元节这晚,粉娥拎着早已准备好的烧纸朝湖边走去,这天烧纸的人最多,稍微僻静的路边都是一堆一堆的火光和一缕一缕的纸烟,湖里也漂着一明一闪的荷花灯。到处是阴沉鬼魅的气氛。粉娥独自一人朝湖边走去,这种氛围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正走着,粉娥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粉娥,粉娥!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头一看四下黑森森的并没有人,心里就更害怕了。她夹着纸赶紧加快了脚步,忽然,有只狗以飞快的速度朝她奔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她,只听到粉娥一声惨叫,我的手!然后捂着血淋淋的手,瘫倒在地。而那只狗早跑得不见踪影了。
粉娥的手缝了七针,褐色的线在她手背上织出了一条扭曲的蜈蚣。粉娥是那样珍爱自己的手,她知道她的这双手曾让许多男人赏心悦目,一个女人能有让男人倾心的地方,是多么值得骄傲的。她常常在阳光下欣赏着自己的手,那蜜一样的皮肤玲珑剔透的手骨。哪个男人看到这双手都会产生盈盈一握的的欲望。可是她无比珍贵的手却被一只狗给断送了。粉娥悲痛欲绝欲哭无泪。
毕俊昌退乘回来,粉娥立刻扑在他肩头悲声恸哭。毕俊昌看到粉娥被咬的手肿得变了形,早没了往日的玉色与娇巧。毕俊昌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按照常理,狗咬人一般是咬人的大腿,而这只狗瞄准的目标似乎就是粉娥的手,而且咬完就跑,好像受过训练一样。
很多人也都觉得发生在粉娥身上的事绝不是偶然的,这一系列事件应该是有人故意所为的。可谁会这样干呢?有人想到了袁红果,因为毕俊昌已经搬出了家,她应该最恨粉娥。可是就凭她家孤儿寡母两个女人很难让人相信她们有能力部署出如此周密的报复计划来。一时间众说纷纭,还有人说是粉娥婆家人干的。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毕俊昌满心纠结着,整日郁郁寡欢。出乘时,他常常独自一人靠在车厢门前,透过车窗的玻璃看着窗外而出神。他的心总在琢磨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
车到贵阳时,毕俊昌看见有人给老魏送车,老魏接了一箱黄金爆米花。贵阳的黄金爆米花是有名的特产,香甜酥脆是女人们最喜欢的零食。毕俊昌知道这是老魏给情人带的。他不由地又想起老魏说过的那句话,秘密人人有,不露是高手。
当初老魏听说他从家里搬出来了,就调侃他道,你可是男人中的“高手”呀!炒股炒成股东;玩女人玩成老公。老毕呀,玩女人有三大忌:一,千万不能带外边的女人回家,女人的第六感特别强,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二,重大日子一定要跟家里人一起过,因为女人对这些日子最敏感;三、千万不能当真,动了真就死的快……毕俊昌不由对老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什么早不告诉自己这些禁忌呢,怪不得老魏能深藏不露,原来他有这么深的道行。
毕俊昌透过车窗看着老魏车上车下地忙碌着,心里暗暗佩服老魏真是高手,这么多年老魏与老婆情人相安无事,过得滋润快活。他才是人才呀!
自从粉娥的手被狗咬了,午夜凶铃倒是消失了。可有一天粉娥发现儿子天宝总在偷她的钱。一个星期竟偷拿了上千元。粉娥气得拿着菜刀恐吓儿子说,再偷钱就要剁他的手。十二岁的天宝吓哭了,原来最近学校门口总有人找他要钱擂肥,不给钱就打他。天宝吓得连学也不愿上了。粉娥问天宝是哪来的人?天宝揉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我每天放学他们就在学校门口等着。粉娥气得叫道,你告老师呀!天宝委屈地说,他们说我要告老师,就打我。再说老师只能管到学校门口,走远了他们照样找得到我。粉娥气愤地说,过两天我找人教训他们。天宝拉着母亲的胳膊哀求着说,千万别把他们惹烦了,他们凶得很。粉娥无奈地说,那你以后放学我去接吧。天宝听了这才放了心,肯上学去了。
从此粉娥就多了一件事,天天接送天宝上学。有天,粉娥要去医院打第二针狂犬疫苗,怕中午赶不回来。正好毕俊昌退乘,她便拜托毕俊昌帮她接一下儿子,毕俊昌也不好推辞。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毕俊昌远远地站在天宝学校附近,等待着他放学。说实话毕俊昌不喜欢天宝,这个小子似乎对他有着天生的敌意,每次对他说话也极其不礼貌。他是看在他母亲的面上忍着了。这次他只准备远远地看着天宝平安无事地回家就算完成任务了。
学校放学了,大门一打开,小学生像潮水般汹涌奔出。有的小学生看见自己的父母或家人尖叫着朝他们奔去,接孩子的家长看见自己的孩子出来了,上前把孩子后背上书包解下来扛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拉着孩子的手一同朝家走去。毕俊昌倚在一棵法桐边,呆呆地看着眼前十分熟悉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他也在等孩子的队伍里,女儿每次都是冲出学校大门尖叫着朝他跑来,然后自己爬上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像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女儿的个性像个男孩,活泼开朗……
学校门口的潮涌渐渐地退却了,只有三三两两没有人接的学生慢慢地走出校园。毕俊昌看见天宝探头探脑地从学校的大门走出,眼睛寻找着母亲。毕俊昌盯着他没做声,天宝发现母亲没有来,就失望地低着头溜着墙边慢慢地朝回走。毕俊昌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天宝走到学校的拐弯处,忽然从路边窜出两个带一红一黑棒球帽的半大孩子,他们都把帽檐拉得很低很低,身后还跟着一条汪汪叫着的狗。两人把天宝挤到一个90°的夹角处。那个戴红棒球帽的似乎最凶狠,他把手抻在天宝身后的墙上,跟天宝几乎脸对着脸。天宝胖胖的脸上充满了恐惧,眼睛哀哀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看到此番情景,毕俊昌不得不出面了。他快步赶上前,他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那个小红帽并不胆怯,甚至连头都不回,继续对在夹角里的天宝威胁着。毕俊昌本想吓走他们也就算了。可是小红帽似乎根本不怵他,反而朝天宝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个嘴巴。天宝捂着脸呜呜地哭了。毕俊昌有些生气,他觉得小红帽也太嚣张了,便上前使劲拉开了小红帽抻墙的手骂道,你们这些小流氓,还无法无天了。那天宝赶紧从小红帽的胳膊下低头绕了出来,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小红帽扭过脸来,用小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毕俊昌。刹那间,毕俊昌竟呆住了。原来这个小红帽竟然是他的女儿毕雁沙,而她身边那个戴小黑帽的竟是老魏的儿子魏小毛。毕俊昌万万没有想到,他品学兼优的女儿竟然跟着魏小毛混在一起,而且比魏小毛更凶狠刁蛮。毕雁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让你心疼了?然后,双手插兜一副酷相,领着魏小毛扬长而去。那只狗也汪汪叫着跟在他俩的身后跑了。
毕俊昌回到粉娥那里时,天宝正在吃饭。粉娥正坐在他身边追问今天擂肥的事。她看见毕俊昌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说,天宝说你抓到擂肥的人了,怎么不把他们送到派出所?毕俊昌没说话,只是点了支烟默默地吸着。粉娥不知道毕俊昌为什么情绪不高。这时,天宝吸着鼻子说,妈,他们还骂你是婊子偷人!粉娥一听气得扬手要天宝说,不许胡说!
这时天宝扭过脸仇恨地看着毕俊昌说,看我爸爸回来了不打死你!
天宝的话仿佛在毕俊昌的头顶响起了个晴天霹雳,他忽然如醍醐灌顶百窍顿开,他一下站了起来。粉娥看到毕俊昌脸色不对,连忙朝天宝打了两巴掌。毕俊什么也没说,一直朝外走去。粉娥在他身后叫道,老毕,小孩不懂事,他说话你莫当真!
起风了,毕俊昌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快入秋了,风吹到人身上都有了几分凉意。有些事情不想则罢,昏昏碌碌地过着也是个活,可静下心一深想就会让人头皮发麻。粉娥到底是有丈夫的女人,再过两年她丈夫出狱了,自己这样抛家舍业地与她厮混在一起到头来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童言无忌,连天宝都知道等他爸爸回来,他就完了。而他却像猪油蒙了心一样,只想与这女人的快活,从未想过将来。他忽然怀念自己过去简单平凡的生活。虽然袁红果那张脸不再年轻漂亮,可是那张脸总是在看着他脸说话,怕他累了、怕他烦了,怕他不高兴了。纵容着他在家里的霸道和骄横,把他当成人物供着。他后悔那天为什么鬼迷心窍地把粉娥带回家,更后悔在自己生日那天被粉娥掳走。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忌。让她们娘儿俩的心彻底地凉了。想到这,他又有些恨袁红果,如果不是你整天把心放在赚钱上,有时间多陪陪我,我也不至于无聊地到麻将馆去消磨时光。其实,男人更像孩子怕孤独怕没有女人疼。当然他更恨女儿不该把这种事告诉她妈,好端端的一个家,就是被她给毁了。想到毕雁沙,毕俊昌不寒而栗,不用说,发生在粉娥家的一连串事都与她有关。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半大的女孩竟然有这样高的气性。
毕俊昌的头脑胡思乱想着,身子也像匹老马信步由缰地踯躅着。有人叫他,毕哥!他抬头一看是老许。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袁红果的店门口,但他看见店却关了门。毕俊昌有些奇怪,袁红果这样的女人恨不得大年三十都开门,现在不年不节的她为什么关门?
老许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说,毕哥,你没跟嫂子一起去收房呀?毕俊昌有些发懵问,收什么房呀?老许诧异地说,你们不是在城市风景买了房,嫂子说,今天她去验房。
老许递给了毕俊昌支烟,一边与他对着火一边赞许着说,还是你们有头脑呀,下手早,现在城市风景的房子又涨了两千。你看,别的拆迁户还在着急买房,你们房子一拆,立刻就有新房住了。如今像嫂子这样精明的女人真是不多,毕哥,你娶了个聚宝盆老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知道拼命赚钱,有福呀!
一阵风儿吹过,大杨树上挂着的小花圈在风中滴溜滴溜地转着圈。此时毕俊昌终于真正明白了,这两年袁红果为什么如此拼命地赚钱,原来她是在还房贷呀。这个女人呀心太大,胆也大。
老许吸着烟羡慕地说,听说你们这次拆迁补偿标准还蛮高,你们又买了便宜房,这一条街的人都羡慕死你们长了后眼睛呀。看来袁红果并没把他搬出家的事说出来,老许自然还以为他们在一起过呢。两个男人正聊着,小鸡子从屋里伸出头来喊老许,有顾客按摩。老许跟毕俊昌打了个招呼就进屋了。
老许进屋后,毕俊昌在风中毫无目的地又走了。他像一支圆规转着圈走着,最后竟又走回到自家的老楼。两个月没有回家,家门口竟然有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宿舍楼的外墙上到处写着鲜红的拆字。楼栋前那排简易平房已经被推倒,到处是瓦砾,熟悉的家属区已经变成了建筑工地。
毕俊昌坐在不远的瓦砾上呆呆地看着自己那熟悉的楼房,哀哀地想,他的家很快就要从地球上消失了,他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家了。想到这里,毕俊昌有些恐慌,他猛吸了一口烟,烟裹着风钻进他肺里,把他呛得拼命地咳嗽起来了。
他看着挖掘机在不远处轰隆隆地作业着,它的挖爪无比锋利,每一次下去都让建筑物变成了瓦砾。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绞痛得厉害……
八
其实,袁红果对毕俊昌出轨早有感觉。女人的第六感都是极强的。她傻,是装出来的。她宁愿不相信丈夫出轨,或者说她知道了在隐忍着。她原想男人都是馋嘴的,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偷。她想起老许对她说的话,女人要糊涂一点,她已经是半老的女人了,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容颜老去。自己就这样慢慢地熬吧,等他老了心慢慢地收回来了就好了。
也许没有女儿的揭露,袁红果还会继续隐忍着,但是女儿戳穿了这个谜底,作为母亲 她必须要有尊严地活着给女儿看。还有,毕俊昌冲破了她作为女人的底线,她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把外边的女人带回家,并在他们的床上翻云覆雨行苟且之事,这是对她的藐视。她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装下去了。
可是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完就完的。袁红果时常也会想起毕俊昌的好来,他们刚结婚时住在毕俊昌的家,小姑子毕俊妹不干活总是把什么事都推给她做,有时连自己的脏内衣都丢给她洗。每次毕俊昌发现后总是呵斥他妹妹保护她,硬把妹妹的衣服从盆子里拎出来丢给她自己洗。还有当年自己上班远,女儿从上幼儿园到小学一直都是由他接送的……唉,那时日子虽然艰难,想想很温馨。可现在呢,一家人七零八散。
无人时袁红果常常发呆,她知道也许是自己光顾赚钱冷落了他,可是她不赚钱就改变不了家里的现状,就买不起好房子。她想,如果毕俊昌能低头认个错,她会原谅他的,可是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他是不会主动低头认错的。唉,一切都是命。袁红果的内心每天都在煎熬着。
看着母亲日日郁郁寡欢,毕雁沙许多次反问自己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是不是一个错误。她还小,太不了解男人。男人的错误不是用撕破脸皮来迫使他改正的,男人的错误应该是让他心里有愧而不戳穿他让他有尊严地改正。撕破脸皮只能让他破罐子破摔。父亲的离家出走让毕雁沙有些惊慌,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不得不又一次求教网友。那个叫江湖侠的网友一直在网上支持她,当他知道毕雁沙在纠结时,立刻给毕雁沙支招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惩罚第三者。并声称愿意给她提供帮助。
青涩少年正是处在一个冲动的年龄段,毕雁沙也觉得自己家庭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那个第三者破坏的,她必须受到惩罚。
毕竟自己一个人能力有限,毕雁沙准备找江湖侠联手帮忙。
他们相约在网吧见面,等毕雁沙见到江湖侠时双方都大吃一惊,这个叫江湖侠的热心网友竟然是魏小毛。魏小毛就是老魏的儿子,从小他俩在一个幼儿园长大。他们的父亲又是同事,他们自然很熟很熟。只是上中学后魏小毛因为学习不好,又爱在学校惹是生非,毕雁沙瞧不起他早已不屑与他为伍了。而眼前的魏小毛已经非彼魏小毛了,他是江湖侠。他已经知道了毕雁沙太多的秘密,毕雁沙没有退路,只有与他联手了。
两位少年策划了递进式的复仇方案。首先他们录了《午夜凶铃》的音响,放在粉娥家门口,让粉娥的精神逐渐崩溃。然后利用魏小毛的狗,撕破粉娥的手,把她最心爱的东西摧毁。最后是对粉娥的儿子报复,擂肥!如此一系列的报复,让毕雁沙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当然,如果不是她父亲的发现,他们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方案继续干下去。
袁红果正坐在店里发着呆,芳姐走进店里,她凑到袁红果跟前说,小袁,你听说没有,粉娥家闹鬼了,而且前两天,她那双漂亮的手也被狗给撕破了。芳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袁红果的眼睛,似乎想在她那里看出什么破绽。袁红果面无表情地说,报应!芳姐手插在兜转着圈说,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只可惜了那双漂亮的手。袁红果冷笑着说,一双手算什么,该可惜的东西太多了。
正说着,老魏来了,袁红果看见老魏心里就有气,当初就是他把毕俊昌拉到粉娥家里去的。看见老魏进来,袁红果把脸扭了180度。老魏叫了声嫂子,袁红果没应。老魏讪讪地说,我是来告诉你,老毕心脏病犯了住院了。袁红果听了没有好气地说,跟我说什么,他外边不是有狐狸精吗?老魏嘿嘿一笑说,嫂子,莫太认真了,男人还是自己的。袁红果默不做声,也不理他,老魏站了一会儿觉着没趣就讪讪地又走了。
这一下午袁红果都五心不定,做什么都像没脑子一样,差点还给顾客找错了钱。女人心软,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下决心去看看他。她早早关了店,去菜场买了一罐鸡汤又买了一兜毕俊昌爱吃的梨子去了医院。
走进医院心血管病房,她看见毕俊昌正半躺在床上吸着氧,过去毕俊昌就有心脏病,但从来没有发展到这样严重。看着毕俊昌蜡黄的脸,袁红果一阵心酸。但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用脸盆去打来热水,用毛巾给毕俊昌擦手擦脸。然后把鸡汤盛到碗里递给毕俊昌,又从床底下捞出脏衣服拿去洗了晾上。但两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一连几天袁红果都来照料毕俊昌,给他擦洗身子给他送饭,但是二人就是不说话。在袁红果的照料下,看着毕俊昌的脸色一天天地有了红润。第四天袁红果照例来到病房,却看见毕俊昌的床上空空的,她连忙问其他病人,这个床上的人呢?别的病人告诉她,昨天晚上他出院了。
袁红果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后来她又听说,毕俊昌从粉娥家搬出来了,另租了个地方住。退乘后他还是到麻将馆去玩,只是很少到粉娥那里去了。听到这些,袁红果心里恨恨地想,这个犟种难道就不能低一次头。
两个月后他们住的老房就要拆了,袁红果她们母女就要搬到新家去了。临走之前袁红果无限留恋地看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内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老房子里,他们一家曾经幸福地生活过,她在这里生下女儿。客厅西边的墙上隐隐可看见女儿刚会学写字时在墙上的涂鸦。南边厨房墙上的小壁柜是毕俊昌自己凿出来砌成的。卧室的彩色门帘是她用彩色挂历纸一点一点地卷起来制作的,刚挂上时五彩缤纷,一家人都说好看……
这个家曾留给袁红果许多温馨的回忆,如今这房马上就要被拆掉了,连同她的婚姻一样很快也成了废墟。风吹过,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女儿房间的风铃在风中哀哀地唱着。
袁红果和女儿终于搬进了新居。住在这里,推窗可看见椿树枝头那一挂挂粉褐色悬铃花蕾,散步可嗅到桂花树沁人肺腑的暗香。清晨,可听见鸟儿清脆流丽的啾啾声,暮色中,可观小桥流水边游曳的小金鱼。搬进新居的女儿很兴奋,她整天像只小鸟在各屋里穿梭着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她搂着母亲的脖子说,妈,你太棒了,太有才了,连我都没想到您竟会隐藏着这么深的秘密。
而袁红果对搬进新家似乎并没有那么高的兴致,她觉得这屋里弥漫着太重的生石灰味和油漆味,似乎少了人气,新家显得冷清和陌生。
有一天她问女儿,如果让你爸爸回来你愿意吗?毕雁沙沉默了一会儿说,妈,随你的便,我听你的。袁红果叹了口气说,以你爸爸的犟脾气他也未必肯回来。他是个太要面子的人,我们没给他面子。其实你爸也不是坏人,是妈想给你爸一个惊喜,光想着如何赚钱买房也忽略了他。如今房买了,家却完了。唉,这个社会的风气不好,老魏他们那帮人……袁红果不想再说下去了。
毕俊昌租了一间八平方的房子,家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个睡觉的地方。老魏常常讥笑他说,你放着城市风景的“豪宅”不住,偏偏住到贫民窟。毕俊昌说,我没福住。老魏说,为什么?你们又没离婚你为什么不能住,就是离婚也有你的一半呀!毕俊昌看了他一眼说,你是男人吗,男人有脸住这样的房子吗?老魏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你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有一晚上,老魏头破血流地跑到毕俊昌的房子里要求凑合一宿,原来老魏的私情也被发现了。他气愤地对毕俊昌说,你女儿领着我儿子把翠甜也找出来了。翠甜是老魏的情况!咱们养的哪是儿女呀,养的全是冤家!
看着高手也落败了,毕俊昌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他从床底下摸出了两瓶啤酒又拿出了一袋兰花豆哂笑着说,来,喝点吧,祝贺两个有儿女的孤老。
老魏摇晃着脑袋说,我可跟你不一样,明天等我老婆消消气我就回家,哪怕是跪搓板都行。我不会像你硬死撑着活受罪。
两个男人对着啤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地吹着,老魏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打结了说,女人呀心真小,在男人心里,原配才是最重要的,外边的只是玩玩,她们怎么就不理解男人呢。毕俊昌捡了个兰花豆丢到嘴里嚼巴着说,错就错了,都这把年纪了,还说这些有屁用。一辈子一晃就过去了。老魏说,你老了怎么办?毕俊昌喝了口酒说,我老了,自己爬到火葬场去。老魏说,你真是一根筋呀!
两人喝着聊着最后倒头睡了。
责任编辑 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