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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诺奖想到文学与性别的那些事

2013-04-29林丹娅

长江文艺 2013年6期
关键词:女作家王蒙莫言

林丹娅

2012年10月中国文学有件大好事,那就是作家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评论界研究界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有着很热烈的反响。厦门大学应时举行莫言与诺奖研讨会,意在“荟集当代文学一线学者,谈论莫言诺贝尔奖深入话题,审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前景”,这会开得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不过奖前预言固然了不起,而奖后的研究与反思无论对当下或后世文学史则必不可缺。当然我在此并不是想说开此会的重大意义,我要说的是我注意到整个会议论文与发言几乎无涉性别研究,只有王宇教授在其发言临近结束时说:作为女学者我还想顺便提到,莫言为他的本质化的乡村找到的恰当肉身,那就是他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地母式的、天生具有承受苦难的神奇力量、原始生命本能的、本质化的、奇观化的乡村女性形象。莫言在获奖演讲中也再次提到乡村、饥饿、贫穷、神话传说、泛灵、受难的母亲形象,再次证明了两者之间的关联性。王宇无疑是敏感的,她可能也意识到性别视野在如此“重要”研究中的缺失,所以尽管是“顺便提到”,但提出的问题与其提出本身的情状却已发人深省:在莫言创作中如此重要的一个关联性上,性别研究却出现集体性喑哑,这似乎是在情理之外但又在意料之中,这背后到底说明了什么?是研究者的无意识还是思维习惯使然?是忽略还是漠视?实在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王蒙为1995年出版的刘慧英论著《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作序中说到,当他读到此书稿时,“大吃一惊”,接着他说:“一些年前,我与一些男女作家一起出国访问。我们的女作家被问及关于女性文学、女权主义等问题,我们的男女作家的脸上都显出了麻木、困惑、讥讽、无可奈何与不感兴趣的表情。没有一个女作家承认自己关注女权问题(似乎我们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女权问题或者女权问题是一些低层次的不值得我们的优秀女作家去关心的问题),承认女作家与男作家有什么重要的不同,承认性别问题在自己的创作中具有重大的意义,更不要说是承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了。我当时的绝对主观的感觉是,她们不愿意承认这些的心情恰如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妇联的工作干部。”王蒙无疑是敏感的,他链接起国内女同胞们历来对自己性别自卑感的表现。我敢说如果不是因为在国外,不是因为面对西方读者的提问,这种引发王蒙“主观感觉”的情景就很难发生,因为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谁会去想这样的问题呢?就是王蒙自己,虽然难能可贵地提供了“男女作家的脸上都……”的观察,但之后的问题还是习惯性地只对“女作家”说,而并未去想“她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与表现。她们有意无意要与“妇女”的撇清,有意无意想混进与男女都一样,难道不正是因为男性是第一性,是社会价值的体现吗?况且王蒙所提到的她们存在的许多“不承认”,其判断还是有失笼统与简单,因为不承认的前提是“有”,但客观地说,她们不是不承认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的问题,对性别意识没有意识,男性主流意识就是她们的意识。譬如说在写《爱是不能忘记的》和《沉重的翅膀》时代的张洁,一定是没有意识而不是不承认;而在写《方舟》、《无字》时代的张洁,她一定是有意识而且也不会刻意不承认。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一直在写作中变化的铁凝、王安忆、张抗抗、方方等女作家身上,把她们早期的作品与后来的一比较,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当然,我还要说的是,在这个出访团中肯定没有在1980年代就已写出女性主义诗歌的翟永明、伊蕾、唐亚平、王小妮、海男等人,没有后来在写作中显现出鲜明女性意识的徐坤、林白、陈染、斯妤、叶梦等人。而更重要的是,一定没有1989年就出版的《浮出历史地表》的孟悦、戴锦华,更没有为之写序的李小江。如果有,她们一定会十分内行且精辟地回答关于中国妇女或性别的那些问题。这事让我想起这么一件有意味的事:如果当年孟悦戴锦华是把自己的书稿送给王蒙写序的话,那么使王蒙“大吃一惊”,“改变了我的许多认识与观念,我惊讶于我在女性问题上的皮相与粗疏,粗读了这份书稿我不禁惭愧于自己的视而不见与麻木不仁”的反思就会提前到1980年代。类似此事也着实反映了如下两个实情:一是显然有太多的知识人(尤其男性)因为“觉得低层次”而没有去读原可以给他带来振聋发聩之效的性别研究论著;二是有如王蒙般这样的知识人如果都能读到此类书从而具有性别意识而一改性别观的话,那么起码类似下面的情况出现在学术界中的概率会大大减少乃至不会发生。

2008年,一个性别与华语电影的国际研讨会在南京召开。凭借中外名校与境外名导们的号召力,原来鲜少出席类似性别研讨会的男学者来了不少。尽管从理论上来说生理性别并不天然决定他或她就是拥有各自的性别意识与话语,但现实中大多数人还是以自己的性别非常“本质”地形成性别话语的两端。当争论出现胶着时,男学者依然可以抛出非常“本质”而很不学术的诸如“女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好男不与女斗”之类的“玩笑”话来摆脱危机,占尽优势,从而不费吹灰之力地抵消了女学者所有的学术坚持与努力。此情此景终于激起年轻女学者的尖锐反弹,她们无法相信这种言行就发生在这种高层次而且主题就是与性别有关的学术研讨会上。她们无法在这样酸腐的学术空气里保持沉默,最后大会总结环节特许一位年轻女学者的发言,她说的大意是:这次研讨会名师大家云集,是学习的好机会,我学到了许多,但也令我困惑的是,来参加此会的学者难道不该是具有最起码的性别平等意识的学者吗?可就在这样的会上,我们时不时地就会听到极其强盛而又极其腐朽的男权话语在上空呼啸而过……是的,我也经历过不少诸如此类的学术场景,包括在研究生论文的答辩会上。君不见本土的“性别歧视”甚至可以做出如此的“扬弃”:现任教于北京大学有美国留学任教背景的胡玉坤博士,曾就“有感于国内学界对后殖民研究的积极回应及对女性主义声音的忽视”而着意介绍“后殖民研究中的女权主义思潮”。也许英国学者阿伦·布洛克所说的“如果两性之间的关系不能平等的话,人文主义传统就是一场笑话” (《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的观点,可以用来警醒那些以人文学者自居标榜但却对性别研究持轻蔑或无知的人。后来,我注意到研究会综述是这样表述此件事的:“在众多争议中,男性话语与女性意识的冲突成为焦点中的焦点”,“男性研究主体变成研究对象,这是本次会议最有意味的事。”(《世界电影》2008年04期) 也许,为了避免成为被研究的对象,是各界性别学术研讨会的参与者多为女性的缘故之一,故鲜少出现的男学者就会被誉为国宝熊猫。相反,如果女学者要融入主流学术圈,那么她最好就不要做性别研究,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以写女性形象够劲的莫言研讨会上却无人对其做性别研究——除“顺便提到”的王宇之外。

很有社会文化影响力的南方周末,围绕莫言获奖专做了一篇名为“ 这18张椅子,决定着诺贝尔文学奖”的文章,“女院士及其他”的标题赫然其中,但如同鸡肋,就如妇联排在所有团体最末位置与“及其他”一样。该文透露出男女院士对文学奖的评选所发挥的作用“没有任何区别”,“但没有提到获奖者的性别有否区别”。不过瑞典王位继承法,也才在1979年修改为对生理性别“本质”上的平等,即允许王室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可以继承王位。我注意到其中一评委因抗议写《钢琴教师》的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获诺奖而退出委员会,耶利内克是著名的女权主义者,那评委说她的作品混乱且色情。我记得当年她在接受美国《纽约时报杂志》专访时说:“我笔下的男女关系,是作为黑格尔式的主奴关系来写的。只要男性还能通过工作、名望或财产,来增强其性别的价值,那么女性便只能凭其肉体、美貌和年轻来获得,这一点,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有人也问我对莫言获奖的感受时,我首先当然是为中国文学与作家由衷高兴,然后,也是由衷地感到,还好是莫言而不是某某某作家得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一些被认为也很优秀的男作家,十分迷恋中国悠长的农耕社会秩序与父权、男权文化制度同构出的乡村,鲜少对自己所塑造的性别关系与男女形象有着自觉的反思。性政治关系甚至存在于自以为是的对女性的“溢美”中,把肉麻当有趣,沉溺其中,津津乐道,着意渲染,把玩不已,我不想这样男权化的刻板印象化的文学书写,成为现代中国送给西方读者的又一“奇观”。

也许我在此谈论的话题还是非常本质主义的,我知道,生理上的男女并不天然地决定其性别意识取向,但当你仍然面对的一直就是从本质上来界定与划分性别价值的现实时,你该如何谈它——是视而不见抑或干脆逃避?

最后非常感谢作为男作家的王蒙所到达的“不本质”之境界,这是理解努力携手共建平等和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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