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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写作”随想

2013-04-29乔以钢

长江文艺 2013年6期
关键词:女作家书写身体

乔以钢

当今时代,女性话题格外吸引人们的眼球,甚至已然成为大众文化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这一现象包含着强烈的性别文化意味。仅就文坛而言, 20世纪90年代,“女性写作”便曾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热点,引起关注。然而,人们是在怎样的意义上去理解它的呢?

从字面上看,“女性写作”这样的汉字组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女性的文学创作,然而1990年代以来的文化语境使情况变得复杂。一方面,女性主义话语赋予“女性写作”批判男权文化的特定含义;另一方面,商品经济、消费文化对文学活动的全方位渗透又将“女性写作”裹挟其间。于是,在社会文化生活中,人们对它的运用各行其是。

不妨看一下“百度百科名片”如何阐释:“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坛涌现出了一批关注女性命运的女性作家。她们以特有的人生体验、独特的视角和极具个性化的叙述语言,创作了一批耐人寻味的女性题材的作品……一种被指称为‘个人化和‘私人化的女性写作堂堂正正地走进了文坛,她们对女性经验和女性心理全方位敞开,对个人的生存体验和生命体验的书写,对个体欲望的书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显然,这里对“女性写作”持肯定态度,但其所指仅限于“女人写女人”的创作;也即是说,关注女性题材,表现女性心理和生命体验的创作,构成了“女性写作”的基本内涵。不难看出,这一理解偏于狭义。作为网络提供的百科知识之一种,它通过网络面向大众传播,反映出部分专业人士认知“女性写作”的侧重点。

另一种常见的情况,是将“身体写作”与“女性写作”视为同义语。这类看法高度聚焦于女作者书写女性欲望、女性身体特别是性经历的创作。尽管卫慧、棉棉、九丹、竹影青瞳等若干以写“性”出名的女作者及其写作现象始终伴随着争议,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的作品一度在市场上大热。一些女作者不仅赤裸裸地描绘女性的性行为和性心理,而且公开宣称其文字带有自传或半自传性质。一时间,“性而上”的文字仿佛成为“女性写作”的代表。

其实,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一文中所提倡的描写女性躯体具有特定的含义。她认为女性要观照自己,首先不能回避的是自己的身体和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因为它一直被男权文化禁锢、异化。但她同时强调,在用身体表达思想时,必须忠实于女性视角、女性立场和女性的真实感受。这个过程中不能有男性的价值观、审美观潜在地发生作用,更不能成为被男性观赏、窥视、玩弄、界定的对象和客体。然而在本土接受中,西苏有关“身体”与女性书写之间关系的思想,很多时候并未得到确切的理解。

实际上,不论是片面强调女人写女人、写私人生活,还是过度瞩目女性有关身体和性的书写,都有以偏概全之嫌。其间包含着有关女性和女性生活的古老定位:女人从属于家庭;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女人是“性”的化身……尽管也有批评家提醒注意女性写作在商业化的“身体写作”之外的历史之维,可是这样的声音在消费时代市场和大众传媒极力营造的“身体”狂欢中,很容易被湮没。

毋庸讳言,当代女作者涉及身体和性的文学书写,既不乏包含女性主体立场和诉求的情况,也有主要诉诸感官、迎合男性中心价值观的现象。然而,这些文本的构成和传播在特定的性别文化生态中情况复杂,对其一概而论并不恰当。如若将“身体写作”中存在的某些倾向简单归之于“女性写作”,或是由此出发概括“女性写作”的特征,同样有失公允。事实上,只须稍加留意便可看到,尽管语言层面的“女性写作”有失含混,但它并不影响现实文化生活中女作家们绚丽多姿的创造。

很多女作家的笔触没有局限于狭小的空间,而是既有时代社会面影的描绘,也有人类品性的深细开掘。比如,张洁、王安忆、铁凝、徐小斌、林白等一批女作家深切关注女性命运的历史书写,有着对传统文化的深度把握和生动描摹。在她们讲述的故事里,一个个形象鲜活的女人带着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感受逶迤而来,为滞重的历史增添华彩,丰富了女性写作的思想视阈和审美品格。与此同时,女作家们还奉献了一批具有深厚社会历史内涵的优秀之作,比如宗璞的《南渡记》、《东藏记》,方方的《乌泥湖年谱》、《武昌城》,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等等。

近些年来, 关注社会转型期人们的物质生存和精神状态,成为女性写作的鲜明走向。她们以自己的精神之维与物质文化之间形成张力。在这方面,前述知名女作家大都奉献了力作,而一批比较年轻的女作家(例如孙惠芬、葛水平、魏微、鲁敏等)也有着真挚的人文情怀和深切的文学自觉。她们精心书写底层生存,创作文本各具风神,显示了旺盛的艺术创造力。评论家谢有顺在谈及戴来、丁丽英、张人捷等新一代女作家的创作时,特别称赏其质地:“它与私人经验的泛滥无关,也与身体的自渎无关,而仅仅是呈现文学本身的美和力量。……在这种呈现中,读者看到的是清明的理性,简洁的故事线条,深刻的时代精神以及人性中那些细微的起伏变化。”相对于1990年代部分女性的“身体写作”,他认为这是一种“新的女性文学”。

还需补充说到的是,但凡提到女性写作,人们大多更为关注小说这一文学样式,而事实上,女作者在诗歌、散文领域同样不乏出色表现,例如翟永明、郑小琼和塞壬等人的诗歌,刘瑜、崔卫平、戴锦华、李银河、毛尖等人的散文随笔。她们敏锐犀利地与社会生活互动,坦率发出自己的声音,被视为“新世纪十年来女性写作最切实、最富有社会意义的收获之一”(张莉语)。而如若将视野进一步扩展到少数民族地区以及台、港、澳的女性文学实践,我们自会领略到更为多姿多彩的景观。

值得反思的是,传统性别意识和消费时代的社会文化不仅或隐或显导引着大众的阅读,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文坛和研究界的判断:有时候,我们会不自觉地被经济生活中的商业营销策略所牵制,过度聚焦于那些顺应世俗审美文化的女性创作,进而将其视为“女性写作”的主潮;有时候,我们没有充分领悟文学文本自身的多重内涵,在倚重女性主义理论时,从单一的性别视角出发,对创作的解读未免简单、生硬;有时候,我们不期然间步入为研究而研究的狭径,面对丰富多彩的女性文学写作现象陷入盲视;有时候,我们未能真正抛开男性本位思维惯性的束缚,忽略了文化意义上深层次的性别平等……

女性写作现象丰富而复杂,笼而统之的赞扬或批评都是不恰当的。需要的是沉下心来,拓展眼界,深化思维,具体文本具体分析,真诚地面对当今时代的文学创造。文学创作的质量并不能以“性别”划队列、定高下,这是不言而喻的。归根结底,“女性写作”之说,只是在争取文化层面性别平等的进程中,对女性创作活动的一种具有特定历史意味的强调。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成熟而优秀的女性写作绝非仅仅为女性代言。

女作家张抗抗曾在自己的随笔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比较认同女性写作中应当更为自觉地运用女性视角这一说法——在我们自己的一间屋子里,安静地思考与自省。用思想的火把光芒,照亮自己灵魂的深沉悲悯以及肤浅虚荣;我们会在作品中说出女人的美丽或平凡、聪慧或愚昧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然后,拉开窗帘,敞开我们的门窗,让新鲜的风吹进来,让明亮的阳光透进来。我们将走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去,用女人的心去感受除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之外,人与现实世界的更为复杂的关系;并将我们的眼光放射出去,看到高山、大海和更远的地方……我们将在自己的那间屋里,书写男人与女人的历史,创造有利于自己和整个世界的文学。”尽管这里的表述不免有将女作家“自己的一间屋子”与“外面广阔的天地”两分之嫌,但其中所映现出来的部分当代女作家远非“私人生活”可以涵盖的写作理念和志向,是值得珍视的。尤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理念不曾停留在个别女作家的口头上,而是渗透在许许多多女作家的写作实践中。可以预期,无论面对怎样的评说,女作家们将坚定地持守内心的人文关怀,伴随文学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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