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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

2013-04-29张新安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3年6期
关键词:螽斯宣统大禹

张新安

时值隆冬,冰上走的季节。

在京城“东兴楼”与几位河南乡贤小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端我敬,正喝得酒酣耳热之际,余怀中揣暖的那只紫蝈蝈,突然助兴般“咯吱、咯吱”欢快地鸣叫起来。众人闻之,皆放杯停箸,把惊异的目光投向余问:“身上何物鸣叫?”

余自鸣得意地告诉众人:“蝈蝈,从河南老家带来的……”

蝈蝈,河南人称蚰子。节肢动物,昆虫纲,直翅目。脸长方,略前倾,基本垂直。牙尖,紫红色。二触角须呈丝状,触角一般长于身。身体呈扁或圆柱形,雄性前翅附近有发音器,网纹翅一般为左搭翅,即左翅盖于右翅之上。鸣叫发声时两前翅斜竖起,通过左右两翅反复摩擦,从而发出节奏感极强的、悦耳的声音。两翅愈大愈厚,摩擦就越强劲有力,发出的声响也就愈大。蝈蝈的体色有鲜绿、黄绿、草白绿、褐色。河南人称褐色的蝈蝈为紫蚰子,紫蚰子在保暖的畜养条件下能越冬。史料记载,商周时期人们把蝈蝈和蝗虫统称为 “螽斯”,到了宋代,人们又将蝈蝈与纺织娘混为一谈,直到明代才有了“聒聒”、“蝈蝈”的称呼,和蟋蟀、金钟、油葫芦并称为“四大鸣虫”,且名列榜首。

我国的蝈蝈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延续至今。早在原始社会末期,大禹就开创了崇拜蝈蝈的先河,古文中“禹”就是“虫”。由于大禹是以禹虫——蝈蝈命名的。因此禹虫便成了大禹氏族的图腾。后世便以禹虫的习性来崇拜、祭祀大禹。《荀子》有所谓“禹跳”,扬雄《法言》“巫步多禹”,都是说后人祭祀大禹时跳的舞蹈,大多都是模仿蝈蝈那样的跳步。而《诗经》中相传为周公旦所作的《七月》中“五月螽斯动股”,意即农历五月蝈蝈开始两翅相互摩擦,发出动听的鸣叫声。和《螽斯》篇中:“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的记述,堪称世界上最早描写蝈蝈的文字,由此诗产生的成语“螽斯衍庆”,也便成了喜贺子孙满堂的吉祥语。

而把蝈蝈作为宠物畜养,则是许多国人的雅趣之一。据说宋代已开始有人畜养蝈蝈,明代从宫廷到民间养蝈蝈已较为普遍。明太监若愚在《宫中记》中写道,皇宫内有两道以蝈蝈的名字命名的门,一曰“百代”,一曰“千婴”,这毫无疑问是延续了远古时代对蝈蝈的生殖能力的崇拜。

入清以来,社会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蝈蝈热。寻常百姓与达官贵人不说,仅帝王而言,从康熙,乾隆直到宣统,历代清帝无不喜欢蝈蝈。乾隆帝游西山时,听到满山蝈鸣,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当即赋《榛蝈》诗一首:“啾啾榛蝈抱烟鸣,亘野黄云入望。/雅似长安铜雀噪,一般农候报西风。蛙生水族蝈生陆,振羽秋丛解寒促。蝈氏去蛙因错注,至今名像混秋官。”

末代皇帝宣统与蝈蝈的情缘,更是带有浓重的神奇色彩。电影《末代皇帝》中有这样一个情节:1908年,年仅三岁的宣统举行登基大典,在“吾皇万岁万万岁”的朝贺欢呼声中,幼不更事的宣统,茫然不知所措,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当他发现了大臣陈宝琛身上的蝈蝈后,露出天真的笑容,就把蝈蝈藏在金銮宝殿的座位上面。五十九年后的1967年,当年的宣统身穿中山服,以平民的身份又出现在太和殿,为了证明自己曾是太和殿的主人,在红卫兵的监视下从宝座上掏出他藏的那只布满灰尘的,精致古朴的蝈蝈笼子。五十九年了,蝈蝈依然活着。但见这只老蝈蝈从蝈笼中爬出来,伸了伸腰,抖了抖翅膀,居然还能发出清脆的鸣叫声。这神来之笔虽然只是作家虚构的情节,但却反映了清代的“蝈蝈热”。

无独有偶。

远的不说,我邻座那位头戴贝雷帽,肤色白皙,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一派学者风度。当他以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听到我怀揣的蝈蝈鸣叫,又得知是千里迢迢从家乡带进京城的时,当即用商量的口吻征求余的意见道:“能否取出,让吾等一观?”

余看室温尚可,遂爽快地应允道:“有何不可!”言毕,即从腰间往上一点点挤装蝈蝈的葫芦,从脖颈处掏出,打开盖儿,先将那蝈蝈倒至手掌之中,然后以拇、食二指捏住其颈部,将其放到餐桌上。颇为抓彩的是,在众目窥窥之下,那小精灵竟然不怯不惧,趴定后稍一愣神,便蹬腿弓腰,弹抖双翅,欢快地“咯吱、咯吱”鸣唱起来。

动听的叫声,引起刘子默先生极大的兴趣,他引颈近距离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蝈蝈鸣唱时的神态,欣喜若狂地连声惊呼道:“乡音、乡音啊!我一定要把它画出来!”其他几位老乡听到这久违的乡音,一个个也都意往神驰,激动不已。

河南人忠诚厚道,言重九鼎,吐口唾沫能砸出个坑。次日,刘子默言而有信,果然将取名《乡音》的蝈蝈画出。并题跋曰:“画者,不在大,不在多。逸品者寥寥数笔,便得其神韵。今画乡音小品,旨在观物生情。”画面中的蝈蝈,更是逼真传神,趣意盎然。诚如戏词里唱的那样:“伸条腿、蜷条腿,刺棱棱两膀蹬着筋儿,忽灵灵两眼偷看人儿,那个小嘴它呱哒呱哒喝露水,仔细观看它简直像个活的……”

然,3月9日下午,那小精灵终因没能扛得住家乡的低温,令人遗憾地走完了它的虫生之路。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似乎在拼尽全身的精气神,软弱地抖翅悲鸣几声。虽然少气无力,但余已心领神会,它是在用生命的绝唱,与精心畜养它多日的主人告别。那几声已不着调的呐喊,分明是在令人心碎地告诉余:“哥儿们,拜拜啦!与汝相约,吾明年托生后,咱再形影相随,朝夕相伴……”

越冬蝈蝈的生命周期大约百天左右,余畜养的这只蝈蝈,至少存活了120天,其寿不算短矣。尤其是生命的最后一个多月,它随余搭火车,乘轿车;逛京城,游古刹。以长鸣的乡音,活生生的实体,从三个方面彰显了其自身价值。一是使余生长在京城的小孙女对蝈蝈这种昆虫的抽象概念,升华为真切实感的认知;二是慰藉了身在异乡游子的思乡之情;三是为余赢得了一幅颇具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国画小品。

如此算来,那小精灵虫世一遭,亦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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