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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魂灵》的三段文字看果戈理的幽默讽刺技巧

2013-04-29崔森林何维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6期
关键词:果戈理拟人化

崔森林 何维

摘 要:本文从满涛、许庆道翻译的果戈理的《死魂灵》里选出三段文字,通过对这三段文字的细读,总结被历来研究者忽略的果戈理的讽刺技巧的其他一些方面,具体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不确知的讽刺及讽刺的“三级跌落”;(二)以静制动,循序渐进的酝酿和爆发;(三)贴近事物的拟人化描写的幽默。

关键词:果戈理 幽默讽刺 “三级跌落” 以静制动 拟人化

关于果戈理《死魂灵》的研究,目前已经有许多的研究和著述,总结起来有这样几个方面:有研究《死魂灵》的主题的,比如它的批判主题,小人物宗教神秘主义主题;有注重叙事手法的,比如谈他的喜剧叙事模式,体裁问题的探源,结构特征;有研究地主群丑性格及乞乞科夫的性格的;有着重表现手法的,比如比喻手法,反义词的描写,讽刺手法,语言艺术,语气助词的;还有横向比较的,如《死魂灵》和《儒林外史》比较。这些论文和著述几乎都从整体切入对《死魂灵》进行把握,而本文不同的是,只选取三个主要的片段,细读片段,以点盖面地谈谈果戈理的幽默讽刺艺术,解读的文本为满涛、许庆道翻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死魂灵》。

一、不确知的讽刺及讽刺的“三级跌落”

我们先来引用一段文字:

“在省会NN市的一家旅馆门口,驶来一辆相当漂亮的小型弹簧轻便折篷马车,乘坐这种马车的多半是单身汉:退伍的中校啦,上尉啦,拥有大约百把个农奴的地主啦,总而言之,一切被人叫做中等绅士的那些人。在轻便折蓬马车里坐着一位绅士,外貌不俊美,但也不难看,不太胖,也不太瘦;不能说是年老,不过也不太年轻。他的莅临没有在城里引起任何骚动,没有伴随发生特别的事故;只有两个俄国的庄稼汉站在旅馆对过的一家小酒店门口,交换了一些意见,不过这些意见仅仅涉及马车,而不是涉及坐在车上的人。‘你瞧瞧,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车轮子!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上莫斯科,这车轮子拉得到还是拉不到?‘能行,另外一个答道。‘可是我想,到喀山就不行吧?‘到喀山可不行,另外一个人答道。谈话就此打住了。”

果戈理的《死魂灵》的创作是“一丝不苟”的,经过了多次修改。在一八四一的夏天,果戈理口授,安宁柯夫记录,据安宁柯夫的回忆:“尼古拉·华西里耶维奇耐心地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用融合着感情和思想的声音继续着另一段。这种充满诗意的口授的优美音调,本身是那么真诚,他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消弱和改样。”[1]这里指出果戈理口授小说的用意在于他不光是通过这种方式,对文章进行“遣词造句”的修改,而更重要的是,他要通过朗读,把握他的幽默与讽刺的语调和感觉。“安宁科夫在录写到那些滑稽可笑的情节时,往往忍不住笑出声来”就是证明。本文的“NN市”“退伍的中校啦”“上尉啦”“拥有大约百把个农奴的地主啦”“外貌不俊美,但也不难看”“不太胖,也不太瘦”“不能说是年老,不过也不太年轻”,就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故意模糊的描写,就意在表达一种幽默滑稽的讽刺,配上语气助词“啦”,朗读起来,更具有这种异味。外貌描写的重复,没有特点的人物描写,这种不确定性制造了幽默讽刺的氛围,这是一种通过不确定来营造讽刺;相反的,鲁迅先生在《故事新编》中,用了描写的“确定性”来制造幽默,比如在《故事新编》中“大约过了八分钟”“大约过了烙好一百零三四张大饼的功夫”的反复,就是这个方法。大凡在严肃作品的语境中用模糊性描写,在滑稽性作品中用精确性描写,都能营造一种幽默氛围。

接下来,乞乞科夫的出场,“没有在城里引起任何骚动,没有伴随发生特别的事故”,这是一个转折;紧接着,“只有两个俄国的庄稼汉站在旅馆对过的一家小酒店门口,交换了一些意见,不过这些意见仅仅涉及马车,而不是涉及坐在车上的人”,这是第二次转折,没有引起轰动不说,只有两个庄稼汉在讨论,而且还是在讨论马车的车轮子;“‘你瞧瞧,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车轮子!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上莫斯科,这车轮子拉得到还是拉不到?‘能行,另外一个答道。‘可是我想,到喀山就不行吧?‘到喀山可不行,另外一个人答道”,这是第三次转折,这两个庄稼汉的讨论也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或多么激烈,只是以相互的无聊和妥协打住,以这样的解构和无聊的搪塞来回应乞乞科夫的出场或所谓的一些上流人物的出场,确实非常滑稽。这一层层的转折和跳跃就构成了果戈理小说讽刺的“三级跌落”。类似的鲁迅先生《铸剑》的结尾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七天以后是落葬的日期,合城很热闹。城里的人们,远处的人们,都奔来瞻仰国王的‘大出丧……百姓都跪下来,祭桌便一列一列地在人丛中出现……此后是王后和许多王妃的车。百姓看他们,他们也看百姓,但哭着。此后是大臣、太监、侏儒等辈,都装着哀戚的颜色。只是百姓已经不看他们,连行列也挤得乱起八糟,不成样子了。”[2]

二、以静制动,循序渐进的酝酿和爆发

这一节引用的例子是《死魂灵》里的女地主科罗博奇卡和乞乞科夫的对话,这是第三节里的高潮,最后以乞乞科夫的不顾斯文的大怒和女地主的误以为他是给公家“办差”的立马讨好而化解。这一段对话描写,循序渐进,层层地把矛盾推向高潮,在手法上主要采用了以静制动。一个小心翼翼精明的防守,一个步步利诱地更精明的诱导。众所周知,女地主科罗博奇卡“没有任何温情、文雅的外衣,她把地主的卑琐的志向、贫困的精神表露无遗。她极端闭塞,从不过问庄外的事,但却善于经营田庄,一心积聚财产。因此她性格吝啬、顽固,为人机警、尖刻,是十足的‘务实的人。乞乞科夫向她购买《死魂灵》,她虽闻所未闻,但她本能认为,既然有人要买,那大概总是有利可图的事。然而她又不了解行情,因此不愿意立刻脱手,等打听到价钱再卖。她情愿把面粉、蜂蜜、肉类卖给乞乞科夫,因为这些东西有个价格,脱手出去,不致吃亏”。[3]对付这样顽固执拗又精明的女地主,是需要耐心和心计的,而正好乞乞科夫也精明强算,世故圆滑。这样一场矛盾就异常的激烈。我们就科罗博奇卡一面来摘抄一些对话:

“把什么让给你,老爷子?”

“怎么把他们让给你呢?”

“这怎么能行呢?老实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想把他们从地里刨出来吗?”

“说真格的,我不明白,”女主人拖长调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以前我可从来还没有出卖过死魂灵呀。”

“不,不,我可没有这么以为。他们有什么用处呢?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使我觉得为难的是,他们已经是死了的呀。”

老婆子沉思起来。她看到,这件事的确似乎对她有好处,只不过太新鲜了,是空前未有的,因此,她开始非常害怕起来,只怕这位买主是想要个什么花招来让她上当,他是天知道打哪儿来的,并且来的时候是深更半夜。

“说真格的,我的爷,我还从来没有出卖过死人哩。活的我倒是出让过的。”

“说真格的,我乍一听,觉得挺害怕,担心自己稀里糊涂吃了亏。也许,你,我的爷,你是在骗我,他们实在是那个……他们实在要值更多的钱。”

“话固然是不错的,他们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叫我拿不定主意的一点是,他们已经是死了的呀。”

“说真格的,”地主婆答道,“偏叫我这个毫无经验的寡妇碰上了这样的事儿!最好还是让我再等一等,万一有商人来,我可以比较比较价钱。”

“没准儿能在家业方面能派什么用处……”老婆子反驳说。

“说真格的,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最好我还是卖给你大麻吧。”

“说真格的,货物是这么奇怪,完全没听说过的!”

我们通过地主科罗博奇卡粘滞、顽固的思维这一面,就可以想象到另一面乞乞科夫是如何耐心的利诱和到最后的终于失去耐性的勃然大怒,将矛盾推向高潮。本节对话的结构组织的顺序就采用了以静制动、循序渐进的方法,同时也在矛盾逐渐深化的过程中刻画了女地主的人物形象。类似的例子像地主诺兹德廖夫,这是个嗜赌成性,吹牛撒谎的典型,他使尽各种各样的心思和耐性要乞乞科夫和其斗牌,在这场矛盾的纠缠中,乞乞科夫就化动为静,步步紧退,最后才同意下棋,但以差点胖脸上挨了揍而落荒而逃。

三、贴近事物的拟人化描写的幽默

果戈理的《死魂灵》里有一些关于动物们的拟人化的描写,也是历来研究果戈理的学者们所没有认真注意的方面,例如作品中关于乞乞科夫深夜误打误撞到科罗博奇卡庄园的时候所遇到的那些“狗音乐家”的精彩描写。“这当口,一群狗扯直嗓门一刻不停地叫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一条狗抬起了头,拼命地拉长腔调叫着,仿佛它因此可以得到一大笔天知道多么大的赏金似的;另外一条狗急急忙忙抢着吠叫起来,活像教堂里的诵经人;在这两条狗的吠叫中间夹着大概是一条小狗崽子的一串童音,像是挂在邮政车车轭上的小铃铛在叮当鸣响,最后,盖过所有这一切的是一个低音,这也许是一条老狗,要不然就是一条结实健壮的雄狗,因为它加进一阵阵粗哑的吠叫,好像唱诗班里的一个男低音歌手,当乐曲进入高潮,男高音歌手们踮起脚,拼命想迸出一个高音来,所有的合唱队员也全都昂起脖子,要把声音往高里拔,这时候他一个人却把没有剃过的下巴颌儿缩到领结里,蹲下了身子,屁股几乎着了地,从丹田里发出那浓重的低音,使窗玻璃都震得叮叮作响。”在这节里,这些狗的各具身份和特点的吠叫,相互之间的构成的层次感,被果戈理描写得风趣幽默,极其生动、形象、传神。“仿佛它因此可以得到一大笔天知道多么大的赏金似的”,“活像教堂里的诵经人”,夹在这两条狗中间的“一条小狗崽子的一串童音,像是挂在邮政车车轭上的小铃铛在叮当鸣响”,最后一条没剃过的雄狗的压轴,这些都反映出果戈理对乡村生活的熟悉和喜爱。“以上两种辞法,都是发生在情感饱满,物我交融的时候。”[4]这里的两种辞法分别指修辞上的拟人和拟物,其实也是一种对动物的人格化的解释。笔者认为,讽刺作家尽管对人生的丑恶现象和丑恶人性极具敏感和无情,但他在内心深处却是深爱着这个世界,表面的辛辣或有时的尖酸刻薄掩藏不了作家对美好人生或美好人性的向往,而对动物的这种拟人化的描写恰恰是他对人生爱的一种展示,一种暴露。在《死魂灵》中,还有一些精彩的描写,比如,当乞乞科夫的马车和另一辆相向而行的马车交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段关于花斑马的描写:“在这场大混乱中,那匹花斑马对新结交的朋友喜爱到如此程度,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从那由于未曾料到的命运而陷入的车辙里拔出脚来,它把自己的那张马脸搁在一个新朋友的脖颈上,仿佛凑在新朋友的耳边低声絮说些什么,说的大概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蠢话,因为那个新朋友不住地摇晃耳朵。”

综合上述,我们通过选取《死魂灵》的三个片段,以点带面地分析了果戈理的幽默讽刺的特点,为我们进一步认识果戈理的幽默讽刺技巧做一些补充,同时也为写作学中讽刺作品技巧的研究做一些参考。

注释:

[1][3]钱中文:《果戈理及其讽刺艺术》,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97页,第107页。

[2]鲁迅:《故事新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90页。

[4]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119页。

(崔森林,何维 康定 四川民族学院中文系 62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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