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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中丙崽与刑天的形象意义解读

2013-04-29孔令俐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6期
关键词:祖先崇拜

摘 要:韩少功《爸爸爸》的主人公丙崽,与神话传说中刑天的形象有着原型上的相似。在神话传说和文化古籍的记载中,刑天外形上的独特性,身世的神秘性以及神性的传奇色彩等特征,都与丙崽有着一一对应之处。同时,《爸爸爸》中描写的诸多人物及其命运也反映出在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下,鸡头寨落后愚昧的状态被现代文明冲击的悲剧,最后留给读者一个开放性的结局。本文通过解读这一形象的意义,进一步探究原始文化现象的归宿问题。

关键词:神话原型 丙崽 祖先崇拜

神话是一种古老的艺术体裁,是表达原始主题的方式之一。在我国文化中,神话思维模式对揭露作品的主题内涵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早至希腊神话对整个古希腊文明甚至是欧洲文明、世界文明的贡献,再到中国的古代民间神话对古代文学的创造和启迪,这些都预示着神话对一个民族的启蒙性作用和深刻的历史影响。之后的新时期,神话意象和思维更是作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在民族审美和情感的构建方面散发光芒。

韩少功的《爸爸爸》是一部以神话原型理论为依托的寻根小说。其思想意蕴深刻丰富,神话的引入又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感和历史的纵深感。作品通过运用象征、隐喻等方式描写了一个原始部落——鸡头寨的历史变迁和兴衰荣辱。这是韩少功有意为读者渲染出的另一个世界,这其中既有奇幻怪异的湘西背景,又有诡异神秘的民间传说,最终表现出一种封闭落后的社会文化形态。整个故事悲壮与荒凉并存,愚昧和文明碰撞,留给我们对历史更进一步的的反思和认识。本文主要运用神话原型批评的方法将丙崽和他的原型人物刑天做了类比,这样不仅从更深层次上表现出人类的生存环境,而且从丙崽身上挖掘出原始的神话意象,最终折射出鸡头寨村民在生存观念上集体无意识的群体形象。

一、丙崽的外在形象

文章的主人公丙崽近乎白痴,“未老先衰”但却又是一个“长不大”的小老头,形象猥琐奇怪,只会说两个词“爸爸爸”和“x妈妈”。生下来便是一副痴呆的“死人相”,眼目无神,行动呆滞,畸形的脑袋倒很大,像个倒竖的青皮葫芦油水光光的一片,摇摇晃晃地四处访问。“调头也很费力,软软的颈脖上,脑袋像个胡椒碾锤晃来晃去,须沿着一个大大的弧度,才能成功地把头稳稳地旋过去。”很明显,丙崽的头形同虚设,似乎并不与他的身体神经相连,而更像是生硬的放在身上,并不受身体的支配。作品中的丙崽是现代神话中的形象,因此他存在的身体和生理上的缺陷是古代神话人物的置换变形。在中国古代神话中,刑天的形象也是无头的,他以双乳为目,肚脐为口,右手操戚,左手持盾的舞蹈着。这样就与丙崽的“假头”对应了起来。然而“无头”的天神并不是刑天独有的外形特征,而是有着特殊的象征和历史意义的。无独有偶,早在古罗马人梅拉的《宇宙位置》一书中就有着和刑天惊人的形似的记述,“布雷米雅人根本没有脑袋,他们的脸就是胸脯”。古人不约而同地描述着无头之人,或许是因为从古至今人们多感叹于“心为形役”的苦痛与无奈,人类的先祖们无时不在渴望着肉体冲破理性的牢笼,让生命力无限制的迸发。

由此可见,“无头鬼”似乎成为了丙崽和鸡头寨的祖先刑天外型上共同的标志性特征,这种特征又蕴含着种种深意。两者的“无头”命运都带有深刻的悲剧性,一个天生所致,一个为公而丢。身首异处的悲壮也许正是代表着一种对命运的反抗。

二、丙崽的身世

韩少功的小说有着普遍的思父意识,这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和环境是分不开的。“父亲”是他的寻根小说中最具体最贴切的意象,这不仅仅是一己之父,而是上升为一种文化的符号。在他的深层意识中,只要有父亲在,出现的一切磨难和心酸都会消失,事情总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些就决定了丙崽,这样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注定一生的悲凉与寻找。

丙崽有很多“爸爸”,却没见过真实的爸爸。丙崽父亲的存在是十分模糊的,“他是否存在,说不清楚,成了个不太重要的谜”。同时,丙崽的父亲还有泛众性。他“碰到一些后生倒树归来或上山去‘赶肉'”,被那些红扑扑的脸所感动,就会友好地喊一声“爸爸”——这使丙崽遭受到更多耍笑和暴打。对于丙崽所处的这样一种畸形的生存状态,不得不说是由于失父造成的。而那一声声看似无意义的“爸爸”,其实质却反映出在传统与现代文明迷失中的人们对“根”的追问与寻找。

原型天神刑天的身世与丙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中国古代神话中刑天是由浑敦大王受西王母之命喝了魔灵泉之水后受孕而生下的。后来浑敦与盘古交战,浑敦战败死后由盘古将刑天收养。所以在母系氏族成长起来的刑天也是没有父亲的,把刑天作为鸡头寨的创世神也是作者的用意所在。对原始部落的民族来说,对祖先和创世神的崇拜是他们将各个成员团结起来的纽带和内聚力量。因此,祖先是最值得崇拜的对象,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要遵循祖先的足迹。鸡头寨的村民都有的强烈的思父意识便是由此而来,他们每逢红白喜事和逢年过节都要唱古歌,从父亲唱到祖父,从祖父唱到曾祖父,一直唱到姜凉,最后一直追溯到刑天,也就是他们的创世神。在饥荒时代,家家借谷的情况下“仍然由公田出担谷养只猫”来照看祠堂,怕的是老鼠啃了族谱,扰乱了祖宗的安宁。这些都表现出他们怀念和追思这些带来丰饶资源和灿烂文明的先祖们的强烈意愿,同时也将对新的生存条件进行更好的开拓。

其实,初次在鸡头寨的古歌中提到刑天时,就已隐喻出刑天就是如正史神话中所说的开天辟地的盘古之神。说他“刚生下来时天象白泥,地象黑泥,叠在一起,连老鼠也住不下,他举斧猛一砍,天地才分开。”可见刑天无头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开天辟地自断。这样刑天的身世虽变得十分模糊,但一方面抹去了神话传说中刑天作为黄帝反叛神的痕迹,另一方面又把刑天抬上了创世的至高地位,显示出楚地文化力图在中原文化之外坚守自己的文化心理阵地。鸡头寨的村民不相信史官,但是他们也并非有意歪曲故事的真实性,而是无意曲解了这个故事的过程,运用精神胜利法增加了祖先神秘和世俗的色彩,为他们的繁衍生息提供了合法的保障。

三、丙崽的话语权

语言对于社会人来说是一个标志性因素,语言缺失就意味着主体永远无法进入正常社会认同的范围。傻子的语言象征着人的一种特殊的生存状态,人与社会不能相容。这样容易导致人的异化和生长状态的畸形发展。

丙崽是一个痴呆儿形象,他的话语权被剥夺了。语言的缺失将他与社会的正常状态相隔离。从开始只会说“爸爸”和“X妈妈”,到后来无论何时何地对待何人何事、身处何时何地也只会说这两句话,再到之后丙崽像一个被牵动的木偶受人摆布,被石仁背地报复出气,扇耳光,磕响头。然而他却无法向妈妈控告,满怀着被误解的暴怒。虽然丙崽的话语权不是完全丧失的,他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自我解救,但这样也弥补不了他与整个社会环境的隔膜,在交流沟通上存在的缺失加重了本来就处于失父状态的丙崽的悲剧色彩。

关于刑天的话语权,正史中是这样描述的,《山海经·海外西经》中记载全文如下:“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山海经注》认为刑天是争神不胜,为帝所戮;遂厥形夭,脐口乳目;仍挥干戚,虽化不服。在郭璞眼里,刑天显然是妖孽,竟然虽化不服,给人以有些大逆不道之感。所以刑天虽以肚脐为口,但是他的话语权也被剥夺了。一个没有头脑的英雄除了勇武,没有了逻辑和智慧,所以只是匹夫之勇。身首异处的刑天被胜利的一方在正史中任意丑化或美化,总之,其形象是作者有目的描绘的。而鸡头寨的遗民自有自己的记述——刑天的头被自己误断。但由于话语权的缺失,很多惨烈的英雄抗争的过程被过滤掉,只剩下一丝丝悲愤的情绪慢慢麻木。

四、丙崽的神性

丙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被作者有意赋予了超自然的能力。丙崽正是运用这种能力作为自己反抗社会和不利环境的一切手段。在面对灾难时,丙崽的痴傻愚怪的病态让鸡头寨的村民感觉到与常人与众不同的神秘感,他在鸡头寨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遭遇又表现出神性,这个天生的傻子一度成为拯救整个村落的希望。

首先就是鸡头寨的村民要杀丙崽祭谷神,但是突然天降炸雷而使丙崽幸免。打冤时由于关键时刻骂了句“X妈妈”,而摇身一变成为具有有先知能力的“丙大仙”,村民们将丙崽奉若神明的情节,让人读来感到既可悲又可笑。丙崽仅会说的两句话“爸爸爸”和“X妈妈”也被顿悟成“莫非就是阴阳两卦”的天机泄露,就这样,上演了一场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拜神大戏。很显然,丙崽绝不会是一个活神仙,更不能依靠他挽救整个鸡头寨的悲剧命运。这些更进一步验证了丙崽的傻与整个村落的愚昧落后。最后丙崽在被仲满喂了毒药汤后又复活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居然没有死。”脑袋亦变的特别灵活,赤条条地来去无牵挂,搅动着太阳的光流,把时空都控制在手中。这一次,丙崽虽然依然“瘦小和苍老”,但脐眼足有铜钱大,令旁边的几个小娃崽十分惊奇和崇拜,“争相观看那个伟大的脐眼”对着那“伟大的肚脐”呼喊“爸爸爸爸”。在远古神话中,“肚脐”是一个普遍的象征物,即宇宙的诞生之所。这里充满了对太阳神的崇拜,所以代表着太阳崇拜的刑天似乎又在断壁残垣之中复活了。一如丙崽的复活,如凤凰涅槃般,预示着旧的历史将被颠覆,新的时代即将到来。生命的轮回生生不息,文明重新焕发活力和光彩。作者也旨在小说最后诉说一种对新的文明苏醒和崛起的期冀。

丙崽的这次生死交替似乎又在说明一种新的秩序的建立。一成不变的乡土化的社会模式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逐渐崩塌沉沦,失去了生命和意义。这里以鸡头寨集体的殉古而宣告着这样一种乡土化模式的结束,而现代文明的新秩序似乎以丙崽的复活拉开了序幕。这既意味着新的文明的超然新生,又象征着对“根”的新的寻求与重建。

丙崽的死而复生,正说明了“傻”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最终还得到升华。在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把傻子当做主要人物,作为一个特殊的视角向读者展示作品的思想意蕴。傻子主人公虽具有弱势的一面,但又有超凡力量的一面。两者矛盾而统一的体现在这样一些畸形的特殊人物身上,通过赋予他们的神秘力量而加深作品浓郁的悲剧意味。还有研究者从“道的隐遁”角度认为“丙崽喝毒药不死则意味着简单的生命会长久,也意味着自然之‘道不会因为生命的简单而放弃它”,所谓大智若愚,大音希声,丙崽的傻正好符合了道家的生存法则。

丙崽的神秘力量代表了刑天的后代,但这并没有使鸡头寨从落后愚昧的状态向现代文明转变。畸形古怪,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男性的丙崽是不可能完成生命的继承的。这样也隐喻出这个古老的村寨积难重返命数已尽的事实。刑天的伟业创造了鸡头寨,但是丙崽的神性却将鸡头寨引向灭亡。韩少功用刑天的创世神话反讽了丙崽的“毁世”,从而讽刺了民族的传统和落后山区的生活真相。

五、结语

把握原始民族文化和心理,了解集体意识的神话思维模式,才能使我们真正了解丙崽。在作品中,丙崽生活在一个没有一丝现代文明的原始落后的小村落,这里又充满着病态粗野的集体无意识的顽固。他畸形丑陋又与鸡头寨的愚昧蛮荒互渗为一个整体,让我们心怀悲悯又不免为之痛心。有学者说古代神话充满了动人的真诚,闪烁着诗意的光辉。现代神话却分明是冷嘲热讽,在那荒诞的面具背后更多的不是想象,而是理智,不是对自然的惊讶,而是对人世感到失望,苦闷和悲哀。丙崽从神话中走出,但带给我们更多的是集体意识和文明冲突的注解,对文明和民族历史性的深沉反思。

参考文献:

[1]崔妍.丙崽:文化与时代发展不同步的产物——简谈韩少功小说《爸爸爸》中丙崽的形象内含[J].东疆学刊,1992,(4).

[2]唐凤娟.从神话中走出的丙崽[J].凯里学院学报,2010,(1).

[3]刘小平.“道”的隐遁与显现——重读《爸爸爸》和《树王》[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

[4]许相全.丙崽:中国式的“圣愚”[J].毕节学院学报,2009,(3).

[5]韩少功.爸爸爸——韩少功名篇珍藏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6]韩少功.文学的根[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

(孔令俐 天津 河北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律学院3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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