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唱
2013-04-29程迎兵
1
陆仁毅经过九村小学时,恰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家长和学生混杂在一起,把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他在小卖部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樟树下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大约十岁,背着个大书包,戴副小眼镜。可能是家长未按时来接,他正与一个同学在树下玩“石头剪刀布”。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女人朝那个小男孩喊,小毅,小毅!小男孩听到喊声,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蹦蹦跳跳地朝她跑去,大大的书包在后背上荡来荡去。
这所小学在山脚下,陆仁毅的小学生活也是在这所学校度过的。他留意这个小男孩,并非留恋这所学校,而是发现这个小男孩与自己长得太像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叫“小毅”的男孩,他的一举一动,与他小时候放学等妈妈来接的情形如出一辙。
小毅的妈妈接过他的大书包,背在自己肩上,又腾出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夕阳下,两个柔弱的背影有说有笑地朝西边走去。
陆仁毅情不自禁迈开步伐,悄悄走在了他们的后面。
2
陆仁毅就住在这所小学的附近,他的邻居借学校的地利,办了一个学生托管班,推出了若干项方便家长和学生的服务。这些服务解决了看似繁忙的家长的难题,中午还提供午餐,下午放学后还兼课余辅导。语文辅导老师就是陆仁毅。
陆仁毅单身一人,他一直单身一人。虽然没有孩子,但他却很喜欢小孩,喜欢他们的童音以及可爱的模样。看着他们,他能轻而易举地回到自己的童年,也似乎能将自己的日子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
陆仁毅的生活很简单,深居简出,没什么朋友,更难遇见异性朋友。他认为与异性相遇,确实就是一种缘分。他认为他与她应该是前世就认识的,他们之间一定有些东西没纠缠清楚,所以今世见到。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似曾相识,而又无比陌生的感觉。
陆仁毅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与他各方面,比如外貌、性格、经历等都类似的人,只是他们从未相遇过。所以,他总是试图以幻想的方式,来回顾和展望他的生活,以及围绕着他的世界,所以,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虚构,爱情也是一种虚构,所以他至今单身一人。
现在,他发现那个叫“小毅”的男孩与他神似。
3
托管班的数学、英语老师都是未婚女性,活力四射,而且与他年龄相差不大,他的邻居试图撮合。起初陆仁毅也强打起精神,努力试探这个他不了解的恋爱世界。她俩看起来很高深,他观察着她们的举止言谈,尽量显得聪明些,以防止受到轻视。他和她们以及邻居在一起吃饭,面带微笑,不多说话,只是在她们对电影、文学等他有所涉猎的领域大谈特谈时,他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一些独特想法。但是,几次交往之后,他发现只要他一开口气氛都会变得压抑,于是他不得不一次次失望地起身告别,内心在悲伤中纠缠。最后他就知趣地退出了这些交往。他的邻居带来了她们对他的评价:你是一个无趣的人。
陆仁毅也觉得自己是个了无生趣的人,每天深夜睡不着,天不亮就起床,如同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不再需要太多的睡眠。他很敬佩那些活力四射的老人,天蒙蒙亮就兴致勃勃地集结在城市的各个花园与广场,手握各种兵器,哼哼哈嘿一番后,再随便找个老太婆嘿咻嘿咻调一番情,最后心满意足地奔赴菜场,显得干劲十足。陆仁毅远远地看着这群老人,担心他们会突然停下动作,然后走到他的面前,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你为什么一大早就这么无聊?为什么不虎虎生威些呢?记住,爱拼才会赢!为了避免这样的场景发生,陆仁毅总是对他们浏览一番就离去。
现在,他的注意力在那个小男孩身上,一到放学时间,陆仁毅就会提前守候在校门口,远远地观望这对母子。
时间久了,陆仁毅发现一个现象,这个小男孩的父亲始终未出现过。这令他好奇也让他无边揣测,是外出打工、离婚、残疾,还是死亡?这些揣测让他把注意力又暂时转移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一个周五的放学时间,春雨细密地下着,陆仁毅习惯性地站在屋檐下。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了小男孩的妈妈,她撑着一把花伞,刘海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趴在前额上。她的脸庞白皙干净,像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她的眼睛不大,透出些许的茫然。当她的目光转向陆仁毅时,他这次没有再躲闪,而是迎了上去,他觉得那不再是目光,而是这漫天明亮轻盈的雨雾,一下子就把他笼罩了,呼吸里也充满了樟树与泥土的芬香。
陆仁毅看着她,变得有些拘束,一双手交替握着伞柄,不知道怎样摆放才更合适。
他知道,在度过的无数个寂寞日子里,他并未失去想要疼爱一个人的愿望,现在的情形犹如是一片不起眼的青苔,默默地萌发出了惊人的绿色。
就这样,已经不算太年轻的陆仁毅,他的身上此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发现这个女人不仅好看而且还很耐看。
那天,这对母子并未按正常的路线往回走,陆仁毅跟着他们走进了邻居的托管班。女人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大意是她要找工作,她的儿子小毅从明天起需要托管。邻居喜滋滋地向她介绍了一些服务内容,然后切入正题——缴费。女人犹豫了一下,带着商量的口吻问能否先预交一半。邻居面露难色。
陆仁毅接过话茬说,这个小家伙的托管费我来付。他的口气像是在菜场买了根黄瓜。
邻居说,嗯?你认识她?说完看着他俩。
女人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小毅却在各个房间跑了一圈后说,妈妈,我喜欢这个地方。
陆仁毅对邻居说,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可能她已经记不起我是谁了。就这样定了。邻居连忙说,既然是熟人,等学期结束了再缴亦可。
女人摸了摸小毅的头,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挎起书包牵着儿子,走进了细密的雨中。等他们走出视线,邻居问,她真是你同学?陆仁毅说,不是。
那你是在做慈善?
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等我死了,人在天堂钱在银行。有什么用呢?
邻居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然后说,我明白了。
4
陆仁毅单调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他非常乐意这样忙碌。
他总是提前等在校门口,与众多家长混杂在一起。他喜欢看着小毅背着大书包,从校门跑出来的姿态,他的小手偶尔扶扶眼镜,跟同学打招呼告别,而陆仁毅会高高扬起手臂,在空中不停地摆动,盯着小毅穿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
这种场景,就是陆仁毅小学生活的重现。他对小毅的照顾与疼爱,也唤醒了他自己内心深处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而且小毅也很喜欢与他相处,那些他妈妈解答不了的问题,在他这里却都能找到答案。
在等待妈妈接他回家的时间里,小毅就缠着陆仁毅讲故事。
陆仁毅说,小毅,我给你说一个你从未听过的故事。
小毅说,好好,太好了。
陆仁毅说,当你在看一篇童话故事时,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你,也正在阅读和你完全一样的一篇童话呢?那个小朋友却不是你自己,他生活在……生活在一个云雾缭绕的高山上。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你每秒钟都相同,你们做着相同的事情,想着相同的事情,但是你俩却从来没见过面,也永远不可能见面呢?
小毅说,这是不可能的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和人呢?
我觉得有可能,陆仁毅摸了摸他的小脸说,我觉得你与我就很相像,不同的是,我比你年龄大,而且我们俩几乎天天能见到面。
小毅说,你说的这些真是神奇呀,可我就是不相信。
陆仁毅笑着说,你不相信啊?那我预测一下,你今晚回去肯定会无意中吃到辣椒,它会让你张大嘴巴直吐舌头。哈哈。
小毅说,那怎么可能,妈妈知道我是不喜欢吃辣的。我现在就宣布你预测错误。
陆仁毅说,是吗?明天见面时就知道结果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见面,陆仁毅就问小毅,昨晚吃到辣椒了吧?
小毅说,叔叔你太厉害了。昨晚妈妈做了一个我从未吃过的铁板牛肉饭。你可吃过?
陆仁毅说,我没吃过。你说给我听听吧。
小毅说,就是在铁碗里做的饭呀,碗底结着一层薄薄的锅巴,饭上有牛肉,还有很多剪成细段的青色小辣椒。我还以为是小葱呢,结果一勺子下去,把我辣得嘛,眼泪直流,连头顶都冒汗了。
陆仁毅说,那可是最厉害的野山椒。被我说中了吧?
小毅说,那我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陆仁毅说,我得想想,或者回家翻翻我的日记本才能知道。
小毅说,日记本?
陆仁毅说,是啊。是以前叔叔上小学时写的日记,现在还保留着呢。
5
陆仁毅的日记本破损不堪。他的日记,现在,对他来说,是个魔咒。对于小毅,他已超出了喜爱的范畴,达到了疼爱甚至溺爱的程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有股力量在顶着他必须如此。
在与小毅及他妈妈交往的过程中,陆仁毅逐渐产生了一种想法,这个想法很幸福。想要疼爱一个女人的愿望不停地从心底外涌,下雨那天的场景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
那天中午放学,小毅在托管班吃完中饭,忽然想起下午的美术课需要水彩笔,他翻了翻书包发现没带。陆仁毅得知原委,要带他去买盒新的,小毅坚持不要,说家里有,让陆仁毅带他回家去取,说着还拿出了系着红绳的钥匙。
陆仁毅第一次进入了这个女人的家。
门打开时,他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谁呀?小毅蹦跳着跑进房间,去告诉妈妈他的叔叔来了。陆仁毅看见那个女人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走出来,连忙给他倒水。
这是一栋老式建筑的一楼,客厅很小房间很大,有股淡淡的潮湿的气息。整间屋子很整洁,墙面有些斑驳,一些玩具堆放在床脚,显出一些生气。陆仁毅捧着茶杯,很局促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女人换了身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下夜班,然后又去菜场买了些菜,一直忙到快中午才睡下。
陆仁毅说,哦,很辛苦。是这样,小毅的水彩笔忘带了。
女人说,小毅一般很少出现丢三落四的情况的,估计是玩忘了。对了,我看你好像一直单身,今天周末,要不你晚上到我这里吃饭吧。反正我今天菜买得多。
这个建议让陆仁毅猝不及防,他一时无法作答。而小毅热切地抓住他的手说,好呀好呀,等我放学我们俩一起回家。
“回家”这个词很有温暖的意味。陆仁毅点点头。
整个下午,他都处于紧张的兴奋之中,一会儿去买点油桃,一会儿又去买点樱桃,装满了一个纸袋。他掂了掂纸袋的分量,然后朝学校走去。
再次进入这个女人的家,陆仁毅还是显得有些局促。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站在厨房门口,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就这样注视着她,常年的单身生活也练就他的一手好厨艺,他发现这个女人做菜几乎不敢用大火。尽管如此,她的动作还是麻利的,没多大工夫,五个菜就做好了,三荤两素一汤。屋子里弥漫的烟火气虽然让他不适应,但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陆仁毅替小毅把饭盛好,自己也打算盛饭,这时女人说话了,她说,你不喝酒吗?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口冒出一句,随便。
她从房间里拿了瓶白酒,又找来两个玻璃杯,给他倒了满杯,又给自己倒了一点点。他说,你平常喝酒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真是一句地道的废话,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陆仁毅自诩酒量惊人,但他不知不觉就发现自己有喝多的迹象。小毅此时不见了踪影,她说他看动画片看睡着了。他连忙站起身准备告辞,可站起来的他却直奔水池而去,一口酒没压住,吐了。
这让他更觉得不好意思,平时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为何今天却不胜酒力?
他暗暗告诫自己必须坚持住,虽然已经无法坚持了,但还是要坚持住,坚持立即离开。
离开了的陆仁毅彳亍在夜的街头,像个流浪的孩子。他感觉自己浑身肿胀得厉害,被风拂过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折返回去,回到刚刚离开的那个家。
站在楼下,他抬头向上望着。厨房的灯依然亮着,依稀能听见水声。他捻灭烟头,敲响了女人的门。女人问了声是谁呀,然后他就听见女人趴在猫眼上弄出的声响,他慌忙答道,是我。
女人的手是潮湿的,她在围裙上擦了擦,说,小毅已经睡熟了,梦里还笑呢,也不知他有什么开心的事。陆仁毅说,小孩子嘛,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们无比开心的。女人点点头,解下围裙,洗了几个油桃放在盘子里递给他。
他接过来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喝酒啊。
女人说,你尽瞎说,我哪能喝酒,我闻闻白酒的气味就醉倒咯。
他说,我一点都没瞎说。看来是我一闻就醉啊。不过现在好多了,只是嘴里发苦。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偶尔接触一下,旋即又分开,这样的气氛让他们都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似的红着脸。女人这时忽然抓起一本书,起身进了房间。陆仁毅盲目地跟着也进了房间。
房间里只有客厅映射出的光线,放大了的影子模糊地占据了半个墙面。女人站在梳妆台前,陆仁毅小心翼翼地朝女人伸出了手,脸上是幸福和不安,这两种表情纠缠着他,仿佛暗夜里突然出现的汽车大灯,苦难一般亮起。她背对着他站在梳妆台前,他走到她身后,碰了一下她,只碰了一下,他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就一根,他碰到了她,他不是摸她,只是碰了一下,只这么轻轻地一下。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瞬间什么感觉又都有了。他触碰到的身体是柔软的,于是他伸出了手臂,环拥住了这个软软的身体,他闻到了她的发香,镜子里,她的身体由柔软渐渐变得坚硬,然后开始颤抖。这令他感到害怕,于是连忙松开手臂。
她却慢慢转过身,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朝他笑了笑,然后抱住了他。
早上,陆仁毅先醒来,他看见女人与儿子睡在一起。他找了好大一会儿,才在床下找到自己的鞋子。他看见床下有本破损的书,他捞出来,书名是《婚恋指南》,定价五元,上面已落满灰尘,作者正在灰尘里张大着嘴巴。
昨天的事或许都不是真实的。“真”是最昂贵的消费品,当然,它也可能是最难以辨别的稀缺品。陆仁毅这样想着,就走到窗前,看见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站在防盗窗上,他伸手想去摸它们,可它们却警觉地选择了一起飞走。
6
婚礼简单朴素,没有人山人海,也没有狂呼啸叫,只有小毅满地飞跑,快乐无比。除此,一切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
陆仁毅把自己的房子装潢了一番,看起来像模像样,而女人的房子用来出租。他的心里充满了幸福甜蜜,而这种幸福更多的是来自小毅这个孩子,当然,他也是爱着这个女人的。只是心底的这个小秘密,有时会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扭曲。
婚后的陆仁毅愈发喜欢看自己的日记,看着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几乎都会在小毅的身上重新发生一遍。这让他时而欣喜时而紧张,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看着即将发生的往事。他会在欣喜到来之前,提前准备好一些小礼物,或者做些小毅喜欢的菜肴,以至于小毅与他的妈妈经常惊讶万分。
暑假之后,小毅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陆仁毅的日记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的日记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陆仁毅在那一年,放学后和两个同学,鬼使神差玩到医院里去了。后来才得知他们玩耍的地方,是医院里阴气最重的地方。他们在那里玩到天快黑才急忙回家,还吃了许多五香豆。第二天,陆仁毅就发高烧了,住院期间高烧持续不退,昏迷一周,而且查不出病因。他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个老人,他睁开眼睛,病房里的那个老人正在吃五香蛋。那位老人见他醒来,笑着说,小鬼,你醒了?说完一口血喷出来,身体扑倒在地,他看见医生在走廊上奔跑不止。年幼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去走廊上找妈妈去了。
现在,陆仁毅看着这篇日记,认定这事过于玄妙,他想不出为何后面就没再写日记。现在的他心里有种恐惧,他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小毅身上吗?
每每想到这里,陆仁毅就会不寒而栗,对小毅的照顾越发精心,小毅的妈妈,他的妻子对此也是很感动,对他越发温柔体贴。
陆仁毅并不确定这件事是否会真的发生。他提醒过她,想把这个意思准确地传达给她,但他又无法直接说明了。这毕竟是一件可能发生在未来的事情,谁又会相信呢?
看着小毅蹦蹦跳跳的样子,陆仁毅会不自觉地陷入忧伤之中,他想阻止这件未知的事情的发生,可是,如何才能让别人相信他呢,如果说明白,别人都会以为他是个疯子,会认为他是在诅咒这个不是他亲生的孩子,继而影响到现在他的生活以及为人。
他去找过小毅的班主任,要求班主任平时对小毅多照顾些,班主任的回答是:我对班级所有的孩子都很照顾;他对他的托管班邻居也说过类似的话,邻居笑着说,你这是爱屋及乌,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他也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她让他别整天忧心忡忡,生活是美好的,不要杞人忧天。
陆仁毅也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也相信这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把事情往坏处引导,况且四年级第一学期很快就要结束,天气越来越冷,第一场雪已经悄悄降临,小毅却安然无恙茁壮成长,这足以让他感到欣慰。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过个热热闹闹的春节,然后计划一家三口去南方旅游。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新的一年很快就要到来。
那天,陆仁毅像往常一样把小毅送到学校,然后靠在床上睡着了。几个月来他把自己绷得太紧,忽然放松下来有种虚脱的感觉。他甚至还做了个梦,梦见他们在气候适宜的南方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电话,就是在梦的结尾处响起。起初,他没意识到是电话响,可铃声顽强地响着,他终于清醒过来。电话是她打来的,她语速飞快且哭着告诉他,小毅从学校的双杠上跌落下来,现在正在医院。
7
陆仁毅不敢迈进医院,他不愿听到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医生办公室的。医生告诉他和她,小毅需要留院观察,不容乐观,但一切都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确定。
强烈的悲痛涌上陆仁毅的心头,这种悲痛迅速传递到全身,并在体内扭曲,拧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浑身颤栗,大声哭泣,整个人像一块碎豆腐。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放声哭泣,泪水在他的脸上恣意流淌。隔着病房的玻璃,他看见小毅很干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安静地躺着,一点也不像睡着的样子,弱小的身体连着一根输液管。陆仁毅哭得更厉害了,他想到了自己永远失去的童年时代,以及现在无以表述的心态。
陆仁毅就一直站在走廊上嚎啕大哭,直到傍晚降临,他也没能停止哭泣。他就这样站在走廊上,他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自己以及小毅恢复常态。
责任编辑 张 琳
程迎兵,男,1972年12月生。现居马鞍山。
小说作品散见于国内文学期刊。著有短篇小说集《陌生人》。
安徽作协会员。安徽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