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2013-04-29程迎兵
程迎兵
天太冷,而立之年的丁小兵躲在被窝里看电视。
无聊之际,恰好他的朋友陈大平打来电话喊他去吃羊头喝冰啤酒,他浑身一哆嗦牙疼就犯了,顿时对世界就失去了兴趣。半小时后陈大平的电话再次打来,他说,你平时不是一有邀饮跑的比兔子还快吗?今晚怎么了?我们都喝好几瓶啦。丁小兵说,牙疼。陈大平说,啤酒恰是消炎药。
丁小兵吞了两粒消炎药,抓起羽绒服,一个箭步冲出了门。他如此兴奋,皆因在电话的背景音里听见了女子的欢笑声。这使他决定要战胜一切不可战胜的困难去赴宴。
外面有要下雪的迹象,丁小兵不停地催促出租车司机开快点。二十分钟后,丁小兵到达指定地点。夜幕下的路边到处都是快结冰的污水,远远望去犹如一幅作战地图。他迈上油腻腻的台阶,差点儿滑个跟头。这家小饭馆名叫“不知名”,虽然环境不好,但适合几个狐朋狗友无休止地喝下去,哪怕他们喝到天亮也无所谓,老板从来不讨好般地赶他们滚蛋。爱咋咋地。
丁小兵在走廊上就听见了朋友们在包间里吆五喝六的声音,他在门口猫了近一分钟,确定他们没有在背后说他坏话,才从容地走了进去。地上横着两箱啤酒,桌上立着几个打开的酒瓶,三个巨大的火锅冒着热气,劣质酒精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连他在内一共三人,陈大平威风凛凛地问他要冰的还是不冰的,他说牙疼,这鬼天气就算常态啤酒也是冰的,然后推动转盘寻找羊头。转盘高速运转了两圈,丁小兵也没发现可爱的羊头。他质问陈大平,羊头呢?陈大平说,我们来晚了羊头告罄,只好换成狗肉了。凑合吃吧。他又问,女子呢?陈大平说,什么女子?
你打我电话时,我听见有女人说笑的声音的。
哦。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刚才隔壁包间有个女的喝多了,从洗手间出来径直走进我们的包间,一屁股坐下,抓起酒瓶对嘴吹,要跟我干,还硬喊我“高总”。
要跟你干?后来呢?她人呢?
没后来了。那女的被几个男人架回去咯。
没劲。丁小兵说完捂着腮帮,一动不动。因为牙疼,上下牙床不能接触,狗肉、啤酒这些他平日最爱的东西,现在却成了累赘,他甚至对朋友们的谈论感到厌烦,看一切都不顺眼。再坐下去他可能要耍脾气,可能要恶语相向,目前的形势是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少,留在身边的朋友越来越重要,为了不破坏朋友间的友谊及酒兴,他决定退席。
陈大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胳膊一伸做出按压的手势说,稍安勿躁,我刚才短信联系了一位美女,这会儿应该快到了。要不你下去接一下?
我又不认识。
我跟她说了你的外貌。
咋说的?
戴眼镜的光头哥。
丁小兵就下楼了。小饭馆外面很冷,零星飘起了雪花,这让他感觉很好。门口不时走过几个打扮入时的姑娘,可她们都没拿正眼瞧他,对这些女子他恨不得她们滑倒在路面上。他想起以前上高中时,追求过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女同学没答应,反而要求他俩都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结果丁小兵一气之下把她的自行车给偷了,然后卖了。
路面上滑来一辆出租车,像一具特洛伊木马。随后下来一个女子,丁小兵一看便知不是江湖女子,她拎着个暗红色的包,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色羽绒服以及一双短靴,他顿觉惭愧,让如此端庄清秀的女子坐在如此肮脏的小饭馆里,似乎太格格不入,他甚至有些害羞了。那个女子莞尔一笑,跟在他后面去了包间。
陈大平对她做了简单介绍,她姓席,尚未成家。
从外貌来判断,小席与他们三个人年纪相近。她坐在了丁小兵的旁边。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米兰花香,在乌烟瘴气的包间里,丁小兵依然能闻到,他喜欢身上有香味的女子。她与他俩很熟,丁小兵不禁有些恨恨,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呢?看来朋友之间还是有所保留的。由此推理出去,很多相熟的朋友,以为彼此一览无余,其实经不起细想,越想越不可靠,彼此真的熟到肆无忌惮?有时候丁小兵就会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个老友,哪怕他们曾经一起保守着无数个秘密。但是现在这一刻,他看着陈大平的脸,有些不相信他。
她没有喝酒,只是抿着热茶。这也是丁小兵喜欢的,他就觉得女人没必要喝酒乃至喝醉,特别是当他对她们没有企图时。她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偶尔翻看一下手机,犹如坐在环境优雅的茶楼里。
丁小兵举着杯子朝小席晃了晃,意思是跟她喝一口,谁知小席正在看手机。丁小兵瞬间找到话茬了,他说,这世界最远的距离是我举杯找你喝酒,你却在低头玩手机。小席笑着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应该是你站在我面前,却要给我介绍对象。
大家哈哈大笑,一致认为她说的比他科学。丁小兵却觉得她这句话暗藏玄机。小席接着说,很多事情都是介乎于“不说憋屈”和“说了矫情”之间的。对吧?比如,我实在弄不懂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呢?丁小兵对她好感顿生,他说,是啊,为什么呢?喝酒解决不了问题,但不喝酒一定会产生一堆问题。小席说,这就叫越欢乐越悲伤。
另一个朋友说,你俩真高深,真是三人行必有吾师傅。
丁小兵说,拉倒吧,六人行还必有我亲戚呢。
席间话题很散,说来说去疲倦渐显,丁小兵倒是兴趣盎然,他不停地说不停地喝不停地夹菜,想方设法拖延酒局结束的时间。他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已经喝糊涂了的他萌生了计划娶她回家的念头,“爱情这东西,时间节点相当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他记得书上有这么一句话。
那两个朋友哈欠连天地看着丁小兵,其中一个实在坐不住了,他说,丁小兵,你的牙不疼了?现在我牙开始疼了。
这顿酒局丁小兵抢着埋的单。外面雪下得异常哀怨,朋友一出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本想送小席回去,但她坚持自己可以回去,他只好匆忙拦了辆出租车跟在后面,无奈风雪交加,跟了没几个路口,就跟丢了。
丁小兵很后悔忘要小席的手机号了,他想找陈大平索要,但又不愿被他知晓。思忖之中一天就要过去了。
晚上九点多,丁小兵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息,上面有一行字——“今夜你还来吗奚晓雪”,手机没有显示出这条短信息的姓名,他想了想可能是未存进手机的号码,仍然没想起此号码来自哪个人,他在移动公司的网站上搜索了一下。在确定这个号码来自本市后,他来了兴致。
丁小兵的兴致来自这条短信包含的信息量很大,他认为这条没加标点的短信提供了这样几种假设:
第一种。这条短信是发给别人的,那么它可以这样读:今夜你还来吗?奚晓雪。这种口气带有埋怨,也就是说这个叫奚晓雪的企盼某人今夜能与她见面,或者干点什么事。
第二种。是一个男人发的询问短信,它则应该这样读:今夜你还来吗奚晓雪?是问这个叫奚晓雪的晚上来不来的意思。它的属性是暧昧。
第三种。如果发信人确是发给他的,那么可以这样解读:今夜你还来吗?(我是)奚晓雪。意思是奚晓雪肯定认识丁小兵,但又不是很熟,担心他不记得她了,所以特意加上自己的姓名以示提醒。但丁小兵实在想不起来他跟谁约过今晚,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还会有什么可能呢?丁小兵想不到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条很私密的短信,并且无论何种情况,今夜对方会不会来并不强求,或者双方对彼此今夜究竟能不能来并不是很上心。如果是急切地要见面,联系的方式应该是直接打电话,而不是发信息。另外,短信息里的那个“还”字说明他们之间至少有某一个夜晚,曾经在一起。
哪种可能性最大呢?除了第三种,其余两种可能性都很大,丁小兵这样认为后回复了一条短信——你发错了吧?
丁小兵没有立即删除这条错发的短信,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睡觉去了。
夜里,丁小兵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正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突然冲出个漂亮的女人向他呼救:“救命!救命!我被强奸了……”起初他一阵迷茫,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过了一会儿,他便释然了。他反复回味那呼救之声,竟然听出了一种压抑已久的欢天喜地。恰好此时绿灯亮起,一个造型男搂着一个灰扑扑的女孩从他身边经过。
醒来的丁小兵看了看手表,黑色的表盘看不清指针,于是抓过手机,时间是凌晨四点半。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冬日窗外微弱的光亮,一点点强大起来。手机里除了两条未读的楼盘广告短信外,没有其他信息。
那么,这就确定了昨夜的短信是错发的,那么,昨夜短信里的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他们见面了吗?此事的后续部分让尚未成家的丁小兵备受折磨。他忍不住发去一条短信——风雪浪漫夜你们浪漫否?
可是,一天行将结束,他发出的短信也没有应答。于是他删除了那条短信息。
丁小兵喜欢活泼俏皮的女孩,更喜欢端庄稳重的女孩,比如小席。他渴望再次见到她,最理想的是能与她整夜抵膝而谈。当下要解决的问题是要到她的手机号,这个问题只有找他的朋友陈大平方能解决。
陈大平爱好广泛,犹喜麻将与喝酒。他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喝酒,或者在干这两件事的路上。而丁小兵只喜欢喝酒,为了眼下的理想,他决定去陪陈大平打麻将,以期能在麻将桌上探听到小席的手机号。其实他可以直接问陈大平要号码,但内心那点可怜的自尊驱使他等待陈大平自己无意从嘴缝里漏出来,神不知鬼不觉远比满城风雨美妙,就算追求失败也不会招来嘲笑,哪怕是善意的嘲笑。从这件事上看,自尊是最肮脏最无用的东西。他认为。
丁小兵会打麻将,但不精通更不爱好。可现在,他整天与住在同一小区里的陈大平厮混在一起。几天麻坛厮杀下来,丁小兵一无所获,不但输了不少钱,而且对麻将上了瘾,以致他都忘了打麻将的初衷。其间他也看见陈大平接听电话,但从他的语气判断不是小席的来电。丁小兵既希望她打来电话给他一个询问的借口,又不希望她给陈大平来电。他对陈大平是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麻坛新秀丁小兵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口袋空空如也。接下来他只能搬个凳子坐在桌边观战,顺便做些端茶倒水换烟灰缸等服务性工作。
那天上午,丁小兵刚发了两千多元薪水,他准备闪亮登场。但他来晚了一步,那些朋友也都发了薪水。见他着急的模样,陈大平说,你是男五号,要时刻准备着。晚上我请你吃饭,顺便把小席也喊上。
正是因为陈大平的这最后一句,使丁小兵安静下来。
陈大平把客厅空调开为“制热”,四个人正式开战。他们一直战到凌晨也没结束,途中丁小兵下了碗面条充饥,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年,还经常被他们轮流踢醒。丁小兵迷迷糊糊望着他们,已经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他们踢他就是为了找他借钱,五十、一百、两百的借,然后又八十、二十的还,无论是借还是还,嘴里都骂骂咧咧。他们胡子拉碴面黄肌瘦。他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的光头不知何时长成了披肩长发。客厅里雪白的墙壁被烟焦油熏染为黄色,地板上堆积的烟灰一脚踩下去陷没了脚。丁小兵小心翼翼地坐在桌边,看见麻将牌都已掉色,他们还在兴致盎然地抠牌。其中一个朋友手捧垃圾桶,摸一张牌扔进桶内,嘴里喊着“垃圾”,再从垃圾桶里掏一张扔出去。
这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麻将大战,丁小兵发现空调现在的制式依旧是“制热”,墙上的挂历依然停留在十一月。他望望外面的世界,法国梧桐郁郁葱葱,点点阳光穿过树叶射向路面。
他对陈大平说,你不是说晚上请我吃饭的吗?陈大平递来一张百元大钞,说道,你下楼随便吃点,顺便给我们带点蛋炒饭。我们吃了上千斤的面条了,换换口味。
丁小兵一下楼就傻眼了,小区门前的一排店面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他走啊走一直走出几十里地才找到一家名叫“不知名”的小饭馆,他进去一看老板还是那个老板。老板急切地说,你终于来了。丁小兵说,啥事?老板说,有个姑娘隔三差五就来打听你们的消息呢。丁小兵说,谁啊?老板说,就是那个姑娘,不知姓名。丁小兵说,她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老板说,她说对方停机了。
丁小兵又累又饿,一时没想出对方是谁。他安排老板赶紧做蛋炒饭,然后去隔壁理发店理了个光头。电视上有记者正在追着路人问:“你幸福吗?”丁小兵心想这个世界还是没有变,若是问我是否幸福,我该怎么说呢?必须说幸福。若说自己不幸福,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一堆麻烦。
从理发店出来,“不知名”老板正在装盒,丁小兵要了瓶啤酒炒了个菜,坐下。老板看着他的光头,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明白了明白了,那个姑娘就是跟你们喝过酒的那位。
丁小兵拎起塑料袋拔腿就跑,一直跑进移动公司才停下,他忙不迭地给陈大平和自己续缴了话费。
他想扯块白云给自己擦擦汗,还想凑近太阳点支烟,他感觉自己出门像是颗炮弹被打了出去,当他把四盒蛋炒饭扔到他们跟前时,又像是炮弹飞行后轰然落了地。他们,吃相犹如突遇山珍海味,快餐盒因用力过猛皆被捣出无数个大洞。他看着这四个猛男吃完后,问陈大平,那个,那个你注意接听电话。
陈大平拨拉拨拉满地的烟灰,找到了手机,却一挥手把手机扔出了窗外,说道,不是九饼!其余三人惊呼,那不是麻将牌!
丁小兵捡回手机,对陈大平说,你欠我一顿酒。没忘吧?
陈大平说,哪年?
丁小兵说,哪年?
陈大平说,哪年?
丁小兵说,那年。
说完他就躺回沙发上了,这四员猛将如今像是一家人,整天围着四方桌,而他则像是这个家庭雇佣来的长工。丁小兵这样想着,很快也就坦然地睡着了。
迷迷瞪瞪中,丁小兵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乱七八糟……我爱你,乱七八糟……我爱你……他又仔细倾听了一会儿,还是这两句,他拉开窗户发现是一个骑三轮卖面食的与一个拉板车收垃圾的,挤在楼前的小道上互不相让,嘴里用各自的方言吆喝。丁小兵这才听清楚他们喊的是什么了。乱七八糟原来喊的是“糯米发糕”,我爱你是“收垃圾”。
丁小兵气得打开手机里的“汤姆猫”,冲着它喊,什么乱七八糟的。汤姆猫跟着重复了一遍“什么糯米发糕”。对此他无计可施,只好窝在沙发上睡觉。
丁小兵是被陈大平踢醒的,他以为又是来借钱的。没想到陈大平说,你手机过会儿会有短信息。说完,就机械地回到麻将桌前。陈大平的表情说明他正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丁小兵翻个身继续睡觉。但是,他的手机很快就神奇地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条天气预报的短信,说今天全市有小雪,最低气温零下三度,提醒市民注意出行安全。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天气很冷,他一直穴居在陈大平的居室里,四季如春。
紧接着丁小兵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没有理睬,假寐片刻后想起陈大平刚才说过的话,越想越觉意味深长。他抓过手机,一条短信跃入眼帘——“你在哪里奚晓雪”。
还是那个奚晓雪,还是没有标点的短信,但现在丁小兵已经会读了,短信的意思是奚晓雪在问他,他在哪里。但是奚晓雪是谁呢?他捧着手机走到陈大平跟前问,难道……你说的是这条短信?陈大平张牙舞爪地在抓牌,头也没回地说,我说的是上一条短信。
丁小兵恶狠狠地说,我口袋空空如也,已无钱可借。说完他就要走,然后他就走到沙发里躺下了。同时他决定对奚晓雪展开冬季短信攻势,不管奚晓雪是何方人士。闲居也不可浪费光阴。他迅速回了条短信:今夜你还来吗丁小兵。
丁小兵与奚晓雪的短信往来日益频繁,也愈发无所顾忌,短信内容包罗万象。他渐渐忘却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席,以及正在短信的,客厅里的四个原始人。
丁小兵觉得目前很有必要与奚晓雪见上一面,局限在文字上的聊天已经远水解不了近渴了。一想到如果能与她见面,他就很激动,但一想到如果对方长相奇异,他又很失落,他害怕总沉浸在美好之中的人和事哪怕出现一点瑕疵,都会让人接受不了,瞬间就失落。他在见与不见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认为能叫“奚晓雪”这三个字,应该是个长相不错的女人。为了验证之间想法的正确性,丁小兵发去一条短信——
你长得像谁?
刘胡兰。五分钟后奚晓雪发来这三个字。
刘胡兰长什么样呢?丁小兵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好回复,嗯。长得很光荣。
你猜猜我现在身上有什么?
凶兆?
胡说。我好得很,身体健康。
你说大热天的戴这玩意就不热?
奚晓雪停顿了几秒,我们不戴你们男人会更热!
丁小兵看着句末的那个惊叹号,浑身果然燥热。谈论这些的确会导致他更热,而且增大了调情的嫌疑,这种隔空调情对自己的身体毫无益处。于是他给她说了个笑话:我一个朋友兴致勃勃进影院看侦探片,开映前影院门口一卖爆米花的老兄问他,买爆米花吗?朋友说不买。真的不买?真的不买!好吧,爆米花老兄说,电影里的凶手是那个花匠。
奚晓雪说,你真行。
丁小兵说,我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
奚晓雪说,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呀?
丁小兵说,我平时不看书也不读报。
奚晓雪说,那你都干什么?
丁小兵说,深居简出。
奚晓雪说,我最不喜欢书籍上的腰封。
丁小兵说,腰封就是妖风,但是凤姐也是可以推荐张爱玲的嘛。
奚晓雪说,你懂得挺多呀。
丁小兵说,你懂的。
奚晓雪说,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吧?
丁小兵心想咱们何时又曾见过面呢?他在手机上输入“盼得一见”发送过去。
奚晓雪说,晚些时候我给你地址,我在那个地方等你吧。
丁小兵正准备回复这条关键性的短信,却听见客厅里的陈大平发出一声怒吼:终于把你们这群狗日的口袋清干净了!随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丁小兵一个箭步冲向客厅,看见那三个人如释重负般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而麻将桌上方正升起一股黑烟。陈大平像丐帮帮主般,手指指向每一个人,口中说道,你、你、你、你都跟我吃肉去。朋友说,要不要找辆警车给你开道?丁小兵说,警车开道太没面子了,以陈大平现在的身价怎么也得弄辆押款车荷枪实弹的开道!
他们顶着风雪,在黑夜里步行,走啊走一直走出几十里地,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饭店,居然还是那家“不知名”饭馆。不同的是饭店已更名为“真得味”火锅航母店,老板还是那个老板,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大腹便便,看起来已经非常有名了。
五个人坐下后,点了十八盘羊肉卷。老板对丁小兵说,墙上挂着的是火锅吃法口诀,你们参考一下,这样才能吃得科学。丁小兵看看墙上的招贴画,果然写有好几条——“肉类先下汤味鲜,海鲜蔬菜在中间,羊肉薄卷夹着涮,大约八秒香又鲜……”,可是等他转过头来,火锅内早已空无一物,他涮涮筷子,舔了几下筷头。
陈大平正在指使老板再速上十八盘羊肉。丁小兵抓着筷子,盯着刚入锅的羊肉卷,等着它们渐渐熟透。可是仅过了三秒,锅内未及熟透的羊肉卷又被一扫而空。丁小兵再次涮涮筷子,舔了几下筷头。他决定等羊肉再上来时,抢一盘放自己跟前,并且用筷子夹紧坚决不撒手。这年头什么都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我靠。
正当丁小兵看着筷子里的羊肉颜色逐渐变淡时,他的手机来了短信。他一松手肉就掉进锅里不见了。
他彻底放下筷子,去掏手机。是奚晓雪发来的地址,她说她就在这里等他。
不惑之年的丁小兵一个箭步就冲出了门,他如此兴奋皆因为这个地址。这个地址显示奚晓雪居然就住在他的小区里,他走啊走,边走边看小区里的绿化树,看着它们从白雪覆盖到发出新芽,再到枝繁叶茂,直到小区道路边满是枯叶时,丁小兵才走到了她的楼下。
这样的约会非常老套,他不由得笑了,此刻的丁小兵突然失去了见她的热情,他发现在他现在这个年龄,不仅害怕分别的时刻,更害怕重逢的时刻。四十岁时终于有钱买了把十岁时热爱的玩具手枪,又有什么意义?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只有年轻不能。许多事情,跟年轻绑在一起就是美好,离开年轻就是傻冒。而他现在只想在人群中胡混。
于是,丁小兵匆匆往回走,边走边东张西望,担心被奚晓雪撞见,他几乎慌不择路,就这样一不小心与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