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
2013-04-29彭惊宇
彭惊宇
龟兹古渡
正午。白杏的太阳。灰门楼
一派清朗的古渡桥上,人头攒动
我看见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匆匆而过
他们高鼻深目的脸庞如同紫桑葚
他们倾斜的身影,像一棵棵移动的
黑李树。杂沓。纳合拉鼓与唢呐的变奏
似有咴咴河风。古渡桥下
宽阔的漫滩任意停放着成千辆驴车
巴扎日的牛羊、柴草集市。热闹的集市
干草和汗畜的浓重气息蒸腾起来
是烈日的酒坛味。黑压压的驴车
一片醇厚的乡土,醉了龟兹古渡
而此刻,浑浑的库车河水,安流在
一道窄窄的沟渠。三五个赤身的小巴郎
仿佛泥色陶俑,偶尔朝这边的尘土举目张望
伫望克孜尔尕哈烽燧
汉唐丝绸之路的驼队幻影般远去了
西域三十六国,早已化作星星点点的废墟
在尘封的历史与重现的时光中,仿佛
散落的碎陶土。一片断鸿归去的喑哑叹息
绝漠流沙,曾掩埋过多少边地英雄壮士的
悲歌……
而你,克孜尔尕哈烽燧
竟以如此苍黄而斑驳的挺拔,巍然矗立
在雀勒塔格山盐水沟北岸的冲积平台之上
两千年物换星移。沧桑岁月的见证者
克孜尔尕哈烽燧几度夜明烽火,昼起狼烟
乌垒城。它乾城。汉龟兹延城。唐伊逻卢城
西域都护、安西都护与戍卒们的盔甲征衣都磨透了
前秦骁骑大将吕光西征的旌旗曾猎猎飞扬过
西突厥金狼头的旗纛也曾呼啦啦地飘摇过
而来自东土的高僧正走向昭怙厘佛寺,听到梵经 的诵唱
克孜尔尕哈烽燧,一定披览了千年龟兹王国的兴衰
那些跳起苏幕遮和五方狮子舞的扁头人
那些叮当开凿的石窟,佛国天堂里舒袖歌奏的飞天
那些吐火罗语、粟特语、汉语、回鹘语交杂成曲 的人间
克孜尔尕哈烽燧,秉烛书写过无数春秋
茕茕孑立的巨臂,擎举大地的莽苍、辽阔与沉思
看夕阳渐渐融尽,旷原碛野上秋鸦的归翅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一处来自火星表面的红崖遗址
一册被宇宙洪荒翻烂了的地质红皮书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仿佛一条狭长的时光隧道,蓦然
重现了我的前世,且映照着我的今生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看见那叹为观止的峭壁,红砂岩的褶皱
鬼斧神工的岩纹,是金星上的流融体
歌啭成瀑布的熔铸。红灼灼的壮美呵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我穿行在现实人间的净界山
卧驼峰外,是一角但丁的蓝玉天空
渺渺梵唱,悠扬着人世的寂寞与沧桑
我恍觉我的遥遥征途,隐约在丝路驼影中
走出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我竟有了几分红肤巨婴般的豁然明媚
北湖:冬季的天鹅
一块极地冰原
一片清凌凌的狭小水域
远方,似有凇草连天的苍茫
冬季的天鹅,那么幽静地
凫游在一溜青皮泛动的湖面上
是身怀旷世忧郁的飞禽落伍者
还是贪恋于这方水色的冥顽渔夫
冬季的天鹅,抱紧了猩红花蕾的心脏
像捧着火炉的小卫士,守望白银王国
冬季的天鹅,伏卧原上冰雪
星光之下,他们的泪滴凝成了
宇宙蓝的珍珠
冬季的天鹅,在深藏火焰的晨雾中
野野地欢鸣着,宛如多米诺骨牌
奕奕翻飞起它们雪灰色的翅羽……
致呼伦贝尔的白云
我梦见了我的前世
我梦见了呼伦贝尔的白云
一座白毡房落地生根
我已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牧人
纵马奔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
一阵阵秋风吹起我的长袍衣襟
我放开心胸来唱祖辈们唱过的长调
那么浑厚、高亢、悠远,白云般天地回应
我的身上留有浓膻味,留有牧民的风尘
大汗的英雄传说正流淌在月夜马头琴里
我的脸膛泛起高原红,泛起牛角杯中
烈度酒的红,泛起那达慕盛会上骑手的红
我翻身跃马,回头对白云琪琪格说
很快我就会回来的,看好我们的孩子和羊群
我梦见我的孩子们,坐在高轮勒勒车上
以白云为家,发出了幼獭般朗朗的笑声
北极冰原
遥望:一片白银的极地冰原
有我黄皮肤、黑头发的因纽特土著兄弟
他们是冰河期跨过白令海峡的一支中华血脉
我的因纽特土著兄弟,晃动着粗矮的身躯
建造雪屋。驱驾狗拉雪橇奔驰在茫茫雪野上
我仿佛看见他们张开狐狼似的衣袍,追逐鹿群
划着兽皮舟猎取海豹,用梭叉击中独角鲸
我仿佛看见他们攀上青铜峭壁掏取海鸠蛋
用囫囵豹皮袋储存、发酵捕获的海雀
我仿佛看见他们洋溢着宽额的笑容,分食生肉
在昏暗的豹油灯下,聚集苦难而沧桑的亲情
我仿佛看见强壮的驯鹿正拉动他们的木板车房
在雪原上缓缓前进。黄昏留下树状鲸骨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