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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艺术的“放大镜”视角

2013-04-29朱佩莹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7期
关键词:奥尔特加视角

摘 要:奥尔特加·伊·加塞特是二十世纪西班牙的重要人文学者、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学家。他在《艺术的去人性化》中提出艺术去人性化的两种方法,一是比喻,二是转变惯常视角。其中转变惯常视角的方法要求在艺术创作中把生活中最细微次要的事情当成大事、放在第一位来强调,故称为“放大镜”视角。本文尝试联系奥尔特加的哲学观、美学观及社会学观点对这一视角进行简单剖析。

关键词:奥尔特加 艺术的去人性化 “放大镜”视角

国内对奥尔特加的研究,多着重在高等教育方面,凭着他的一册《大学的使命》[1]以六经注我的方式阐发高等教育改革的各种见解,但这其中出现了将奥尔特加国别注成美国的失误,不免让人感到遗憾。而对奥尔特加的哲学、美学思想,除了周宪、何兆武等少数学者做过较为全面的介绍之外,大多数都研究不多重视不够,还有很多值得我们挖掘和汲取养分的地方。

在1925年出版的《艺术的去人性化》中,奥尔特加将去人性化的基本方法概括为两种:一是比喻,二是转变惯常视角。其中转变惯常视角的方法要求在艺术创作中把生活中最细微次要的事情当成大事、放在第一位来强调,故称为“放大镜”视角。本文即尝试联系奥尔特加的哲学观、美学观及社会学观点对这一视角进行简单剖析。

一、美学视域:去人性化的“放大镜”

“去人性化”,是奥尔特加概括的新艺术七条风格之首,“它倾向于:1.艺术的去人性化;2.避免表现有生命的形态;3.让艺术作品纯粹化;4.将艺术看成单纯的游戏;5.保持讽刺的基调;6.绝不弄虚作假,因此,创作上得一丝不苟。总之,在这些年轻的艺术家看来,艺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2]同时,他也明确指出:“风格化就意味着扭曲现实、淡化现实。风格化即去人性化。”[3]此处我们清晰地得出艺术的去人性化就是扭曲现实、淡化现实,甚至尽量消除现实。接下来,他提出了去人性化的两种基本方法,“虽说比喻是去人性化最基本的方法,但它并不是唯一的方法。方法有很多,用途也不一。其中有一种,极其简单,只需改变惯常的视角即可。”[4]这种视角不要求一定改变事物的形态,而强调打破事物在普通视角中的顺序等级之分,“只需将主次颠倒,在艺术创作中把生活中最细微次要的事情当成大事、放在第一位来强调就行了。”“方法很简单:把我们忽略的、最不关心的地方当成是人生戏剧的主角就了。”[5]这种对细枝末节进行夸张关注的方式我们暂且将之称为艺术的“放大镜”视角。

这种视角我们又似乎可以用“一粒微尘看世界”或“以小看大”的说法来概括,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它们差之千里了,“一粒微尘看世界”或“以小看大”总是含着通过小事、小处、一叶一花一微领悟世界之伟大的意思,而新艺术则完全认为艺术就是表达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它不需要透过墙上的那个斑点寻索时间生命和宇宙的永恒伟大,它也不在乎通过仔细注视一对乳房可以沐浴高尚的母性光辉。更不需要艺术拯救我们的信仰并捍卫真理,艺术再也不想作为一种崇高的存在而承受不可承受之重。“艺术家并不是不重视他的创作和作品,只是,他对此的重视恰恰是因为他的创作和作品没有太重大意义,甚至是毫无意义的。”[6]这对很多人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人们沮丧得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般不知所措。

重新审视现实的方法其实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和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但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是作为一种文学文本的语言表述方式,力图打破知觉的机械性与自动化的习惯经验,通过扭曲变形唤醒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新体验,从而突出文学作品的“文学性”。而布莱希特提出的“间离效果”则是作为戏剧的创作与欣赏手法来说,目的在于演员对角色的理智控制为表演方式以及观众对剧情的冷眼旁观为欣赏方式拉开情感距离,演员始终清醒意识到“我是在演戏”,用理智来控制自己的表演,“一刻都不允许使自己完全变成剧中人物”[7],以便让观众去分析和判断;而观众从演员的表演中也时刻清醒地意识到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是戏剧表演而不是现实生活,从而能以客观冷静的态度欣赏思考剧情。奥尔特加从整个文学艺术的角度提出新艺术对以往传统的颠覆,它致力于表现细枝末节,将其夸张放大,因为整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些细微组成,而没有什么意义的。

二、社会学视域:大众与精英

因为新艺术是艺术的艺术,不再迎合大众的口味,于是它将观众分成了两种:“理解的人和不理解的人。……新艺术不像浪漫主义一样适合所有人,毋庸置疑,它只为天赋异禀的一小群人而生。”[8]被宠坏的孩子们尽管再不愿意承认,他们还是无法欣赏新艺术。“新艺术讲究天赋,讲究天生的高雅品位和纤细直觉,因此,面对新艺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大众觉得自己的‘人权受到了侵犯。”“从政治到艺术,社会重组的时刻即将来到。社会将合理地分为两个阶层或等级:精英分子和庸人一族。”[9]

这里,我们联系奥尔特加对大众反叛的认识可能更明白为什么他对新艺术的观众做出这样的区分。首先,我们还是需要弄清楚“大众”的概念,这是与“精英”相对而提出的概念。“社会总是由两部分人——少数精英与大众——所构成的一种动态的平衡:少数精英是指那些具有特殊资质的个体或群体,而大众则是指没有特殊资质的个体之集合体。”[10]奥尔特加认为这是由于人口激增的量变促成的质变,大众已然成为一种质量上的限定:它被用来指一种一般的社会属性,我们可以简单地把大众理解为由普通人所构成的群体。他为了避免人们的误解而特别指出:这种区分与基于阶级出身的“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划分不可混为一谈。结合奥尔特加的生命哲学观,我们不妨将大众和精英理解为一种生命状态的象征。他毫不掩饰贵族化历史观的倾向并坚持己见,但我们需要像他提醒的那样,从更普遍的意义上来解释他心目中的“精英”或“贵族”,在他看来,“贵族就等同于一种不懈努力的生活,这种生活的目标就是不断地超越自我,并把它视为一种责任和义务。”[11]社会的进步和成绩就是由这一批精英引领大众造就的,他们有着明确的目标,一肩挑起社会进步的重任并挥洒智慧的汗水,这种自发而又愉悦地努力奋斗的生命状态或精神状态就是精英的特征,“历史清楚地告诉我们,能够有所作为的只是那些拥有良好精神状态的群体,紧密团结、组织完善的群体。在这样的群体之中,每位成员都明白彼此在关键时刻不会令对方失望,因而整个群体就可以坚定一致地朝着一个方向迅速前进。”[12]但很显然,虽然奥尔特加极力澄清他所谓的“贵族”并不是血统意义上的,但还是无法否认现实中我们无法脱离贵族是由血统来确立这一根本性的尴尬。

进而,他将大众人的心理特点形象地比喻为“被宠坏的孩子”,他们的生命状态就是欲望自由膨胀,同时对生活舒适心安理得,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反复无常或者并不合理的,只要可以想到就都可以在这个奇妙的世界中并不费力地得到,他们面对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生活在一个文明的世界,可这里的居民却不是文明人,“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从未意识到文明那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本性,他也不会把对器具的热情转到造就了这些器具的原理上来。”“今天一般的民众只懂得如何使用文明的装置,但对于文明的原则却一窍不通,不甚了了,指望他们来引导文明,岂不荒谬?”[13]虽然尖刻了些,但想想现代人们疯狂崇拜的苹果即使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能迅速上手但几乎从没有人对其制造原理感兴趣的现实,就会对这样的指责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大家热衷于乔布斯教主和痴迷于被啃了一口的苹果,而始终对装置可能造成的危险或者每天都在愈演愈烈的各种灾难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于不顾,想来不寒而栗,但或许我们已经麻木了。所以,面对新艺术,我们一开始就抱着一种偏见,骄傲地指手画脚惯了之后一下子很难拉下面子老老实实承认我们确实不太懂得其中的奥妙,于是开始觉得这明明不是艺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是因为我们不能理解。

而引人注目的书名所谓“大众的反叛”则是指大众开始占据最高的社会权力这一现象,所以,这个大众反叛时代的特征我们可以简单概括为四个字:庸人当道。在这个时代,一方面人们在物质上富足优渥掌握物质法律各方面便利而愈发蛮横无理,“僭越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一般特征。”“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特征就是,平庸的心智尽管知道自己是平庸的,却理直气壮地要求平庸的权利,并把它强加于自己触角所及的一切地方。”“大众把一切与众不同的、优秀的、个人的、合格的以及精华的事物打翻在地,踩在脚下;任何一个与其他人不相像的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考虑问题的人,都面临着被淘汰出局的危险。”[14]而另一方面,人们在精神上却又空虚茫然不知所措,怀着价值上的各种担忧与焦虑:“如今,每个人对自己在社会体系中的地位与价值都有着深深的疑惑,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之一。”[15]其中中产阶级是一类典型代表,“这类人只着眼于实用,沉思冥想或理论思辩,都不是其志趣之所趋。他们希望安逸地过活,为了自己的舒适逸乐而干预自然,改造世界。因此,中产阶级时代最为人称道的是工业化的成就以及那些有益于生活的技术的发展。”[16]庸众的代表甚至也在科学家、国家领导人当中扩散开来不禁让奥尔特加深深忧虑,预言再这样下去不出几个世纪西班牙甚至欧洲都会走向衰落。

三、结语

回顾历史,西班牙曾经是海上霸主和欧洲的老牌劲旅之国,建立过近代世界最早、最大的殖民帝国,但1855年随后几个世纪经历的衰落很自然让思想家们寻求出路。出生在印刷机声里的奥尔特加不是一个象牙塔中的学者,他活跃于教育、政治、艺术、媒体各个领域,具备每一个试图振兴西班牙学者所具有的责任心和热情,不断向公众传播自己的思想理念。他是形而上学教授、马德里市长、《西方评论》等杂志的创办人,卡缪更将其誉为尼采以后欧洲最伟大的哲学家。尽管他把西班牙的没落归结于缺少强有力的精英群体的引导或许过于偏执,但这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参照系,至少谁也无法否认任何社会的进步总是有一群精神状态良好的群体在奋斗。联系他对二十世纪物理学霸主地位的精辟分析和对实证主义哲学不遗余力的嘲讽,我们更不难追溯到韦伯对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失衡的解剖或是齐美尔眼中碎片化的世界。“手段对目的的殖民化是任何较高等的文化都具有的主要特性与问题之一。”“生活所有领域的技术越是人工化,越是有结构,越是相互交织——这根本上意味着单纯手段与工具的系统——它就越来越强烈地被认作是在本质上能令人满足的终极目的,而人们不再有能力去探询超乎其上的东西。”[17]人们像被套上枷锁的爱斯基摩雪橇犬,努力而盲目地追赶前面那只象征更美好生活幻想的领头犬,在这个世界外部持续而强烈的刺激下不知疲倦向前奔去,没有时间丧失了审视心灵与内宇宙的能力,如此想来,岂不悲哉?

其实,这种“放大镜”视角也与奥尔特加对大众反叛时代人们生命的认识毫无二致,“很遗憾,事实的真理我不得不说,你自己知道,你的生命就是由这种不重要的东西构成的。如果我们诚实的话,便应承认,人生的大部分都是由同样毫无意义的东西构成的:我们熙来攘往做这件事做那件事,我们从事思想,存着希望或不存希望等。”[18]这样联系看来,我们明白了新艺术除去现实主义的镣铐,它不再承载艺术不能承受之重,卸去身上的枷锁还原为艺术本身,因为生命本就是由琐屑构成!

奥尔特加一直努力冲破艺术的束缚,沿着韦伯、齐美尔等人为前奏的批判理论转向提出艺术的去人性化。再加上学者、教育家、政治家、社会学家的多重身份以及即兴演讲妙语连珠的文风又使其独树一帜,撇开我们的偏见,艺术去人性化的“放大镜”视角或可为我们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去理解新艺术的特点和大众反叛时代提供一个独特而有效的路径。

注释:

[1][12][西]奥尔特加·加塞特著,徐小洲,陈军译:《大学的使命》,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3][4][5][6][9][18][西]奥尔特加·伊·加塞特著,莫娅妮译:《艺术的去人性化》,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2页,第23页,第33页,第33-34页,第47页,第5页,第208页。

[7]贝·布莱希特著,丁扬中等译:《布莱希特论戏剧》,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版,第24页。

[8][10][11][13][14][西]奥尔特加·加塞特著,刘训练,佟德志译:《大众的反叛》,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第5页,第53页,第68、55页,第8-9页。

[15][西]奥德嘉·贾塞特著,陈昇,胡继伟译:《生活与命运》,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24页。

[16][西]何·奥·加塞尔著,商梓书等译:《什么是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8页。

[17][德]齐奥尔格·西美尔著,费勇,吴晏译:《时尚的哲学》,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104页。

(朱佩莹 江苏省南京大学文学院 2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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