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锋:“浪漫而虚无的遨游”
2013-04-29王琪
王琪
一条黄河,把晋陕两省一分为二。因为历史渊源和地理位置相邻的缘故,山西与陕西从很多方面来讲,可谓既冲突又融合。单从文学层面上说,两省都是文化大省,都有丰富的历史与人文资源,但又各具自己的特色,山西有以赵树理、马烽、张平、韩石山等为代表的作家,陕西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等便是最好的例证。这次访谈联系到的山西作家张锐锋老师,是活跃散文界的一标杆式人物,与他共同完成这次谈话,我从内心感到轻松、愉快。他回答问题时的严谨、凝炼、深刻,体现出的高度与广度,交往过程中的守时、守信,而不失风趣,都体现出张老师一以贯之的著名散文作家风范。
新散文的一次“革命”
王 琪:您好张老师!我们这次对话,就从您的老本行散文开始吧。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今天,您出版的作品集达10部之多,创作量还是相当大的,您眼里的“新散文”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张锐锋:散文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它既是我们最古老、也最为常见的文学表达形式,又是最难以准确表述的一种文学体裁,我们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定义,来说明它的基本特征。这意味着,它给了我们可以探讨的巨大空间。我的散文创作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大约是1986年左右。当时,我想写一种完全不同于已经格式化的、流行的散文,它一直被称为“传统”散文。事实上,这是一种由小学生作文训练延伸而来的散文,特点是短小、集中,有一个中心,一个主题,线性思维,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尾,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都通往一个结论。
实际上,我现在出版的散文作品已经有18部左右,从数量上说,不能说很多,也不能说很少。我们知道,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作品的数量并不是决定性的。重要的是质量。文学创作不符合从量变到质变的定律。在这里,我还不能准确地告诉你新散文是什么,但可以说,它与所谓的“传统散文”有很多不同。
王 琪:我们知道,您作为中国新散文运动开创者和发起者之一,对目前散文的现状满意吗?如何具体体现在“开创”和“发起”上?
张锐锋:作为一个作家,不应该对文学创作的现状感到满意。这是作家创作的基本动力之一。每一个时代,既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缺陷,没有一个时代是完美的,文学创作作为时代的一部分,也是如此。著名物理学家、相对论的发明者爱因斯坦曾从一个读者的角度阐述过这一点。他认为,一个只读当代作家的书的人,就像一个极端近视而又不屑戴眼镜的人,“他完全依从他那个时代的偏见和风尚,因为他从来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在他看来,当代作家的创作最需要克服对所处环境的势利俗气。这种势利俗气,包含了对权威和传统的迷信和屈服,也包含了对现状的默认甚至赞同。
具体到散文创作领域,也是如此。也许,这是新散文应运而生的前提条件。没有自由的想象,没有背叛和离心力,没有对传统观念的怀疑和挑战,就不可能在任何领域有所创新。改变来自挑战,来自不满足于重复那些已经定型的、被确认的东西的心理。可以说,这是一种来自基本人性的力量。在这一意义上,“开创”和“发起”,这样的词表达的是一种状态,一种每时每刻都发生的事实。当然,新散文从一开始,就试图找到自己与似乎已经固化了的现状的差异,实际上它已经做到了。我不过是这一文学事件的最早的参与者之一。
王 琪:1998年《大家》杂志开设“新散文”栏目至今,新散文运动已经十余年了,以您为代表的散文陆续成为新散文运动的第一批参与者和鼓动者,能讲讲这一运动的发端与起源吗?
张锐锋:一个事件的起因看起来是简单的,实际上这个起点上暗藏着很多复杂的东西。几乎是很多作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尝试改变现状。他们在不同的角度,采用不同的策略,试图有所突破。有些评论家好像已经注意到这一点,有些人将这样的一些作家归结为“新生代”,也有一些人试图冠之以“先锋散文”,总之,这意味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种子已经蠢蠢欲动,想冲出地面了。或者说,更多的人们面对这样的现象还缺少足够的心理准备,总是想如何否定它,或者视而不见。
我在80年代中期创作的一篇散文《马车的影子》,直到1991年才得以发表。其间几经曲折,不断被退稿,最荒唐的一封退稿信中提到的退稿理由是“不太像小说”!可见,一株来自异乡的植物在陌生的环境中是难以被接受的,它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季节、合适的气候以及土壤条件的渐渐成熟之后的时机。阻力的巨大,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价值和意义。
命运的转折来自《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先生对我散文作品的青睐。1996年,《作家》杂志特别开辟专栏“遐想录”,连续发表了我的一系列中篇散文作品(如果参照小说按照篇幅长度的分类方法的话),它的篇幅规模,它的内容驳杂,它的结构方式,初步引起了文坛对这一散文尝试的关注。然后是《大家》杂志在1998年开始隆重推出我的另一些作品,并苦心孤诣的把我和另一些作家的作品为之冠以“新散文”的名称。发表前夕,《大家》杂志的副主编、作家海男给我来电话讨论一个比较好的命名,我曾提供了几个方案,均被否决。最后,他们反复推敲、权衡,“新散文”这一耀眼的名字横空出世。这里可能存在杂志炒作的嫌疑,也可能是杂志为了使一个栏目更为引人關注,或者还有着更深的文学用意,总之,一系列的文学评论以及社会反响,表明这一命名似乎被相当一部分文学理论家和读者接受了。我认为,这些散文与传统的散文相比,的确是新的,在文学史的坐标系上观察,“新散文”这一命名还是比较恰当的。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一些大学教科书、文学史类的著作,已经将“新散文”作为新时期文学的一个重要现象,介绍、评价和讨论研究。一些文学论文也不断推出关于新散文的研究成果,指出新散文的某些特点和创作方法,并给以很高评价。这不仅是对散文创新的激励,也是对探索的肯定,这些有益的工作,开辟了一个广阔的关于散文文体的探讨空间,为散文创作的进步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
王 琪:这一运动,是否标志着对过去散文的不满?
张锐锋: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我们满足于现实,就不会寻找新的途径来改变现状。任何创新,既包含了继承,也意味着背叛。继承来自强大的过去,背叛则通向未来。这就是所谓“活的河流”。
散文同样永远是活着的东西,它不仅有过去,有现在,而且有未来。如果说,上世纪初的散文家们以明末小品和英国随笔作为依据的话,今天的散文家们已经试图将所有文体中的散文因素提取出来,以使它获得自己独立的形态。这是一种宝贵的努力,可以说,这种努力将具有深远意义。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夏丏尊先生曾对艺术散文,即小品文的特点进行概括:1)着眼细处;2)印象的;3)暗示的;4)有中心的;5)机智。其实,这些概括仅仅是针对当时的散文创作状况的一种总结概括。它不是不可逾越的金科玉律。文学与科学最重要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的许多方面的标准都随时间而变化,这是他们最丰富、最健康、最有魅力的特征,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有文学史和科学史,因为“史”的结构和本质是由变化的力量打制的。
散文的意义在于有生命感
王 琪:之前我通过别的渠道,读到过您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散文的意义”,相比于其他文体,您对“散文的意义”这个问题作何界定?
张锐锋:很久以来,我们一直把散文作为一种大众文体,给予它一个很低的门槛,它几乎成为可以装载一切内容的搅拌机滚筒,差不多放弃了文学本身所应具有的美学标准。它仅仅与具有虚构特点的小说划清界限。我们总是强调“文以载道”,强调散文的“投枪和匕首”的作用,实际上我们谈论的是散文的功能,是它的工具性,从而否弃了他的实体。它是什么,能够成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我们则视而不见。现在,我们开始从美学层面上来谈论散文,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因为只有在这一层面上,才存在着散文的起点和终点,也就是说,这里存在着散文的立足之本。我们终于将散文作为真正的艺术来看待了,而且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尽管它的诸多因素早已分散地存在于几乎所有的文体中。
一个重要的事实是,曾经被称为散文的许多文本,正在被剔除出去。比如说书信、报告等实用文本,比如说纪实文学、杂文、学术随笔、政治杂论、游记、日记等实用主义文本,正在以它们各自的面目离开散文。似乎散文的领域缩小了、变得愈来愈狭窄了,然而,它却愈来愈清晰了,它的特征也愈来愈突出和明显了,它存在的意义,也开始回归自身。
80年前,新文学的先驱者胡适,曾在《白话文学史》中尖锐指出:这一千年的中国文学史是古文文学史的末路史,是白话文学的发达史。我也借此说,中国近百年来的散文史,同样是庸俗实用主义散文的末路史,是审美散文的发达史。
王 琪:以散文作家或散文编辑的角度,您怎么去评判一篇散文的好坏?
张锐锋:对于一篇散文的欣赏和认识,取决于每一个人的受教育程度、知识结构、审美取向、看待问题的角度以及阅读习惯。一个散文编辑的角度则意味着他所任职的刊物风格所形成的某种习惯性角度。我判断一篇散文是否优秀和卓越的标准,则来自一个完全个人化的依据:它创造的成分有多少?在哪些方面它打破了已有的某种准则?它的创作原则是否回到了美学的层面?它的信息量是否足够大?我们是否对它有多种解读的可能?等等。
我曾将新散文和传统散文之间进行列表比对,我个人的散文审美观念实际上也包含其中。一些主要问题:重视结局还是重视过程?重视故事还是重视细节?重视事实本身还是重视事实材料的价值内核辐射出来的更多内容?重视讲述还是重视描绘?是一个中心还是多个中心?线性结构还是复杂结构?所表述的是简单事件还是事件之间的关联性?重视社会现象还是个人经验及其理解和感悟?等等。我认为,重视后者的散文从很多方面要优于前者。
王 琪:记得您谈到过,认为“散文应该永远是活着的东西”,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一个“活”字,如此准确、形象,的确值得我们深思、挖掘和期待,它本身蕴涵的意味是什么呢?
张锐锋:是的,实际上我在前面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需要补充的是,“活着的东西”意味着有“生命感”,即具有难以解析的复杂的有机性,它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具有“生命魅力”的系统,它不仅具有一个意义点,而且是纷纭呈现的很多意义点在这个系统中的若隐若现、沉浮不定。不确定性大于确定性。它不是将自身表达的意义硬塞给我们,强迫我们接受,而是它的意义用某种方式诱惑着我们,让我们不断地捕捉它。或者说,它让我们保持一种捕捉的姿态,这种捕捉可能扑空,甚至可能不断地扑空,但是,它让我们获得了乐趣。
王 琪:有人认为您特别关心那些浮动在个人意识中的逻辑形态或观念形态的来由,您怎么看待?
张锐锋:从文学的角度讲,没有个人意识之外的东西,也没有不具有逻辑形态的内容。这个世界不是散乱地堆放在那里的,它有着某种秘密的规则。即使是科学这样人类理性的崇高象征,也不可能脱离人的意识,可以把它视作人类将自己感知的世界现象找到逻辑联系,即重建存在。文学同样是一种重建存在的努力。它与科学的不同在于,这种重建存在针对的是人的情感以及在情感支配下运行的世界。
胡塞尔认为,一切“通过现象而显现”,更早的哲学家柏拉图认为,“美的东西是一种有形而上学深度的效果”。这都说明,我们只能在我们意识到的现象中寻找文学的基本材料,也只有从中取得逻辑线索并获得某些观念形式。很多时候,这些形式仍然是以现象存在,只不过这些现象具有自我扩张的能力,它延伸了我们的感觉。实际上,我们就像化学实验室平臺上的试管里的一个分子,不断感受着自身和周边的强烈变化,从空间、色彩到质。这是真正的事物在场。感悟被不断触发,好像你的身体中驻扎着一个充满了情感变化的、好奇的神灵。最后,逻辑和观念在语言的组织中显现了它的模糊面貌。
乐于接受有难度的写作
王 琪:您从没有到过南极,却在2011年底正式出版了《鼎立南极》,被誉为“我国第一部详细记述并揭示中国南极科考历程及其成就的纪实文学作品”,这其中的机缘是什么?
张锐锋:你说的机缘非常切题,真实的情形正是这样。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十月》副主编周晓枫找到我,希望我为他们开设的栏目《科技工作者纪事》做点什么。她拿出了几个选题,我选择了南极科考的题材。开始,我认为自己没有去过南极,不一定能够写好这样一个意义深远、具有国家意志性质的事件的纪实文学作品,但是随着采访的深入,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场景、人物、环境、事件以及相互关联的背景,在我的大脑中合拢,转化为一个完整的图像。
當然,一些问题也油然而生。中国人为什么到南极去?为什么现在才出发?它们在南极寻找到了什么?南极科考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这些问题实际上成为创作追寻的出发点,也成为创作的原动力之一。当然,另一个原动力是从事南极科考的工作者的艰苦卓绝的努力,给了我巨大的感动。
王 琪:很多学者专家认为,《鼎立南极》对南极相关知识研究的广度、深度,对南极科考工作的理解及对其普世价值的思考,已超越了通常意义上的写作者水准,您自己对此作何评价?
张锐锋:我不太清楚这样的评价。但是,我一直试图写好每一篇作品,也试图把我的所思所想融入其中。对于创作,我始终怀有一种深深的敬畏,我反对那种将一切作为游戏的态度。一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形象,不能够和文学相配。至于知识、深度,这些东西的产生,是由你的写作材料决定的。你选择了一个平庸的材料,它就可能不具备那种思想和价值的延伸力。
如果有人对我的创作作出很高评价,首先说明我选对了材料。
王 琪:南极科考像您所说的,是全球关注的事情,那您在创作这部著作过程中,是否面临很多挑战,是一次有难度的写作?
张锐锋:任何一次写作都是有难度的写作,都必须面对挑战。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报告文学作家,我仅仅是碰到了这样的题材,并不是我对纪实文学有多少兴趣。我总是觉得,纪实文学也该由记者来写,他们对现实生活中的事件更敏感,也更有洞察力。从写作类型上来看,这样的题材属于真相揭示。南极有着区域的敏感性和新闻聚焦点,它遥远、神秘、气候恶劣,不具备人类居住的条件,只有极少数科考工作者能够感受和体验那里的真实环境。尤其是进入20世纪之后,工业化以来产生的各种废物,极大地污染了我们的环境,人类生存危机日益引发政治家、科学家以及所有生存者的关注。南极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对全球环境极强的敏感度,从而成为研究全球环境变化的天然实验室。但是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因而,关于它的真相揭示就值得我们期待。
当然,南极科考问题涉及到了大量的科学知识,海洋学、冰川学、高空大气物理学、地学、天体物理学、天体化学、资源勘探等相关的知识,以及人类的南极考察历史和南极国际合作的相关法律,等等。在写作的过程中,必须查找大量资料,必须了解南极主要的知识点,还要了解考察的过程、目的性和价值评估。总之,难度是在准备的过程中,查阅和梳理资料占用了巨大的劳动量。一场有价值的歌剧应该有一个付出艰苦努力的序曲。
王 琪:在采写这部著作中,最触动您的事情或激发您创作欲望的是什么?
张锐锋:最初,仅仅是作为一项因友情而接受的任务,并没有想到会写一部什么样的作品。我是一个散文作家,也曾写过一些纪实类的文学作品,但在我的创作比重中只占很少的部分。但在采访中,接触到南极考察的队员,发现他们身上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的热情、严谨、理性和艰苦条件下的奋斗精神,激发了我的写作激情,也给我带来一个个令人惊喜的思想灵感。
王 琪:那您心目中的南极,和您文字下的南极,您感到有差距吗?如果有,又在哪里呢?
张锐锋:我没去过南极,因而我只有心目中的南极。在我还没有到过南极之前,我想这两者没有任何差别。我阅读了大量资料,也在采访过程中充分聆听了关于南极的一个个讲述,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叙述角度和叙述方法,让我仿佛身临其境。我甚至已经确信,我已经可以完全凭借这些描绘,将这些不同角度的观察、认知和体验可以合成为一个完整的时空地貌,甚至可以逼真地讲述南极以及它的种种故事了。
没有真实,就没有文学的生命
王 琪:一个成熟的作家,您觉得在这个时代他应该担当的责任有哪些?
张锐锋:我觉得,一个作家唯一的责任,就是把他的真实想法和感情用文学的方法讲述出来。没有真实,就没有文学的生命。当然,这种真实有时不是那种与现实完全对应的真实,而是我内心的真实。文学史就是心灵史。我们就是通过自己的心灵来感受、认识并传达给世界的。
王 琪:您最早是学工科出身的,当年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弃工从文、成功转型的?
张锐锋:和鲁迅先生弃医从文的故事完全不同,我的选择过程几乎没有什么戏剧化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思想内容,仅仅是一种宿命。我的弃工从文有着非常简单的理由:我参加高考的时候,完全抱着一种从众心理,完全是随大流。由于刚刚恢复高考,大学在我的心中是十分神秘的,这样情况下的选择完全没有目的性,也不可能和自己的某种理想联系在一起。
发现自我需要时间。很多情况是,当你选择的时候,你没有选择的能力。你获得选择的能力的时候,选择的机会已经过去。当我开始大学学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另有热爱。我的事业转型仅仅是因为自我发现的时间迟了一点。好在工科的学习对文学创作来说,并没有多少坏处,甚至在一些时候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王 琪:《花城》杂志早在1999年第1期,便以头条醒目位置发表了您的十几万字的《皱纹》,编者按称:“这是一次大胆的实践,《皱纹》的写作方式和发表方式在中国文坛尚属首次。”您当时作何感想?是否对您长期以来的文学创作起着积极的鼓舞和推动作用?
张锐锋:是的,对我的激励是显而易见的。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一次童年视野的汇集,是一次对自我的打捞和梳理。你也许会感到奇怪,你所写的都是童年故事,却用了一个似乎历尽沧桑的题目。为什么用了《皱纹》这个题目?因为皱纹是时间的标志,它意味着生命的秘密线索,是一切事物发生的关键,离开了时间,事物就不会在变化中存在,世界就无法获得理解。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时间是怎样流逝的。皱纹正是将这样的流逝记录下来,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皱纹更有表现力的东西了。它是内心涌起的波澜,是无数“曾经”的凝聚,是人生最基本的意象,也是最有概括力的寓言。当然,它也是人的绝对表情,一个去除了痛苦、忧愁、悲伤、烦躁、快乐等表情之后,剩下的最后的绝对。
我抱着一种尝试的态度来写这部作品,没想到《花城》杂志如此偏爱它,这使我感到十分荣幸。这一独特的发表方式,给我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你尽管写自己认为好的东西,总会有人阅读它。你不论进行怎样的探索,总会获得一些人理解,就像一个在夜晚走路的人,尽管不一定看清楚四周的一切,但总会有一些同路人。
写作就是与平庸作斗争
王 琪:您担任着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和一些社会职务,时间一长,您觉得处理这事务,对创作有影响吗?
张锐锋:这些头衔大多是徒有虚名。也有一些具体的工作,需要占用一些精力和时间,这肯定会对我的创作有一定影响。也许这是近十年来,我写得很少的原因。当然,更多的时候,这种所谓工作的忙碌,也给自己找了一个懒惰的理由。
王 琪:山西是个文学大省,特别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山药蛋派”享誉文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您觉得现当代的山西作家和陕西作家相比,各自有哪些明显的优势和不同?
张锐锋:山西和陕西有着很多相近的文化气质,一河之隔、比邻而居,在文学创作上具有很多相似的特点。老一辈作家中,赵树理和柳青都是具有影响力的代表性作家,他们注重现实生活,对农村生活熟悉的程度,表现底层生活的能力,以及塑造人物形象的功力,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也给文学史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也必然会影响几代作家的写作。
晋陕两省的作家,都注重现实生活,都善于思考问题,作品也都具有厚重、深沉的特点。相对而言,汲取西方现代文学成果的营养、运用现代方法技巧以及视野拓展方面,似有欠缺。当然,这是一个总体印象,不是一概而论。
王 琪:在社会呈现浮躁,急功近利的思想普遍存在的现状下,您觉得一名年轻作者,要取得文学上的成就,应该做到哪几点?
张锐锋:我们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变化的时代,一切为速度让路,很多东西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已经被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样事物。时间被压缩了,很多人只是“向钱看”,忘掉了自己曾经想做什么,甚至忘掉了人生的意义。急功近利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不管在哪一个行业都是如此。那么,作为一个作家,应该留下点什么,坚持点什么,这是很重要的。如何能在速度中保持一个观察者和思考者的恒定位置和角度,就十分有意义。
王 琪:能否给广大读者透露一下您近期有什么样大的创作计划?
张锐锋:我一直想写一部《古灵魂》,已经准备了很久,想在今年开始。不过很多事情不能完全按照计划实施,尤其是写作,需要一个平静、单纯的心境。这就需要有一个相对平静、单纯的时间段,就像划开我们晋陕两省分界的黄河,在晋陕大峡谷陡峭的阶梯上,就很难平静下来。
王 琪:就散文创作,您给年轻作者寄予一种什么样的厚望?
张锐锋:美国在1986年发射“先驱者10号”宇宙飞船,它携带着给外星人的诚挚信函,可面对的,可能永远是宇宙本身的群星灿烂,以及它的无限浩渺与苍茫一片。在这一意义上,我们的写作也是一样,可能就是一次次浪漫而虚无的遨游。因而,写作的时候,不要太多地希望有所回报。
它给你表达的快乐和自由,已经足够了。
写作就是与平庸作斗争。我们写作,就是不甘于平庸地生活,这是面对现实的一种倔强态度。因而,不断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东西,不断探索一切可能的表现方法,敢于丢弃已经熟悉了、似乎可以信手拈来、得心应手的东西,就显得非常有价值。写作要追寻难度,写作的快乐和痛苦都与难度有关。
对于散文写作者来说,不要迷信散文的固有模式。我们教科书上所谈到的散文传统模式,是由历史习惯产生,其正当性也由自我循环论证的文学观获得,没有更多的证据支持它本应该如此。新的,永远是新的,这就是写作,这就是散文写作。因而,写作就是探索、发现和创造。
就在这期刊物即将编排付印之际,欣闻山西省第六次作代会隆重召开。是否身为山西省作协副主席的张锐锋老师又有了新的工作任务和创作目标,我不得而知,但我脑海里这些日子始终萦绕着这几个字:见字如面。我愿意有机会,和张老师因为偶然的机缘,而再次进行一场文学的聚首。
栏目责编 阎安 马慧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