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城（组诗）

蒋志武

穿过马路

我几乎站不住了

这热闹的车流疯狂横穿马路

急速的风扯开我与城市的紧密

红绿灯的交换让时间变得可数

穿越马路，去另外一个街区

读图书馆里新到的诗集

以及一个外国诗人的心路

在自己的故乡，穿越马路

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不需要整理衣冠、鞋子和称谓

三米宽的马路，铺满乡情的鞋印

我只要喊一声娘，马路对面的门

风一样地打开，探出一个满头白发的人

但是，在街灯四射，楼宇耸立的城市

欲望的窗户供给城市更沉的血液

要穿过马路，在迈出你的脚步之前

必须看好信号指示，披上现实的外衣

才能像犄角那样，尖锐地穿越到对面去

当初的城

一个人只能自卑一次

阳光洗礼我的城，病历，住所

娇小的桂花树，在八月的时节里

展露真容，这是命运的安排

如我们的人生，不到瓜熟蒂落

不会相信契机和器官的自省

经历一次袭击，身体变得强大

树上的果实将更加沉重地坠落

比死去更可怕的事物是眼泪

这些崭新的商城，最严重的字眼

是超高的价格，重量，和虚晃的广告

它们迫使我去重新梳理明天的生活

过期的邀请函，仍可以带到别处

自我的囚禁将获得最高尚的自由

当时光流走，我们的孩子大了

岁月残留的碎片待我们全部拼凑，整理

我还是想回我当初的城

一朵白云从天空深处浮现

侧着身子说话

其实华丽的事物最先死亡

我试图找到平庸的说辞来代替

这一场雷电，雨没有下下来

但幻想已经胜利，震碎的天空

在时间的灰烬下不可能结束漂浮

鸟需要舞台

无论举起那只手，需要你指示

方位的人，都将暴露自己的秘密

一定有什么神秘的光影指引我

找到我自己，侧着身子说话的人

最后将出售自己的影子

每个方向的末日都是相同的

当照着镜子，我们的前世就成为了镜像

诗人在最后的关头将拯救我们

所有还活着的血肉或死去的躯壳

将退回到诗句里，让侧着说话的人

站回原来的位置

贝壳小记

海边，贝壳只是一件小东西

埋在沙里，埋在波浪里

寄居于此的无骨生物随贝壳流浪

每一寸海洋或滩涂都是故乡

多么自由地飘远

多么黑暗而又高贵的贝壳小区

我会想到一些豪华的别墅

或一些私人宫殿

辉煌的装饰，镀金的柱梁

一个庞然大物，里面的主人

散落的骨架纯属雕刻的赝品

他们以掠夺的方式建起一座座

世界最美的坟墓

贝壳是自由的

是海洋的孩子

是一座座海洋的纪念碑

它们散落四方，却那么干净自然

它们被研磨

闪耀自己的荣耀之光

与一枚贝壳相比拟

我宁愿要简单的住所

可以自由自在，有尊严或者快乐的活着

我不要高雅的府邸，那些金钱堆砌的自以为是

而非法的高雅与虚荣对于短暂的人生来讲

是那么的虚假和不堪一击

是那么的疲惫和过往云烟

肩膀上的引擎

小时候的肩膀是可靠的

灵活地攀爬树木、墙壁、石坡

和飞驰而过的小货车

有时候，对付凶狠的狗也很管用

我飞快往树上一爬

它们就望尘莫及，在树底下汪汪大叫

很肯定，父亲的肩膀在我小的时候

很有干劲，扛犁铧，挑稻谷

抓起我们像猴子一样顺手

他的一只手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还可以拧起百来斤的石馍馍

而到了收获的季节

父亲的肩膀成了千斤顶

打谷机，玉米棒子，草堆儿

风雨、烈日，腐烂的红薯，三米深的粮仓

全部压在父亲的肩膀上

父亲的肩膀是坚实的，是磐石

似乎永远不会塌方

而今，我在南方，三十而立

城市的天空拥挤着户籍，文凭

竞争者的简历和金器，酒杯的

金色撞击声

打开门，生活的压力汹涌而至

它们无形，却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肩周炎，颈椎变形，请多注意运动

多注意休息”

这是一家镇级医院给我在

门诊病历上的诊断说明

问问我的父亲，他说他的肩膀

早在年轻的时候就患上了病

而今，每晚都十分酸痛

我终于明白，父亲肩膀上早已响起引擎

只是那时他刻意将声音吞进肚子里

不让肩膀发出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