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有机农业试验

张友红

房地产商王广轩决定种菜了。

这是两年前他的一个重大决定。因为房地产业屡遭调控，他想找一个可持续发展、能受政策庇佑的行业。他对《中国周刊》记者说，种菜是个双赢的事，责任和钱能同时赚到手。“说大了，就是为社会种一些真的可以放心的菜，现在的食品安全是大问题。说小了，蔬菜一直是内需，国家政策支持，尽管前期投资时间成本长，不过需求大，一样也会盈利。”

王广轩想用最传统的方式种菜，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有机种植。

王广轩是浙江人，农民出身，小时候也亲自下地，干过种菜的活。那会儿家里穷，种地没有化肥用，地贫了就用点动物粪便做肥料。至今，老父亲还在农村老家小院子里这样种菜吃，每年到丰收的时候都长势喜人。

前思后想之后，他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难事，说干就干。

找地难

王广轩给自己定了个标准：完全按照欧洲有机种植的标准操作，种出真正的有机蔬菜，并建立自己的一套产品规范，最好能扩展开来，推动中国有机食品发展。

这是个不低的标准。目前，欧洲有机食品的生产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有机食品消费市场之一。欧洲有13万农场主从事有机农业生产。他们有严格的从选地到种植每个细节的规范，并有严格的监督体系。欧盟专门为此立了法—《欧洲有机法案》。

王广轩先从欧洲请来了农业种植专家，弄来了一整套欧洲有机种植的文件—《有机生产和加工基本标准》，“打印出来厚厚一摞”。

按照这套标准，王广轩需要先选地。选地最重要的是看农药残留和重金属两项指标。套着标准，他开始围着杭州找地。开车两三个小时以内，看上去青山绿水的杭州郊区的地，王广轩跑了六七十处，结果大出他的意料：“看过的很多土地大部分重金属超标，或者有大量农药残留。大都是工业污染所致。”

选地遇挫，王广轩才第一次知道：中国土壤污染已经相当严重。有一项国土资源部的统计数据，目前全国耕种土地面积的10%以上已受重金属污染。华南部分城市约有一半的耕地遭受镉、砷、汞等有毒重金属和石油类有机物污染。珠三角地区更是有30%的土壤已经完全不适合种植农作物。

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王广轩看到的青山绿水，依旧不适合欧盟标准的有机种植。

选来选去，王广轩最后敲定一块占地600亩的小山谷。荒谷比较贫瘠，不过他说“土壤若是贫瘠可以培育，但是重金属超标是一点办法没有。完全不能用。”

王广轩买了大铲车，招来专门的农学研究生，开始在自己选定的土地上做实验：首先是种草，烧掉，再种草，再烧掉，翻来覆去。与此同时，种菜，拔掉，再种菜，再拔掉。600亩土地按照两三亩为一个单位，选各种蔬菜的不同品种的种子种到不同地块上，以此来拣选出产量和长势以及土壤搭配最好的种子。

一实验就是一年半多。但之前他原本计划只用半年时间。

糟糕的结果

由于不用农药化肥，王广轩地里长出来的菜产量低，个头小，和周边村民的地比起来，“不像样”。

他有些着急了，终于得出结论，“在中国，种出完全合乎欧洲有机标准的蔬菜是这么难。程序太复杂了，比我开发楼盘难多了。”

着急的还有他招来的员工。因为年轻人不愿意种地也不会种地，王广轩招来的员工年纪最小的是55岁，最大的65岁。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头儿对王广轩种地不屑一顾，笑话他，“没见过你这样种菜的。”老头儿们觉得，种草培育土地和试种是个纯粹浪费时间、浪费钱的活，即使他们自己的菜园子，也会施点肥催催劲，打点药防防虫。

每次去父亲那，王广轩的老父亲就指着自己的菜园子让儿子看。长得比他那600亩地里的菜着实好很多。老父亲给他传授经验，春天追肥，冬天也追肥，猪屎、鸡屎的往地里揣，甚至人的尿也可以往地里倒。这样菜长起来才旺。

王广轩不能接受这些意见。因为，按照欧洲有机种植的标准，动物的粪便要经过有效的发酵之后才能给土壤追肥使用，决不能直接放到土壤里，这样可能会导致各种病菌在土壤中扩散并伤害和传染到植物根茎里。

本来还想探索出适合中国土壤的种菜标准，后来王广轩终于承认，“让别人也按照这个标准弄，那简直太难了。自己能坚持住就不错了。”

折腾了一年半，王广轩的地里偶尔也有一点小收获。其中，有三亩花菜地选种算是成功的。他略感欣慰。不过，一天早晨员工去看，傻了眼。三亩花菜全没了。只看到菜地旁边有深深的车轱辘痕迹。

王广轩无奈地对《中国周刊》记者笑笑，“小偷可能吃着也好吃。”

更多担心

实验进行到快两年时，600亩的土地投进去六七百万，王广轩的菜依旧没有面市。考虑到资金问题，原计划继续租赁的一处2000亩的土地被搁置下来。

在商言商，记者问他，“你毕竟是商人，只投入不产出不着急么？”

他也有点犹豫，“我能承受的前期成本是一两千万元。要是这些钱都花了还不赚，估计那时我就真的开始急了。”好在，他现在将试种的一些蔬菜，开始放在自己的酒店里让客人品尝，反应不错。

至于销售模式，王广轩更没有完全想清楚。现在，最让他担心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是假有机。因为有机蔬菜利润可观，这让许多非有机蔬菜滥竽充数，有些产品随便贴一个有机认证标签就可以卖出有机价。

“市场上真假难分，真的卖不上价，这才是最危险的。”王广轩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广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