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佳沃蓝莓种植真相

张友红

2013年5月8日。北京。

一场联想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来自智利、加拿大的蓝莓协会主席们，讲述了他们对中国蓝莓行业的看法，“中国现有三亿人能消费得起蓝莓，这是巨大的商机！”“这个产业我们发展了一百年，今日仍在高速成长，这让中国蓝莓市场充满了想象空间。”……

一旁客串主持人的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陈绍鹏频频点头，微笑。这当然是他最想听到的。他在联想已近20年，如今是联想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联想控股）旗下农业品牌佳沃集团的总裁，全面负责联想控股旗下所有的农业项目。发布会上，联想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款农业产品—佳沃蓝莓。

从2010年开始，联想控股开始涉足农业，并成立农业投资事业部。2012年，在事业部基础上，成立佳沃集团（以下简称佳沃）。

2012年，联想控股收购了位于青岛胶南地区的沃林蓝莓果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沃林）。这家公司从2006年开始种植蓝莓，占全国蓝莓市场产量的30%左右。这一并购，使蓝莓品牌“沃林”改名为“佳沃”。

在上述发布会现场，佳沃蓝莓被贴上了“全程可追溯”、“天然”等时尚标签。陈绍鹏还现场演示了追溯过程：刷一下二维码，每盒蓝莓的种植地、生产地，甚至是产品负责人的信息一目了然。

7月17日，记者在佳沃集团官网看到，沃林“自成立伊始，就将食品安全放在首位，目前，公司通过了GLOBAL GAP认证、日本JAS有机认证、中绿华夏有机认证”。

按照有机农业国际规范以及中国有机标准（GB/T19630），有机食品生产过程须遵循自然规律和生态学原理，不得使用化学合成的农药、化肥、生长调节剂、饲料添加剂等物质。

然而，《中国周刊》记者于6月底在青岛采访时，沃林蓝莓种植园员工却向记者详细讲述了施用化肥和农药的过程。

“每年都打农药”

在胶南，种植蓝莓的不光沃林一家。当地已经有十几年的蓝莓种植历史。截至去年，胶南农业局统计，该地区蓝莓种植总规模达4.75万亩。

记者在张家楼镇沃林蓝莓丁家寨种植基地采摘，工作人员说：“蓝莓绝对没打药，因为基本不招虫。有一些虫子就用手抓或者用粘苍蝇的纸粘住。”

在采摘现场，记者也的确看到，每个蓝莓大棚里都有上百张黄色的苍蝇纸，零星沾住了一些黑色的小飞虫。在蓝莓根部，间隔几棵就挂着一个饮料瓶子。据称里面是糖醋混合溶液，用来引诱爬虫。

这些物理防虫办法是否就能保证蓝莓不受病虫害之苦？真如沃林工作人员所说，蓝莓病虫害极少，是天生的有机果实么？

在张家楼镇一处沃林蓝莓种植园附近，记者见到了村民刘丽（化名），她是沃林蓝莓种植园的短工。她说今年春天刚给蓝莓树打过一次农药。

“成包的，一小袋，兑上水，用喷雾器打。一喷雾器水兑一包药，能打一亩地差不多。和种庄稼一样，有虫子就打。”她说并不清楚打的是什么药，“公司打药也不和你说。看着叶子黄了，被咬了，就把药给你，（我们）就打。”

在她印象里，一年要打两次药，一次是春天，“（春天那次打药）是带头干活的小当官的打，他们知道打什么。我们只打杀虫的，摘完果子之后是让我们打。”她说，再过不久，等到蓝莓果子摘完了，就该到给蓝莓打药的时间了。

等到晚上7点，蓝莓园的工人们都下班后，记者又见到工人张宁（化名）。他便是刘丽所说的“小当官的”。张宁除自己干活外，也给短工们兑药，在沃林蓝莓种植园干了多年。

他对《中国周刊》记者说，“（种蓝莓）也得浇药。在土里的刺佬（方言，音译），专门嗑花生的虫子，也吃蓝莓根。还有撒窗子（方言，音译），咬树根。这两种虫子，得在树根下浇点药。小苗，基本上每年都得浇点异柳磷的农药，就像浇花生一样。一桶水兑上两根药（一小针瓶药），防地下虫的。”

他所说的“异柳磷”农药，经核证，全称为“甲基异柳磷”，是一种土壤杀虫剂，对害虫具有较强的触杀和胃毒作用。杀虫广谱、残效期长，主要用于小麦、花生、苹果等作物防治地下害虫。此农药不仅不能应用在有机种植中，即便是普通农业生产，农业部在2002年6月发布的第199号公告就已明确要求，甲基异柳磷等“19种高毒农药不得用于蔬菜、果树、茶叶、中草药材上”。

张宁在沃林干了多年，他说，每年都要打药。苗越小打药越勤，因为幼苗扛不住虫子咬。等蓝莓大了，主要防治美国白蛾，“（美国白蛾）像毛毛虫一样。小的时候采卵，很集中，能把树叶枝浆吸干，甚至直接吃光。”

针对《中国周刊》记者之前了解到的部分蓝莓基地称“美国白蛾主要靠手抓就行”的说法，张宁反驳得很干脆：“不行，你抓不了。”

张宁说，“（美国白蛾）少的话，把树叶子剪掉。多了得打药。打那个氯氰菊酯。一喷雾器，兑上两根（药）。每年都打。这两年少了，但是也打，预防为主。”

据资料显示，张宁所说的氯氰菊酯又称灭百可，是一种杀虫剂，属中等毒性。

防治完地下虫、美国白蛾，蓝莓一年的打药还没结束。张宁说，“过些天摘完蓝莓要打杀虫子的药，一般打果树的药都行，主要是打‘八架子（方言，音译），这种虫子蜇人很疼，一点药就能打下来。但是蓝莓没摘完不敢打。”

张宁说，蓝莓打药都在结果前或摘果后，有果的时间是不打药的。除此之外，其他药基本不打，“蓝莓得病少，药还算是打得少的，比苹果打药少。”

化肥和有机肥兼施

在张家楼镇，记者见到了一处民营小型蓝莓园。这里的蓝莓明显比沃林的蓝莓果子小，而且稀疏得可怜。老板说，他从未打农药施化肥，只是施点粪肥，基本上随便长，就成了这个样子。

记者说到沃林蓝莓的旺盛长势，他承认沃林施肥好。“他们除了用兔子粪，还用豆饼。这个成本就高了。”说完，补充一句，“听说也用化肥。不用化肥，长得没那么有劲。”

对于施化肥的情况，刘丽对记者说，她在沃林干短工时施过化肥，“闻上去刺鼻，白色袋子，白色粒子，有硫酸钾，好像还有二胺，还有个什么钾，我记不清了。有机肥是兔子粪，鸡粪，还有豆饼。”她称“化肥有三种，混在一起，抓一把。地里刨个窝，撒进去，用土盖上，再浇上水。一融化，化肥才吸收”。

刘丽算了算，一年至少施四次肥，“春天，蓝莓开花之前施一次化肥。开花的时候施有机肥。花一败，结果之前赶紧用豆饼。结完果子，再用一次兔子粪。”

“施三次有机肥，还一定再用化肥么？”之后，记者把这个疑问抛给经验丰富的种植园长工张宁。

“不行，没劲啊。”张宁说，“你光用土粪，不打药，不用化肥，你能有产量？（即使）你有工夫抓虫子，果的品质在那了，是好，但是产量就不行。”

给沃林种了多年蓝莓，张宁更懂得什么时候用什么肥。“苗子小的时候用二胺。结果的时候多用硫酸钾，管生长旺的。内蒙古拉来的，白袋子。还有硫酸铵，碳酸氢铵也用过。都在春天用，发芽生长，化肥的劲头大。”

两个人所说的硫酸钾、二胺、碳酸氢铵、磷酸铵等肥料，属于人工合成化学肥料。按照有机农业的种植标准，都是严禁使用的。

在有机种植标准中，还有一条对土壤的规定。在检测重金属和农药残留都达标的情况下，“有机产品生产基地需要有转换期，在开始生产有机产品的前两三年之内必须不使用农药和化肥”。照此讲，沃林种植园使用了化肥农药，即便联想收购沃林后改变以往种植方法，计划走一条彻底有机的路线，那么，完全达到有机种植标准的蓝莓果也得是两年之后。

那么，无论按照有机种植的标准，还是土地转换期的要求，今年5月份开始面世的佳沃蓝莓，与有机标准都尚有距离。

时隐时现的“有机”

事实上，“有机”二字在佳沃蓝莓市场推广销售中，时隐时现。

在广告环节，佳沃蓝莓的一些包装盒及车身广告、网络广告中，使用的广告语均是“好产品从种植开始”。这句话让消费者充满美好的想象，但避开了“有机”二字。

不过，最权威的“有机宣传”出现在佳沃官网的公司介绍中，其中明确说明其旗下沃林蓝莓果业有限公司通过了日本JAS有机认证、中绿华夏有机认证等。

此外，按照佳沃蓝莓包装盒所述生产商名称“沃林农业（青岛）有限公司”，《中国周刊》记者在中国唯一的有机产品认证备案系统“中国食品农产品认证系统”（http：//food.cnca.cn）里，确认了该公司的有机认证信息，其中由“北京中绿华夏有机食品认证中心”做出的“蓝莓种植”有机认证，编号为100OP1200017，有效期至2014-04-08。

7月21日，在沃林网站上，记者也看到，其品牌介绍为“沃林拥有国内最适合蓝莓生长的地理区域资源，以规范化的有机种植体系……真正做到好产品，从种植开始。这就是我们—沃林的价值。”

看起来，在广告宣传环节，佳沃产品广告虽然不提“有机”，但产品相关介绍却没有离开“有机”二字。

销售环节与此有些相似。在佳沃蓝莓官方的天猫旗舰店，图示中并没有“有机”字眼，不过客服人员称，“我们是有机的。”客服解释称，沃林蓝莓的有机认证时间还未到期，但是因为换了品牌，佳沃品牌蓝莓需要重新拿到认证，需要时间，“一般没顾客问，我们也不说。问了，我们也说我们是有机的，只是差个认证。”

记者拨通了佳沃集团官网上的大客户销售热线，对方答复：“我们整个种植过程中是不使用任何农药的。这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化肥也不用。”

7月25日，《中国周刊》记者与佳沃方面取得联系。针对记者提出的诸多疑问，佳沃集团品牌推广负责人回复了记者邮件。邮件中称，“佳沃在种植过程中，大量使用的是物理防病虫害方式和有机肥，同时也会使用到少量的化肥，在非果季会根据实际情况使用少量低毒、低残留的农药。我们拥有世界一流的工程技术中心，严格按照国际规范施用，从而保证各生产环节都有严密、权威的监测和记录，确保出厂的成品都是安全高品质的产品。同时也符合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和标准”。

对于网站上的有机认证信息，回复中称，“日本JAS、中绿华夏的有机认证都是以基地地块来认证的，而不是公司整体。沃林公司的部分基地通过了有关有机认证，并非全部基地通过了相关认证；所以在佳沃收购沃林后，本着联想控股向来务实的价值观，更是对消费者认真、负责的态度，我们在对外沟通中，并不宣传我们的产品是有机认证。”

记者查询“中国食品农产品认证系统”，经核证，记者调查的沃林蓝莓的张家港镇基地，确为编号100OP1200017的有机认证的三个基地之一。

7月25日当天晚上22：00，记者再次访问佳沃与沃林网站时，发现原有的“通过了日本JAS有机认证、中绿华夏有机认证”，以及“以规范化的有机种植体系”等字眼均已消失。

对于天猫旗舰店客服和销售热线人员的说法，邮件回复称，“个别客服人员和销售的说法，并不代表公司的官方说法，我们也从未在内部管理培训中传达这样的信息”。

邮件中称，“现代农业的状况改变、水平提升是个长期的工作，佳沃也只是个初生的婴儿，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很多问题要去解决”。

目前，联想在蓝莓以及高档水果上下了大赌注。除收购沃林外，佳沃又收购了智利的五家果业公司，还收购并扩建了中新集团的四川蒲江万亩园区。

柳传志曾表示，现代农业将成为联想控股的“二级火箭”。佳沃总裁陈绍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曾承认，这是一个几乎所有要素都存在不确定性的“高危行业”，PC硬件商业世界中的契约、诚信、标准化、摩尔定律在这里一概没有。

这些预判看起来没错，佳沃蓝莓就是个印证—这既是柳传志的第一款农业产品，也是他要迈过的第一道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