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的诗学追求
2013-04-29宋珊
摘 要:戴望舒融中国古典神韵与西方诗歌创作为一体,他诗歌创作的前后期变化,反映了20世纪中国现代新诗的一种走向,并对中国象征派诗歌甚至整个现代派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戴望舒 象征主义 现代新诗
戴望舒借助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理论,使诗歌创作的体式不再受中国古典诗歌韵律、平仄的束缚,诗歌表达的意象更加宽广,抒情的一致性也借助体式的转换而不断增强。通过强烈而真挚的情感表达,戴望舒将社会发展的脉搏与其诗作紧紧相连。
一、诗体解放与意象的探寻
戴望舒从一开始接触法国象征主义诗歌,就希望找到一种能够使诗歌摆脱韵律束缚的创作,魏尔伦的音乐理论暗合了他的创作。魏尔伦用单数(奇数)音节显现诗歌节奏,声的和谐用叠词叠句和使用跨行体现,韵脚则用反复出现,他诗歌的音乐性追求是以自由体诗为基础的。戴望舒《雨巷》的创作,不仅用自由体诗,而且在诗句的跨行法、音步的节奏交替、声调方面都与魏尔伦的诗歌创作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如:“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1](P27)“芳”“光”“怅”三字押“ang”音,有跨行的音节显现,但并不影响整首诗对于押韵的把握。同时,戴望舒使用叠字叠词的手法,甚至巧妙的运用诗句中的词语组合。“消了”“散了”“消散了”三字词首先从程度上是逐步加深感情表达,再从音节长度上拖沓表现,将愁绪写得百转千回。又如:“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2](P26)“丁香一样”重叠三次,借喻表达欲说还休,不直接点破,却哀怨不断,朦胧的意境中有看花非花之感,虽急切但不失典雅,正如丁香的幽香一般沁人心脾。“哀怨”一词放在句尾,紧接着在第二句的句首呈现,突出表现“哀怨”一词的本意,恰到好处地抒发了诗人的情感。叶圣陶称赞这首诗为“新诗底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
魏尔伦借诗歌表达个人的经历,他的欢乐、悲苦、愁绪、激情全然在诗歌的律动下缤纷呈现,但诗歌色调并不灰暗,也没有幻觉的意象和通灵人的感受,常以一种极具平淡的事物来进行主体的抒情。魏尔伦诗作亲切含蓄的特点,恰合中国旧诗传统,深深地吸引了戴望舒。戴望舒的诗歌笼罩着个体情绪深深的思索。《雨巷》中,戴望舒愁绪漫天——因为理想的破灭,他反复在渲染姑娘的彷徨、哀怨、忧愁、凄婉、迷茫,雨巷的悠长、寂寥,其实是在渲染自己无处倾诉的忧思和理想实现的漫长甚至破灭。戴望舒的诗歌创作极具中国山水画的笔调,借用法国象征主义对于诗歌音调的要求,将诗歌完美的依附于其中,朦胧地表现个人情怀,同时又兼顾诗歌的社会功能,不单单是主体抒情的渗透,还借个体的愁绪表达社会的现实,具有了“启蒙”的功用。
二、散文化与真挚的诗情
杜衡说:“他所给我看的那首诗底提名便是《我的记忆》。从这首诗起,望舒可说是在无数歧路中间找到了一条浩浩荡荡的大路,而且这样地完成了‘为自己制最合自己的脚的鞋子”[3](P229-230)从《我的记忆》开始,戴望舒的不再追随音律格调的步伐,而是用一种倾泻之势席卷了诗歌意象的表达。在丰盈诗意的同时,他放弃了暗示性、音乐性的追求,转为以散文化来代替字句的节奏。情绪、语言、节奏、形式上趋于散文化,标志着戴望舒对法国前期象征主义的反叛。
首先,戴望舒受到法国后期象征主义诗人尤其是耶麦的影响,认为诗歌是一种散文化的表达,应以自然、清新、重感觉与情绪为特点。戴望舒称赞耶麦“抛弃了一切虚夸的华丽、精致、娇美,而以他自己的淳朴的心灵来写他的诗。”[4](P334)以《望舒草》为例,该诗抛弃了《雨巷》创作中那种简约、幽怨的笔调,转以情绪来代替音乐性的追求,以散文的铺排来表现诗歌的形式。诗歌运用口语化的表达方式凸显诗歌的情绪,少了叠字叠词及跨行,内容更加充实,风格愈发清新自然。同时,诗歌中只出现一次“我的记忆”,而后全用“它”这一拟人化的第三人称来指代,新奇且客观,记忆此刻只是忠实于自己感受一种表述。另外,诗人并不刻意追寻诗情的流露,“而是在诗的文字上作诗的探求,事实上本身即为诗情的探求,不是表述已有的诗情,而是探求诗情的不可言喻性。”[5](P382)
其次,戴望舒注重真挚的诗情。在《论诗零札》中,他认为“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6](P60-61)他逐步抛弃“雨巷”时期借助音乐形式来表达诗歌的思想感情,转而进入一种绝对抒情性的散文化状态,彻底地忠实内心,不刻意去摹刻诗歌形式的嫁接,诗情诗意处于绝对统治地位。戴望舒还认为“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即在诗情的程度上。”[7](P59)这一诗歌理论在“我的记忆”创作时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戴望舒在《寻梦者》中以欢愉的心情告知梦会开花,即使两鬓斑白,喜悦还是无从掩盖的。运用诗情顿挫来抒情,戴望舒在不经意间勾勒了一幅色彩明快的画卷。深受耶麦影响的戴望舒与中国象征主义抒情性太浓的其他诗人不同,他以自然、清新、重感觉和情绪来创作诗作,扩大了诗歌的容量,展现的是以小我来窥视大我的世界,意境更显深远。
三、中西合璧与咏唱现实
民族的根基、西方的外衣是戴望舒诗歌最突出的特征。龙泉明评价道:“戴望舒不是西方现代派的单纯移植者,他创造的诗也不只是借鉴西方现代文学的交汇处进行古典与现代的成功嫁接的。”[8](P210)戴望舒一直到了法国后期象征主义耶麦那里,才从诗歌的创作意境中找到某种契合,确立了他的诗歌风格。
戴望舒善于从古典的事物去挖掘诗歌情怀,《雨巷》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李璟的诗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他的《灯》中不乏“如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先贤语;《深闭的园子》颇有“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的意境;他的《少年行》则有曹植《白马赋》中“少小东去邑,扬声沙漠垂”的痕迹;《夕阳下》却有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留恋之感。他的创作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再创造,但不乏新意,甚至读来有重解古圣诗词意境之意义。另外,戴望舒牢牢地掌握着意境的空灵和幽远,把握住了稍纵即逝的想象,将一种充满灵性与真切的感受带给了受众。暮天、散锦、残阳、紫、晚烟、残叶、残绪、故岑、枯枝、残月、油纸伞等具有民族特色的符号在戴望舒的诗歌中屡见不鲜,显现着深深的民族情怀和深厚的古典文化底蕴。
戴望舒后期的创作由“小我”到“大我”,社会发展的脉搏与他诗作紧紧相连。余光中评价戴望舒的诗时说到“上承中国古典的余泽,旁采法国象征派的残芳,不但领袖当时的象征派作者,抑且遥启现代派诗风。”[9](P33)从戴望舒诗歌中,我们看见了一位诗人的真诚与融汇中西艺术的娴熟,更从戴望舒的整个创作过程中看到了自由诗、格律诗、象征派、现代诗此起彼伏的发展轨迹及西方诗歌艺术对于中国诗歌的影响。可以说,戴望舒中西合璧的诗歌体式代表了一个时代潮流。
注释:
[1][2][3]施蛰存,应国靖编:《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戴望舒》,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4][5]转引自金丝燕著:《文化接受与文化过滤:中国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接受》,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6][7]戴望舒著:《望舒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8]龙泉明著:《中国新诗的现代性》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9]转引自李青著:《论戴望舒前后期诗作诗风之变异》,北京: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2007年版。
(宋珊 陕西延安大学文学院 71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