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饮溪泉

路来森

牧牛，是一件安静的事情。

小时候，一进入暑假，牧牛的事就成了孩子们的了，农家养牛不多，一般是一头母牛。春天里，母牛会生一头牛犊，所以，牧牛时，牛犊就姗姗地跟在母牛后面。

牛，是不吃露水草的，因此，牧牛必得在太阳高高升起，露水已唏之后。早饭一过，人就牵着牛出坡了。常常是，手中牵着牛绳，书包就背在肩上，或者干脆将书包挂在牛角上，有一首儿歌曰：“放学回家吹牧笛，弯弯牛角挂书包。”是写实，农家的孩子，确是这样做的。

牛，走得很慢，迟迟缓缓，看到路边的青草，还会禁不住低下头，啃几口。吃草乐了，就抬起头，哞哞地叫几声，声音浑厚而又悠长，把长长的夏日叫得欢欢的；小牛犊则围在母牛身边，蹦来蹦去，不离不弃地缠绕着自己的母亲。太阳斜斜地挂在空中，人和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时光停止了它的运转，一切都变得异常的散漫而宁静，一阵阵慵懒的情绪，在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

找到一块青草地，牛就被放开了，任其自由地吃草，戏耍。孩子们则从书包中取出书，躺在草坡上看书。若是身边恰有一棵大树，树荫匝地，就更好了。人可以躺在树荫下，不必遭受烈日的暴晒。斑驳陆离的光影，照在书上，也照在人的脸上，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舒服极了。牛是极老实的，只顾一味地啃着青草，不用担心会走远。所以，人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若读书累了，就可以躺在那儿看风景：看天空中飘过的一片片白云，看树隙间漏下的斑驳细碎的光影，看一只鸟儿在树上啄来啄去；看远处的青山绿水，田野如缎，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涌向远处，满目都是夏日的黏稠的绿。

躺得累了，就在草地上玩耍，有的是惹人兴趣的事情。夏日，青草生长得特别茂盛，草丛中，总有蜻蜓和蝴蝶栖栖落落。一只蜻蜓落在草尖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一抓，蜻蜓就到手了。用一根细草，将蜻蜓拴住，草绳捏在手中，任蜻蜓飞来飞去，却总也逃不出人的手心，玩着，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蝴蝶机灵，多数情况下，人甫靠近，蝴蝶就飞走了，上上下下，翩翩飞舞，像是在故意逗人玩耍。可是，蝴蝶太美，美成一种诱惑，孩子们总会不舍地追去，有时候，为追逐一只蝴蝶，人会跑出很远。追来追去，却总也捉不到，便只好颓然而返，那个牧牛的中午，就似乎变得特别郁闷。有些特别顽皮的孩子，还会骑在黄牛的身上，牛一开始还会将脑袋晃来晃去，极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很快就服帖了，驯顺地让孩子骑在它的身上。顽皮的孩子，便会放声“高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那情景，大概是有些意思的。

临近中午，牛就吃饱了，吃饱了的牛，会卧在那儿，时不时地哞哞叫几声，似乎在告诉它的小主人：“我吃饱了。”牧牛的孩子，便会牵起它，去水边“饮牛”。大多是去一孔山泉边，山泉的水清冽甘甜，牛也爱喝。山泉的水面上，总会漂浮着一些草虫，牛走近山泉，就会对着水面打几个喷嚏，惊走那些草虫，然后低头饮水。呱嗒呱嗒的饮水声，柔软着那个中午的寂寞。牧牛的孩子，站在旁边，看着，满眼是爱怜的温情。

后来读唐人马戴的《过野叟居》，诗中日：“呼儿采山药，放犊饮泉溪。”觉得大有情味，正合了儿时牧牛的情景。

正午一到，牧牛归来，依旧是黄牛在前，牛犊在后；依旧是“弯弯牛角挂书包”；依旧是那种慵懒而又安静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