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

段协平

一

我本陋钝，且年逾耳顺，早就过了轻易感动的年龄。这一次，我遭遇了久违的感动，且难以自已。

那是在王青丽为父亲祝寿的当天。一进门，收到一份红册子，内文上赫然四个字《我的父亲》这些年没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以为无非是一篇应景的文章，本没当回事。因为来早了些，闲坐也是闲坐，就信手翻开册子打发时间。没想到我能读了进去，且醉于其中，以至于一卷在手，旁若无人，把眼睛牢牢锁在文章上，待合上文册，还久久不能从“父亲”的苦难里逃脱不出来。当天中午喝了点酒，饭后本打算休息一会儿，但总觉着应该做点什么，随立即给作者发去短信，谈了我对文章最直接的感受。

据王青丽后来讲，我上述短信是他接到类似短信中的第一条，其后，类似的短信就纷至沓来。那天晚上，我把这篇文章带回家，介绍给妻子看。妻子跟王青丽是熟人。第四天上午九点多钟，我在办公室接到妻子的电话，妻子声音哽咽，我吃了一惊，忙问什么事，妻子说，他早上把《我的父亲》读了两遍，哭了两次。她说，本想等我晚上回家再谈，但等不及，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一天都难受。她说了很多，我静静地听着。妻子对这样一篇文章能感动到这个份上，实属始料未及。

于是，我不能不将读《我的父亲》后这些天的情况梳理一遍。

老实说，读完这篇文章，在感动之余，我曾怀疑，文章是不是王青丽自己写的。他大学同学、现任蒲县煤业集团公司监事会主席的井光山先生，虽然向我作了证实，还是将信将疑。

二

我与王青丽相处二十余年，虽然不敢谬托知己，自信对他还是了解的。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快人快语心里不设防线的人，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抓铁有痕、踏石留印、言必信、行必果、重然诺、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人，是一个有想法有抱负事功心很强也每有斩获的人，是一个“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那样粗线条大写意的人。金戈铁马、壮怀激烈，他算一个，他要握云挈雾、踏浪弄潮我也没法不信，至于说到舞文弄墨写文章，总觉得难与他联系起来。我把怀疑写在脸上，找到王青丽求证。我直言不讳，他作了肯定的答复，随即从书柜里拿出一摞厚厚的16开的稿纸。他说，这是我的底稿。一起拿来的还有他为《同盛报》写的《凝心聚力 共圆同盛梦》文章底稿。他说，老兄，你看。我翻阅手中的稿纸，一页又一页，字迹工整，卷面干净，偶有改动处，都是王青丽的笔迹。我释然了，心里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接着，王青丽竹筒倒豆子，把写《我的父亲》前后经过向我和盘托出。

他说母亲去世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既当爹，又当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忍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风风雨雨一路走来，80岁了，想为老人祝个寿，表达一下做儿子的孝心。别人家祝寿，都有个祝寿词，自己也不能免俗。很多人家类似的活动，都请别人写，请高手写，想一想自己父亲，乃一介“草民”走在临汾大街上，没一个人能认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写的。那就自己来。夜深人静，他回顾了自打记事时起父亲的点点滴滴，眼眶屡屡被打湿，觉得不把这些写出来，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父亲。况且，也想把那些苦难的往事告诉给泡在蜜罐里的孩子，或许能有所教益。于是情之所至，一气呵成，一算字数，居然万余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青丽自忖：终究没有写过这样的文章，合不合套路，是否会贻笑大方，心里没底。原说想请笔者看看，怕见笑，只好请大舅哥把把关，从内容到形式，如何斟酌取舍，乃至怎样润色，都由他定夺。大舅哥是位临汾小有名气的文化人，由他修改，也放心。隔了两天，等大舅哥把稿子拿来一看，除了标点符号，没有一处改动，还以为大舅哥不当事，不尽心，心里不免有点不快。大舅哥解释，不是不想修改，实在是文章无可挑剔，不能改，改不得。王青丽似信非信。眼看寿诞来临，也不容再做它想，就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按照亲戚来宾人数刊印成册。祝寿仪式从简，而文章较长，就不当场念了，发给亲戚和少许朋友自己看。都是自家人，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王青丽给自己宽心。

话是这么讲，那天，当把这篇文章发到前来恭贺人手中，他还是心里打鼓，也就留了个心眼，嘱咐几位眼明手快的亲戚，散场时，赶紧到座位上去，拣拾人们有意或无意丢弃在桌椅上、脚底下的文册。他恐怕看到这样尴尬的场景。后来的情况是，满场桌椅上，没找到一份。倒是不少人临走时找到他，想多带几份回去给别人看。

这是王青丽没有想到的。

三

让王青丽还没有想到的是，《平阳文艺》的主编在看到文章后，立马决定，一字不改，全文刊发。

让王青丽更没有想到的是，读了《我的父亲》后相继打来的电话，还有源源不断发来的短信。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春雷在短信中说：《我的父亲》“是一种原汁原味的感动！只有发自真情才能如此......建议老兄再写一系列，如：我的祖父，我的母亲，我这半辈子，等，发乎真情，原汁原味......此事大有意义，慰先人，宁内心，启后人，又传历史，功德至尚。”

原运城市政协主席安永权建议把这篇文章拿到《临汾日报》上发表。

临汾市政协副主席陈玉仕：“看了全文，心入其境，孝为天下先，您做到了，‘父文将永传！”

原来的同事、现任隰县县长王晓斌：“我含泪读完了你的文章，感时叹世，收获良多，希望有时间好好聊一次......读的过程中，我泪流满面，仿佛亲身经历了老人遭受的苦难，不公、歧视、委屈、煎熬，以及那个时代对人的折磨......文章写的甚好，你让人再送给我几分我让周围的几个朋友看看。”

同乡王希云：“我准备去三亚出差，由于飞机晚点，现在机场认真拜读你文章......读罢《我的父亲》很是感动”并谈了五点体会，情真意切。

同学、中山大学博导周翠英：“《我的父亲》看完了，感动不已，三个感受：1，一位淳朴善良，历经沧桑，平反而伟大的父亲，中国千千万万个父亲的缩影，弘扬了一种大爱精神！2，一个自立坚韧，扛得住打击，经得起磨练的孝子，传递一种感恩、孝道与真情，在物欲横流、感情淡漠的社会尤为弥足珍贵！3，一个记录了时代变迁，社会动荡、人性起伏的好作品，沉淀了一种类似的反思，价值的还原、信仰的回归，在缺失信仰、诚信危机四伏的当下，是雪中送炭！”

临汾市纪委副书记刘小才：“今天中午未休息，专门悉心拜读了您的文章《我的父亲》。能记得父亲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实属不易，足见父子情深。百善孝为先，心中常有应为真孝，值得钦佩。”

短信很多，不再一一。

四

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阴，王青丽没有想到自己一篇原以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文章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在走出最初的激动、感奋之后，他开始了思索。他发现了文字的力量，也发现了自我。他对我说，老兄，在码字作文这条路上，我可不可以试试水？他显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陡增了足够的自信。他准备从《我的父亲》出发，开始另一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

这是我绝没有想到的。

其实，在与王青丽交往的这几十年里，他已经给了我很多的想不到：

那一年，作为原临汾市（县级市——以下同）煤炭运销公司经理的他，在年三十晚上走进我家。他说，老兄，开一瓶酒。酒还没打开，他已经放言：我想当临汾市副市长。我以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一个劲给他泼凉水，却仿佛是泼出去的酒精，王青丽的想法、情绪越燃越旺。第二年，他居然心想事成，问鼎一方事笑谈尧都风了；

那一年，他跌入人生的低谷，随后赋闲在家。放一般人，哪有不心灰意冷，牢骚满腹的？他掉头走进清华大学，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他读书，他思考，他写论文，他也没忘记回来呼朋唤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意人生。别人为他不平，他却出言琅琅：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咱认了！

那一年，他重新出山。先是蒲县，后是洪洞，他很想把那几年失去的时间追回来。然而，却总有一种老牛掉进深井里的感觉。他很纠结，很不甘心，却很无奈。谁知道他做了什么梦，当人们再次走近王青丽时，他递过来一张同盛学校的校报。他说，署名为同盛教育发展中心的《凝心聚力 共圆同盛梦》一文，是他写的。文章提出，作为同盛人“境界一定要高，胸怀一定要大，眼界一定要宽，思想一定要新，工作一定要实，团结一定要诚”他把眼光投向了朋友创办的教育事业。细读文章六个部分，洋洋洒洒，或引经据典，或微言大义，细读下来，不乏真知灼见......

五

王青丽乐于让我分享在《我的父亲》发表后他与友人的互动。他把友人发给他的短信和自己发给友人的短信转发给我看，也读给我听。在发给友人短信中，他直抒胸臆，对官本位下的政治生态给予了辛辣的讽刺，对自己前半生有一种大梦方觉、大彻大悟的思考，他概括为八个字：“问心而生，随性生活”听着读着这些文字，我也想了不少，猛然发现自熟悉的王青丽陌生了。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是那个我眼中行胜于言、动多于静、学多思少、在仕途上有过想法，在事业上发力打拼，在生活上总是那么少心没肺、在挫折面前永不言败、自信满满的王青丽吗？我把眼光投向他的书柜、办公桌。那上面堆满了书，政治的经济的历史的文学的，林林总总。我知道了，那不是装潢门面的。

王青丽一直在路上。

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