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选本与文学思潮之互动
2013-04-29邓建
摘要:文学选本与文学思潮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互动关系。文学选本在一定程度上引领着文学思潮,而文学思潮也制约着文学选本,促使选本对思潮作出反应。文学选本与文学思潮的互动关系,在宋代文学选本中有非常生动的表现,典型的个案有《二李唱和集》等诗歌选本与“白体”诗风的相互生发、《西昆酬唱集》对“西昆体”的引领与示范、《二妙集》《众妙集》《三体唐诗》等对宗唐思潮的契合与呼应、《草堂诗余》《花庵词选》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与游离等。
关键词:文学选本;文学思潮;互动;宋代;个案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3)08-0034-05
文学选本与文学思潮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互动关系。文学选本在一定程度上引领着文学思潮。而文学思潮也制约着文学选本,促使选本对思潮作出反应。文学选本与文学思潮的互动关系,在宋代文学选本中有非常生动的表现,典型的个案有《二李唱和集》等诗歌选本与“白体”诗风的相互生发、《西昆酬唱集》对“西昆体”的引领与示范、《二妙集》《众妙集》《三体唐诗》等对宗唐思潮的契合与呼应、《草堂诗余》《花庵词选》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与游离等。
一、《二李唱和集》等诗歌选本与“白体”诗风的相互生发
宋初较早出现的一批诗歌选本,多是酬唱类选本,如《二李唱和集》所收录的是李昉与同僚李至往来唱和、缘情遣兴之作,《李畴唱和诗》所收录的是李昉与诸人之宴飨唱和诗,《禁林宴会集》所收录的是苏易简、毕士安、梁周翰、李昉等人的唱和之作,《翰林酬唱集》所收录的是王溥、李昉、汤悦、徐铉等人的唱和之作,《君臣赓载集》是君臣之唱和集,等等。这些选本,大多已经难得一见,唯《二李唱和集》较易觅得,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1载此集之本末:“李文正公昉,深州饶阳人。太祖在周朝,已知其名,及即位,用以为相。常语昉曰:‘卿在先朝。未尝倾陷一人,可谓善人君子。故太宗遇昉亦厚,年老罢相,每曲宴,必宣赴赐坐。唠尝献诗曰:‘微臣自愧头如雪,也向钧天侍玉皇。昉诗务浅切,效白乐天体,晚年与参政李公至为唱和友,而李公诗格亦相类,今世传《二李唱和集》是也。”
此集所收诗风格浅切,与白居易诗风相仿。清陈榘《二李唱和集序》云:“读其诗,体格并近香山,《青箱杂记》所论未谬也。”实际上,李昉之激赏白居易,由来已久,他曾以白居易诗句讽谏太宗,折服君心。《资治通鉴后编》卷17载:“帝一日语侍臣曰:‘朕何如唐太宗?左右互辞以赞,独昉无言,微诵白居易《七德舞》词曰:‘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帝遽兴,曰:‘朕不及,朕不及,卿言警朕矣。”
而从上文所列宋初之酬唱类诗歌选本来看,李昉在诸唱和活动中都是处于中坚的位置,《二李唱和集》自不必论,《李昉唱和诗》显然亦是以李防为中心,《禁林宴会集》《翰林酬唱集》中亦有李昉。我们据此不难推知,正是对白乐天诗的共同爱赏,使当时以李防等人为中心的一批士大夫文人流连于诗酒酬唱,继而将酬唱之作编辑刊行。而以这批文人馆阁重臣的政治地位与引领群伦的文学影响力,这些选本在当时流布极广,对“白体”之盛行产生重要作用。基于此,《二李唱和集》等诗歌选本与“白体”诗风之间呈现出一种相互生发、循环互动的关系:一方面,诗歌选本的流布,对“白体”诗风的流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另一方面,“白体”诗风的流行又促成了更多同类诗歌选本的生产与流通。
二、《西昆酬唱集》对“西昆体”的引领与示范
除上述以李昉等人为中心的一批唱和类选本外,宋初另一部影响甚大的唱和类诗歌选本是《西昆酬唱集》。《西昆酬唱集》乃杨亿与同僚于真宗景德二年编纂《册府元龟》时,修书之余的更迭唱和之作。集中收录杨亿、刘筠、钱惟演等18人的唱和诗247首。
据杨亿《西昆酬唱集序》,西昆体诗人的诗歌趣尚在于“雕章丽句”,认为只有辞采富丽精工的诗歌才能“脍炙人口”。为此,他们将诗歌的创作过程抽绎为一种基于一定学养的程序化和技巧化的行为:先是“历览遗编,研味前作”,广泛阅读,反复体味:然后是“挹其芳润”,根据所需撷取词句、意象,加以巧妙地勾连、缝合、打磨,最终制成诗歌成品。“诗人只要多读书,熟悉前人作品,将其词句和意象根据需要重新加以组合变化,就可以做出词采华丽、声韵流转的诗歌来。因而作诗也就不再是‘缘情遣兴了,而是一种理智的安排,用词的技艺,即使同一题目,也可以由于用词和用典的不同而翻衍变化出多首诗来,达到更迭唱和、互相切靡4的目的。”
不难想见,这种将作诗程序化和技巧化的“成功”尝试,对于当时众多饱读诗书却因禀赋不足等种种原因,而苦于作不出好诗来的普通士子,是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和示范效应的。于是一时之间,群起效之,诗坛风气为之一变。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22引《蔡宽夫诗话》:“祥符、天禧之间,杨文公、刘中山、钱思公专喜李义山,故昆体之作,翕然一变。”魏泰《临汉隐居诗话》:“杨亿刘筠作诗务积故实,而语意轻浅。一时慕之,号‘西昆体。”
在这种盛况空前的背后,《西昆酬唱集》的刊行与流布功不可没。欧阳修《六一诗话》云:“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从欧阳修之语可以看出,正是《西昆酬唱集》的编行,使时人有了仿效、模拟的范本,从而最终导致“诗体一变”。虽然我们今天已经难以用准确的数据来描绘当时《西昆酬唱集》印行热销的火爆情景,但从宋人的某些记载我们仍可窥其一斑。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37云:“自杨刘唱和《西昆集》行,后进学者争效之,风雅之变,谓之‘昆体,由是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宋初唐风笼罩,宋人作诗都以唐人为模拟对象,故唐人诗集盛行于世,而《西昆酬唱集》一出,则“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足见其影响之巨。
当然,由于西昆体诗歌一味以切对为工,以编织故实为胜,终至流入形式主义的末路,加之其仿效者良莠不齐,一味挦扯,至于剽窃,沦为笑谈。蔡正孙《诗林广记》卷6引《古今诗话》:“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为诗,皆宗义山,号‘西昆体。后进效之,多窃取义山诗句。尝内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裂,告人曰:‘吾为诸馆职捋扯至此。闻者大噱。”
三、《二妙集》《众妙集》《三体唐诗》等对宗唐思潮的契合与呼应
江西诗派是宋代影响最大的诗派,该诗派以其众多的成员、煊赫的声势、独特的风格在宋代诗坛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左右了北宋后期至南宋中期的诗坛。以黄庭坚为主将和代表的江西派诗人作诗既重典范又求创新,力图师法古人又不拘泥古人,寻求独出机杼、别具一格的艺术境界,他们认为作诗最忌趋随人后,所谓“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主张“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化腐朽为神奇”、“有法”入而“无法”出,其根本用意乃是通过熟参古人诗法,以心悟人,最终达于化为我用之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不无创新意义。但南渡以后,江西诗派流弊日生,随着队伍的日渐庞大,开始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其末流不能谙熟江西诗法,一味追求翻新立奇、出人意表,作品生硬艰涩,令人生厌。至南宋中后期,江西诗风遭到怀疑与叛离,以杨万里、陆游为代表的一批诗人率先突破江西法门,转学晚唐,历经淬炼,最终自成风调,卓然名家。他们的成功经验,对于其后欲以诗名家者。产生了极强的召唤效应。
在此背景下,四灵诗派正式携“晚唐体”登上诗坛。四灵诗派是南宋中后期永嘉地区的一个诗歌流派,因其代表人物徐玑(号灵渊)、徐照(字灵晖)、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号灵秀)的字号中都有一个“灵”字而得名。“四灵”皆人生失意,仕途困蹇,穷愁潦倒;又皆不甘寂寞,求名心切。在争名之心的直接驱使下,“四灵”选择了力倡晚唐,因为他们纵观当时诗坛,江西诗派之势日衰,晚唐诗风则有兴起之势,若趁时而倡之,必受人瞩目。为了另立新面、树立名声,“四灵”进行了诸多努力。编选《二妙集》《众妙集》,以选本的形式宣传他们的诗歌主张,就是其努力的一个重要方面。
《二妙集》,清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23著录,谓:“《二妙集》一卷,旧抄本。此书亦赵师秀所编。二妙者,贾浪仙、姚武功诗也。”瞿良士《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卷4亦复著录,谓:“赵紫芝选编《众妙》《二妙》二集,世不经见。今吾友顾大石仁效过访次山秦思宋,执是为贽,次山藏焉,因假摹。书实为宋刻本,不易得也。”此集以贾岛、姚合为“二妙”。专选2人之诗,其推尊贾、姚之意一目了然。
《众妙集》初无刻本,明末始有抄本现于世,经毛晋刊刻,方得流传,《四库全书总目》卷187谓:“此本明季出自嘉兴屠用明家,寒山赵灵均以授常熟冯班,班寄毛晋刊之,始传于世。其书晚出,故谈艺家罕论及之。然其去取之间,确有法度,不似明人所依托。疑当时偶尔选录,自供吟咏,非有意勒为一编。故前后无序跋,亦未刊版行世。惟传其诗法者转相缮写,幸留于后耳。观其有近体而无古体,多五言而少七言,确为四灵门径,与其全集可以互相印证。明末作伪之人断不能细意吻合如是也。”
四库馆臣一方面认为《众妙集》“去取之间,确有法度”,另一方面又怀疑此集乃“当时偶尔选录,自供吟咏,非有意勒为一编”。但若我们稍加寻绎,就会发现,此集之编选,其实是颇有深意的。
首先,从所选诗体来看,《众妙集》专选唐人五、七言律诗,其中绝大多数为五言律诗,正如四库馆臣所言,“有近体而无古体,多五言而少七言”。这表明,“四灵”之“晚唐体”在诗歌体式方面主要即指五律。再者,从所选诗人来看,《众妙集》所选诗人中,晚唐诗人甚多,彰显出其推尊晚唐之意;但贾岛、姚合无诗入选,因为赵师秀另编有专收贾岛、姚合诗之《二妙集》。除晚唐诗人外,大历诗人入选亦多,这一方面是因为大历之风是“四灵”所推崇的贾、姚诗风的直接渊源所在——贾岛之诗清苦奇僻、清冷凄寒,姚合之诗清丽淡远、圆稳清浅,皆直承大历“清”风;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历之世是“四灵”所推崇的五律大发展、大繁荣的时期——盛唐诗多古体、少律诗,盖因其时律诗格律初成、流行未广,而古体诗汪洋恣肆、浑成厚重,最能体现盛唐诗人积极进取、奋发昂扬之精神;大历以降则律体尤其是五律大为盛行,因为五律尚清丽淡雅、幽深含蓄,与古体之朴拙苍凉、刚健雄浑风格迥异,正好与大历诗人因身世家国的双重没落而导致的细腻深婉之情思、闲淡雅致之趣尚相契合。总而论之,《众妙集》清晰地展现出“四灵”取法晚唐,推尊贾、姚,专攻五律,喜好清雅的诗学主张与审美趣味。
“四灵”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他们的积极提倡下,先前只是微露端倪的“晚唐体”诗风渐成流衍之态,而且声势日盛,成为稍后江湖诗人极力仿效的对象。刘克庄曾感慨:“旧止四人为律体,今通天下话头行。谁编宗派应添谱,要续《传灯》不记名。”严羽亦指出:“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另外值得补充的一点是,“四灵”之成名,还与另外一部诗歌选本《四灵诗》有很大关联。“四灵”曾入叶适门下,叶适对“四灵”甚为赏爱,多有称誉之辞、揄扬之举,其中一个重要举措就是编选《四灵诗》,以诗歌选本的形式隆重推出、大力宣传“四灵”。许斐《跋四灵诗选》:“兰田种种玉,檐林片片香。然玉不择则不纯,香不简则不妙,水心所以选四灵诗也。选非不多,文伯犹以为略,复有加焉。呜呼,斯五百篇出自天成,归于神识,多而不滥,玉之纯、香之妙者欤。芸居(笔者按:芸居即陈起)不私宝,刊遗天下,后世学者,爱之重之。”晁公武《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载有“《四灵诗》四卷”,当即叶适所编之本。
从杨万里、陆游到“四灵”。南宋诗坛宗唐思潮渐成兴盛之势,在此过程中,《二妙集》《众妙集》《四灵诗》3部诗歌选本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们与逐渐兴起的宗唐思潮相伴相随,相与契合,为之张目鼓势、桴鼓相应。而在宗唐思潮日渐兴起之际,除《二妙集》《众妙集》《四灵诗》外,还涌现出了更多的专选唐诗的选本,如《万首唐人绝句》(洪迈编)、《三体唐诗》(周弼编)、《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赵蕃、韩漉编,谢枋得注)、《唐僧弘秀集》(李垄编)、《分门纂类唐歌诗》(赵孟奎编)等,这些选本数量既多,声势浩大,与宗唐思潮形成呼应之势。
在这些唐诗选本中,最具特色者是周弼的《三体唐诗》。就所选诗体而言,此集专选唐人七绝、七律、五律。是谓“三体”。从所选诗人来看,周弼与上述之“四灵”虽然皆重唐诗,但具体推重唐诗的时段并不完全一致,“四灵”最为推重的是晚唐诗,尤其是贾岛、姚合之诗,周弼最为推重的是大历、中唐之诗。这显示周弼既洞悉当时诗学理论的趋势,又具有相当不俗的个人见解;既能契合时代风潮又非人云亦云。
四、《草堂诗余》《花庵词选》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与游离
宋代词选,大多表现出对典雅趣尚的诉求,这与崇雅黜俗的词坛风气、渐行渐雅的词史进程密切相关。宋代词选在受到以雅为宗之审美趣尚的熏染和影响的同时,还是崇雅进程的参与者、提倡者、推动者。现存最早的宋代词选《梅苑》已有重雅趋向,黄大舆在《梅苑序》中表现出明显的清雅之好与雅正之趣,特别是他在序中将词之发生上溯至《诗》《骚》,认为其在《梅苑》中所录之词乃“诗人之义,托物取兴”,与《离骚》之“盛列芳草”“盖同一揆”,尊体复雅之意尤显;《乐府雅词》之集名既已表明以雅为尚,曾慥自序又明言“涉谐谑则去之”,并将欧阳修词中之恻艳者悉数删除,归因为“小人”“谬为公词”,可谓用心良苦:鲴阳居士所编《复雅歌词》与曾慥《乐府雅词》类似,皆以“雅”名集,明确彰显出对典雅趣尚的诉求;赵闻礼《阳春白雪》之命名,即已表明书中所选皆高雅精妙之词,而非浅陋鄙俗之篇,阮元《四库未收书提要·阳春白雪提要》谓其“去取亦复谨严,约无猥滥之习”、“字炼句琢,非专以柔媚为工者可比也”;周密《绝妙好词》选词崇尚骚雅清空,清人余集《绝妙好词续钞序》谓其“人不求备,词不求多,而蕴藉雅饬,远胜《草堂》《花庵》诸刻”。
但在崇雅黜俗的主流姿态之外,也有别具面目、独立标格者,表现出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与游离。这种疏离倾向以《草堂诗余》表现得最为明显,在《花庵词选》中亦有所流露。
(一)《草堂诗余》:对雅正词风的疏远
《草堂诗余》原本2卷,久已失传,现存最早者为《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乃何士信所增修。该集所选之词多北宋词,风格皆流丽平易,如苏轼词共人选22首,除《念奴娇·赤壁怀古》1首豪放词因名声卓著、影响至大而入选外,其余21首皆流丽婉约之作;南宋以来非流丽一路的豪气词、雅正词绝少收录,如辛弃疾词,集中共选人8首,皆辛词中相对流丽者,其豪气词则绝无入选。
《草堂诗余》之编集体例也表现出对雅正词风的疏远、对通俗词风的认可。该集现有分类本与分调本2种,现存最早之《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为分类本,该本分前、后2集;前集再分春景类、夏景类、秋景类、冬景类,后集再分节序类、天文类、地理类、人物类、人事类、饮馔器用类、花禽类,共11类;这11类下又各细分为若干小类,如春景类分初春、早春、芳春、赏春、春思、春恨、春闺、送春8小类,节序类分元宵、立春、寒食、上巳、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除夕10小类,等等,11类下共分66小类。从这些小类的类目可以看出,《草堂诗余》所选词之内容大致不出写景、言情二端,多表现优柔之景、儿女之情、离别之绪;风格则以阴柔为主,缺少一种力度美与崇高美。如此二端,皆表现出其重流丽、尚通俗的审美取向。另外,如此详尽的分类,如此明白的类目,很明显是为了取便歌者,也表现出其作为通俗唱本的文本性质。宋翔凤《乐府余论》云:“《草堂》一集,盖以征歌而设,故别题春景、夏景等名,使随时即景,歌以娱客。题吉席庆寿,更是此意。其中词语,间与集本不同。其不同者,恒平俗,亦以便歌。以文人观之,适当一笑,而当时歌伎,则必需此也。”
由于《草堂诗余》对雅正词风的疏远,后人往往将其与另外一些崇雅词选对立起来,抑此以扬彼,如朱彝尊《乐府雅词跋》谓“得是编,《草堂诗余》可废矣”,《书(绝妙好词)后》谓“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全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这种二元对立状况本身也恰恰反映出《草堂诗余》对雅正词风的疏远。
(二)《花庵词选》:游离于雅正与通俗之间
与《草堂诗余》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不同,《花庵词选》对雅正词风表现出一种部分接受部分疏远的姿态,或者说,它是游离于雅正与通俗之间。之所以如此,主要与编选者黄升的编纂意图有关。《花庵词选》是《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和《中兴以来绝妙词选》2部选本的合称,因同出于黄升之手,所选时代又相连属,故在流传中逐渐合二为一。黄升有《绝妙词选自序》,序云:“长短句始于唐,盛于宋。唐词具载《花间集》。宋词多见于曾端伯所编,而《复雅》一集,又兼采唐、宋,迄于宣和之季,凡四千三百余首。吁亦备矣!况中兴以来,作者继出。及乎近世,人各有词,词各有体,知之而未见,见之而未尽者,不胜算也。暇日裒集,得数百家,名之日《绝妙词选》。佳词岂能尽录,亦尝鼎一脔而已。然其盛丽如游金张之堂。妖冶如揽嫱施之祛,悲壮如三闾,豪俊如五陵。花前月底,举杯清唱,合以紫箫,节以红牙,飘飘然作骑鹤扬州之想,信可乐也。”
黄氏在序中先是列举了当时较为流行的3种词选:《花间集》、《乐府雅词》(曾端伯编)、《复雅歌词》,其中《花间集》选唐五代词,《乐府雅词》选北宋及南渡词,《复雅歌词》兼选唐宋,而又“迄于宣和之季”。以上各选,均未涉及南渡以后、中兴以来之词。黄氏一方面有感于诸词选之阙漏,另一方面有感于“中兴以来,作者继出。及乎近世,人各有词,词各有体,知之而未见,见之而未尽者,不胜算也”,故而别编一集,以续选一代之词,为宋词存史,正如四库馆臣所言:“观升自序,其意盖欲以继赵崇祚《花间集》、曾慥《乐府雅词》之后,故蔸罗颇广。”因其编集意图在于选词以存史,故而不囿一端,兼收并蓄,对“盛丽”、“妖冶”、“悲壮”、“豪俊”各种风格之词皆择而录之。
由于《花庵词选》选词态度的相对宽容与选录视野的相对广阔,不若其他词选或主雅正或主通俗流丽,而是游离于雅正与通俗之间,既多雅正之词,亦有相对通俗之作,故而后世对其评价与归类也时有冲突,有人将其归入雅词一类,亦有人将其纳入俗词阵营。如《四库全书总目》卷199谓其“精于持择”、“去取亦特为谨严,非《草堂诗余》之类参杂俗格者可比”。余集则将《花庵词选》与《草堂诗余》视为同类,认为《花庵词选》与《草堂诗余》一样皆在黜除之列,其《绝妙好词续钞序》谓《绝妙好词》“蕴藉雅饬,远胜《草堂》《花庵》诸刻”。
雅俗两种审美趣尚的分化、争斗与纠结,是促进宋词发展繁荣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此进程中,《草堂诗余》《花庵词选》等宋词选本对雅正词风的疏远与游离,打破了雅正词风一统词坛的沉闷格局,这对于人们独立思考词体的发展方向、摆脱独尊雅正之固有观念的束缚,是有积极意义的。
作者简介:邓建,男,1976年生,湖北松滋人,文学博士,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广东湛江,524088。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