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所体现的人的生存困境
2013-04-29周悦
周悦
【摘 要】作为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所要表达的感情是复杂的。历来学界对它的定位不一,国民性批判、抗日文学、女性主义,但这些只是作为文章的一个层面,在文中更为深层存在着的是对人类生存困境的关注与悲悯。
【关键词】病态隐喻;动物性;生存困境
《生死场》最初创作于哈尔滨,完成于1934年的青岛。在1935年出版时由鲁迅为其作序,胡风为它作跋,使萧红一举成名、蜚声文坛。
在这部描写东北乡村人民的生存状态的小说中萧红表达了十分复杂的情感:对国民性的批判,对女性不平等待遇的抗争,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怒,但是表现最深刻、始终贯穿文本的是她对人的生存境遇、生存方式与文化形态的关注,对人生存困境的悲悯。
在《生死场》中极为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疾病隐喻,小说中有着为数不少的“非常态”的人。这些人或者身体残疾,“屁股向后面斜着,跌出一定的角度来”的二里半;“生不出磷膀来,只有印就的麻痕”的麻面婆;“走路时两腿膝盖远远地分开,只脚尖向里勾着,勾得腿在抱着个盆样”的孩子;或是智慧缺失,在六月去柴堆找羊,将自已菜园里留种的倭瓜当成别人家的偷偷摘走还颇为自得的麻面婆;亦或是疾病缠身的人,就像是打鱼村最美的女人月英,“她患着瘫病”“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变绿,整齐的一排前齿也完全变绿,她的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住头皮”。
这些病态的描写是萧红将存在于东北这个小乡村的某种真实的丑陋与病态加以变形、放大的结果,通过病态的生命我们隐约的可以感觉到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几乎笼罩在所有的民众身上。这些村民,他们虽然活着,却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主体意识。他们创造并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 是一种畸形、停滞、病态的文化。这种病态的文化生态,反过来又不断地将人之为人的东西剥蚀掉,从而把人类引向一种更加愚昧、麻木的非人、病态的状态。
在对人的生存方式与文化形态的病态性作出批判的同时,萧红也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人的动物性——人最原始、最本质的特征。
小说中二里半的家庭被作者有意地丑化:跛脚萎缩的男人、麻面愚蠢的婆子、罗圈腿的孩子,麻面婆平时说话喉咙里像发着猪声,生气时面孔像马脸一样长,喊叫像牛,行走的时候像母熊带着草类进洞。他们是如此地卑微,以致当麻面婆经过留着根的麦地时,就像“微点的爬虫在那里”。他们是人又非人,他们只有着人的躯壳,他们不具有人的尊严,只能像动物一样地生生死死:金枝怀孕之后,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之下,觉得肚子变成个可怕的怪物,自己仿佛是米田上的稻草人;王婆沉浸在对女儿惨死的往事的回忆中,因伤心过度而“脸纹发绿,眼睛发直,发着嘎而没有曲折的直声,宛如猫头鹰一般,在闪电的照射下,像一个兴奋的幽灵”;久病瘫痪在床的月英“白眼珠完全变绿,整齐的一排前齿也完全变绿,头发烧焦了似的,紧贴住头皮,像一头患病的猫儿,孤独而无望”;在炕上生产的光着身子的女人“和一条鱼似的爬在那里”;而辛苦劳作的女人在乡村的夏季显得更加贫瘦,“和耕种的马一般”;死了儿子的寡妇与三岁的小孙女菱花一起吊死,在梁上“并排悬着,高挂起正像两条瘦鱼”。
这些将人与物或是动物进行类比的描写,不仅暗示了人的形体丑恶和精神麻木,更指涉了人以动物的方式支配自己生命的悲剧,揭示人的非人性,人的动物性,而与人生理上的动物性对应的是人在精神上的贫弱,像动物一样失去自身的主体性,麻木的生存,这无疑显示着人已经丧失了人之为人的重要部分。
王婆是小说中一个非常的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她因为生活的不幸,嫁过三个丈夫,有过三个孩子。在他的丈夫赵三和镰刀会的成员打算联合起来反抗地主的加租行为时,王婆做出了迥异于其他农村女人的近乎英雄性的举动,她为赵三找了一只洋枪。这可以看成是王婆对于当时赵三对于地主加租的某种反抗。从这之后“赵三对于他的女人慢慢地感到可以敬重!”可是在王婆自杀之后,将死未死之时,“赵三用他的大红手贪婪着把扁担压过去。扎实的刀一般的切在王婆的腰间。”然后命人将王婆装在棺材里,人的生命在这里不值一钱。自杀风波之后,王婆显得消沉的多了,从此她也没有再做过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但是她的反抗精神还是存在的,存在于她的女儿身上,但女儿最终死于抗日的战场上。至此王婆的三个孩子都死了,一个是被自己摔死的,一个是做土匪死在官府的手里,一个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最终她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逝,也就象征着她身上所具有的反抗精神最终消失殆尽。反抗着命运与社会的人的结局是死亡,而那些麻木的人却仍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另一种反抗就是离开这片土地,寻找新的:“乐土”。这就不能不提到《生死场》中对人的归属问题的思考。
这部小说设定的环境是距离哈尔滨城很近的乡村,这里的人虽生活在乡村但与城市间进行较为频繁的互动,村民会去城市里卖菜、卖粮食,从城里带回一些新鲜的东西。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村民看似有两种可供选择的生存环境,村民中也的确有人进行着进入城市努力,这就是赵三和金枝。
在卖了牛,无法正常的种地之后,赵三编鸡笼带着平儿到城里卖,开始的时候生意还是不错的,接触到城里许多新鲜的事物,生活在短期内也有所改善。可是伴随着小鸡初生卵的时节已经过去“可是不久这就完了!从热闹的、孩子热爱的城里把他们又赶出来。平儿又被装在这睡着一样的乡村。”赵三和平儿最终没有真正进入到城市中,但是城市却至少给他们留下了些许美好的记忆。
而将这种困境真正揭示到让人心碎的地步的是金枝。在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之后,金枝的丈夫死掉了,在母亲的劝慰下“金枝勇敢的走进都市”。“哈尔滨城渺茫中有工厂的烟囱插入云天。金枝在河边喝水,她回头望家乡,家乡遥远而不可见。只是高高的山头,山下辨不清是烟是树,母亲就在烟树中。”离开自己生长的村庄后,最初城市中“没有一个人理会破乱的金枝,她好像一个垃圾筒,好像一个病狗似的堆偎在那里。”在好心的周大娘帮助下她找了一份缝东西的活,似是在城里会慢慢站稳脚跟。后来却被人强暴了,带着那个人给的一块钱,还有对母亲的无限愧疚“羞恨又把她赶回了乡村。”金枝在被城市抛弃后,又一次被母亲、被乡村遗弃,她对这一切都失望了,想去做尼姑但是“金枝又走向哪里去。她想出家庙庵早已空了!”这就是金枝的处境,所有的地方都不接纳她,她最终无处可去。这不仅是金枝的处境,它也可以看成是每一个人的处境:无所依靠、无处安身、没有归属。这没有归属的境况才是人最大的悲剧。
萧红笔下的这些人物身上折射出的是人普遍的生存窘况: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该往何处去,或者说,人已无处可去。描绘了人在病态的社会中的不健全的人格,人的动物性,人无处归依的“众生相”,还有她在这描述背后隐藏着的深深的悲悯之情。
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 也不是预言学家,他是存在的勘探者。”在《生死场》中萧红充分的发挥了小说家的这一作用,勘探了人在现实处境中无能为力的悲哀和人在生活中不知如何是好的生存困境,这或许也是这部小说的真正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萧红.萧红小说经典全集[M].时代文艺书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