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小姐要有一颗一流的心

水无心

一

方小鱼正站在“篮球宝贝”大赛的海报下，踮着脚张望。沈星儿率领“公主团”的众人刚刚从报名处回来，看到小鱼活像一只正在盯着鱼张望的猫，嘴巴一咧，一串讥讽的话就溜了出来：“小鱼，回去吧，篮球宝贝不是什么女孩都能当的。女娲在造你的时候，用的火候太过了！”原谅小鱼的智商还没达到领悟这种深层次笑话的程度，她傻乎平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女生们笑得前俯后仰，小鱼就在她们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

后来还是回去问过石磊才知道，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火候不够的成了白种人，火候恰好的是黄种人，火候太过的是黑种人。方小鱼脸红得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好丢人啊，可是方小鱼也拿沈星儿没办法。沈星儿是“公主团”的团长，长得漂亮极了，精致的五官，高挑玲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就是走到哪儿都有回头率的那种类型。据说她下面还有一个“公主兵团”，跟在她后面的男孩可以围着操场站一圈。这么强势的阵容，方小鱼很明白自己在班上的地位，她不想多生事端。

原来投胎也是一项技术活儿啊！上帝在造自己的时候肯定是心不在焉的，不然自己怎么就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呢？长相发育不如人就算了，就连脑子也慢一拍。怪不得她们叫我“蜗牛小姐”，说我不够资格加入班上的公主团！方小鱼托着腮呆呆地想。

从学校回到家，方小鱼一直在苦恼地想这个问题。哪个女生不想变得漂亮一点儿呢？篮球宝贝大赛开始举办之后，方小鱼无数次想象着自己站在绚丽的舞台上，在迷离的聚光灯下，潇洒地表演着节目。如果是那样，自己身后一定会跟着大把大把的男生，豆蔻年华，还有比这更拉风的事吗？一扭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耷拉着头，扁平的身材，还有可恶的黑皮肤，方小鱼又不得不感叹：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其实也不是没有男生关注方小鱼。比如石磊，他长得并不难看，身高中等，身材普通，成绩也不差，但这几样东西加起来却让他成了一个标准的路人甲，很难让人记住。更重要的是小鱼觉得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全由钙、锌、碳之类的化学元素组成的混合物，冷冰冰，沉默寡言，不解风情。

二

第二天早上，方小鱼照样拐进了小区里的寿司店。她的视线在空中一个回转，就投向了原木吧台后。柔和的光线如常，那里却有一个净白的人影，悄然而立。

已经一个星期了，方小鱼天天都会进一趟寿司店，只要看见他，所有的不快都会一扫而光。

此刻，小鱼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清瘦的侧影上，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寿司吧很小，围着吧台，加上两侧的桌子，不过20个座位，黑色的壁板和桌椅，有吊灯垂在每张桌子上空，微微的一点红，仿佛一只只温暖的方形灯笼。吧台后的那个人身着和式对襟长袍，束着腰，其实不过是寿司师傅最普通的装束，但在那个人身上，不知怎的就有股子出尘的味道。

方小鱼透过玻璃看里面陈设的寿司拼盘。那人抬起头，对方小鱼眨眨眼，微笑着说了句什么，方小鱼就不好意思了，羞涩地笑，伸出食指指指其中一种。

走出寿司吧的时候，石磊已经骑着脚踏车在店外等她了。他左脚单脚撑着地，看到方小鱼垒着寿司出来，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小鱼，你以前不是吃甜甜圈的吗？怎么现在连着吃一个星期的寿司了？”

方小鱼白他一眼，这个化学元素组成的混合物，怎么能明白少女细腻敏感的心思呢？她跳上他的蓝色单车后座，对他说：“我想换换口味不行吗？快走吧，要迟到了！”

石磊打了个响指：“好的，马上！”口音拖得长长的，口气活像古代电视剧里跑堂的小二那样。他车子骑得飞快，呼呼的风迎面扑来，吹得小鱼喘不过气。有一段路正在施工，地面坑坑洼洼的，石磊一点儿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呼啸着冲过去了。小鱼被颠得花枝乱颤，心里抱怨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石磊载我上学啊？石磊和小鱼的家都在这个小区里，两家的父母也都认识，两人在同一个班，小鱼的妈妈拜托石磊照顾小鱼，石磊就主动当起了小鱼的车夫。

小鱼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寿司师傅。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温和的洞察力，那种又深邃又柔软的气质，完全跟眼前这个男孩子的莽撞和野心勃勃不同。让人心生亲近，觉得舒服自在。那才是小鱼一直想要结交的男生朋友啊！

他叫谢沐然，刚刚大学毕业，想要自己创业，所以开了这家寿司店。

沈星儿瞧不起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不漂亮，没有像样的男生跟自己交朋友吗？要是能得到谢沐然的青睐，那该是一件多么风光的事啊！一定能让沈星儿目瞪口呆！

三

篮球宝贝大赛仍然在校园里保持着滚烫滚烫的热度，高温不降。方小鱼像只小企鹅一样在海报面前翘首踟蹰了几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走进了报名室。凭什么啊？篮球宝贝展现的是才艺，又不是相貌，为什么不漂亮的女生就不能参加呢？她偏要做给沈星儿看。

可是话是这么说，篮球宝贝到底要表演什么呢？她心里一点儿谱儿也没有。放学后，她拉着石磊，让他陪自己一块儿去看沈星儿她们训练。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抄袭，我只是想看看篮球宝贝到底是怎么训练的。”石磊深深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悄悄趴在训练室门口，只露出半个脑袋向里面张望，可是一个眼尖的女孩儿立刻发现了，报告给了沈星儿。沈星儿率领一帮女生走到他们面前，用好看的下巴对着他们，“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就算你跟我们的动作一样，也不会入选的。除非有奇迹，要么是六月下雪，要么是冬天看到蝶舞！”

方小鱼那个气啊，但是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把目光投向石磊，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吗？女主角落难的时候，都会有男生像骑士一样出来保护她。可惜啊，生活不是电视剧，石磊就像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一点儿腔儿也帮不上。小鱼失望透了，什么都指望不上他。最后干脆跺跺脚，转身跑了。

小鱼一路狂奔跑到校门口，最后被追上来的石磊拽住了胳膊。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鱼，就憨憨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还未等小鱼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讲起来了，但是他的笑话太无聊了，跟小学生一样。最让人发疯的是，讲完他自己笑得人仰马翻的，而小鱼黑着脸在那里翻白眼，偏偏石磊还很白痴地问：“你怎么不笑啊？太好笑了！”

最后小鱼朝他大吼一声：“你烦不烦啊！我先走了，你别跟着我！”她匆匆跳上了一辆公交车，留下石磊一个人怔怔地发呆。

四

心灵受伤的方小鱼再次来到寿司店寻求安慰。时间还早，寿司店里没有客人，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视线仍然落在谢沐然身上。他正在做寿司。先是握寿司，小团的米仿佛在掌心打了个囫囵，就成了只圆滚滚的小元宝，指尖轻抹，一条淡绿色的痕迹，然后迅速地覆盖上橙色鱼片，鲜艳欲滴的成品就做成了。小鱼对谢沐然那修长净白的手指很是景仰，心里的烦躁感不知不觉消了很多。

此刻它们正铺开紫菜片，将米饭均匀地摊上，翻转上竹片，然后于紫菜上，整齐地摆上蟹肉棒、黄瓜条、慕沙埃，然后均匀地撒上芝麻粒，轻盈灵活，配合无间。

方小鱼没想到，这个做好的寿司最后被盛在细白如荷叶般四角微翘的碟子里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中间齐齐排列着三文鱼、墨鱼、甜鳗鱼、甜水虾等好几个寿司。姜片的造型像一朵花儿似的，和芥末一起静静躺在绿色叶片上，分置于白碟的两角。小鱼有些不安，她来这里向来都是点最简单的紫菜包饭之类的寿司，这样精美的寿司，超出了她的支付能力。

谢沐然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微微一笑，“这顿我请。看来你今天不高兴，希望这盘寿司能给你带来好心情。”

那样温软的话语，听在小鱼耳朵里，像是有海浪在轻轻拍打着她的心，让小鱼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向他讲了最近发生的事，讲她对篮球宝贝的向往，讲受到班上女同学奚落时的委屈，讲身为一个蜗牛一样的女孩，什么都赶不上别人的时候，心里有着怎样的不甘和无奈。

谢沐然依然是那种气定神闲的笑，“蜗牛也没什么不好啊？你吃过泡芙吗？它们不就是一只只没有触角的‘蜗牛吗？可是它们有奶油味的，巧克力味的，谁说过它们不好吃呢？”

简直是诗一样的话啊！彻底消融了方小鱼心里的不快，只留下快乐的泉水淙淙流过心坎儿！走出寿司吧的时候，方小鱼已经脱胎换骨了，对啊，就算自己是一只蜗牛，也要做一只有味道的蜗牛！

五

受到谢沐然鼓励的小鱼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斗志。放学后她在操场上等石磊。过了好久，石磊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指上还贴着创可贴。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打球时擦破了点儿皮！”

方小鱼告诉石磊，她决定自己编一套动作去参加比赛。虽然编什么动作还没想好，但是她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学会篮球的规范动作。于是，石磊就成了方小鱼的免费教练。每天放学后在操场上指导方小鱼打篮球。只是，石磊的手、臂、腕总是受伤，不是这儿剐了一道，就是那儿被擦破了一点儿。受伤的理由也各种各样，走路时摔了、被树枝剐了、碰到墙上蹭的……

小鱼真是哭笑不得，她像个小大人儿一样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三岁小孩儿了，怎么天天受伤？”石磊仍然嘿嘿地傻笑！

小鱼依然天天去寿司店报到。谢沐然那儿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很多人都听说了这家寿司店，寿司师帅得像明星，做的寿司也像艺术品，让人不忍心下筷。小鱼又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失落的是，谢沐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听自己说心事了，那天的长谈再也没有过了。

这天，方小鱼从阳台上看到店里人不太多，猜想谢沐然可能有空，就兴冲冲跑下来，想跟他说说这些天自己的进步。来到寿司店外面，透过玻璃窗望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脑短路了——：靠窗的位子上，谢沐然和一个女孩面对面坐着聊天。谢沐然好像说了什么，引得女孩笑意盈盈。

女孩不是别人，就是沈星儿。没想到沈星儿也听说了这家寿司店。

方小鱼有些黯然，觉得天瞬间暗了下来，她在窗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谢沐然始终没有发现她！

六

已经是比赛的前一天了。课间的时候，方小鱼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为明天的命运而忧心。沈星儿气焰嚣张地来找她，“方小鱼，你别自不量力了。你知道吗？我的动作是舞蹈教练设计的。你的呢？听说是你自己编的？方小鱼，你还是放弃比赛好了，因为你一定没戏！”

方小鱼很生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就信心不足，此刻的决心也不像开始时那么坚定了。

这时有人在教室门口喊：“哪位是方小鱼同学？有你的快递！”小鱼迷迷糊糊地走过去，签了字，然后看着那半人多高的箱子发呆，是谁送的呢？在同学的怂恿下，方小鱼拆开箱子，然后教室里响起了女生们的尖叫声。

竟然是个雪人！是用白色泡沫精心切割黏合而成的。它的内里，用不锈钢管做的骨架，可以牢牢地固定在地上。远远看去，泡沫雪人和真的雪人一模一样，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六月飞雪堆成的真正的雪人呢！

雪人嘴里含着张粉红色纸片：“小鱼，我给你送来一个奇迹，祝你比赛凯旋！”

旁边有女生揶揄道：“小鱼，哪个不知名的暗恋者送的啊？真是用心良苦！”方小鱼有些脸红地笑了，又得意地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沈星儿。一整天，方小鱼都陷在女生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里，有艳羡的，有嫉妒的。

方小鱼的心有点儿甜，就像果粒橙的甜果粒，一点点地填满她小小的心，让她满怀幸福感。

傍晚，她特意来到寿司店，想对谢沐然说声谢谢。这么体贴又浪漫的事，除了谢沐然，还有谁能做得出来呢？谢沐然到底是和一般男生不一样的，他对谁都那么好，就像太阳一样。

谢沐然在忙乱中抬头，报以一个暖洋洋的微笑。

七

比赛中，方小鱼犹如神助，一路过关斩将进了十强。虽然最终被筛下来了，但方小鱼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沈星儿连十强都没入围呢！评委说，她的舞蹈太过柔美，和篮球不太相符，倒是小鱼自己把篮球和街舞的动作融合到一块儿，瞎编的舞蹈获得了好评。小鱼心花怒放，她终于成了一只优秀的蜗牛。

小鱼蹦蹦跳跳地来到寿司店，想把心里的快乐分享给谢沐然。一进门，谢沐然就招呼她：“小同学，昨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舞蹈跳得不错呀！天天见你来我这儿吃东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鱼的笑瞬间凝固了，她明明在认识他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啊！

身后有人来了，谢沐然忙着去招呼：“沈星儿，比赛完了？没得名次不要紧，我给你做好吃的寿司。”

小鱼转头看，就见沈星儿羞红了一张脸，像朵待放的玫瑰一样，散发着期冀的光芒。那一刻，小鱼快要哭了，原来，他跟那些肤浅的男生没什么不一样的，都只记得漂亮的女生啊！更气人的是，谢沐然接下来只顾忙着招呼沈星儿，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她。

小鱼有一种从云端摔下来的感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重重地躺到床上！没想到自己一直表错了情，眼角扫到一旁的雪人，开始想念那个送自己雪人的人。谢沐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雪人就不是他送的了，是谁呢？这个人可以发现自己内心的美好，又甘当无名英雄，一定是个不错的人，他才是我一直想要认识、结交的入啊！

爸爸在楼下喊小鱼的名字，小鱼进入了十强，所以爸爸要带全家一块儿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小鱼跟爸爸一起去车库开车，车库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样。愣了一会儿，小鱼反应过来，回头问爸爸：“爸爸，这里原来堆放的泡沫呢？”

爸爸说：“被石磊那小子拿走了。那些日子，也不知道这小子中了什么邪，四处收集泡沫，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话像石子一样砸进小鱼心里，溅起了涟漪。莫非？小鱼跑回楼上，拿出那张粉红色的纸，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字迹有些微微向左倾倒的痕迹，再联想到那时石磊经常受伤的手臂，小鱼的眼眶湿了，的确是石磊送的，因为石磊是左撇子，他写的字总是微微向左倾倒，这纸上的字虽然刻意改变了字迹，但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原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在身边啊！

篮球宝贝的选拔赛之后，小鱼的处境在班上发生了很大变化。沈星儿正式邀请她加入公主团，但谁也没想到，小鱼拒绝了。

小鱼以前想进公主团，是因为她想交些一流的朋友。可是现在，小鱼明白了，有一流的相貌不一定就是一流的人，甚至有了一流的才华也不见得是一流的入，只有有一颗一流的心才是一流的入。

在所有人都看不起小鱼的时候，只有石磊相信小鱼会变得优秀，不以貌取入，他有一颗一流的心，所以小鱼要变得和他一样！

有一天小鱼翻开一本杂志，无意中看到一家西餐厅做的泡芙广告：“它是一只变异的没有触角的蜗牛，有着奶油味的内脏。”原来一直让自己心动的话出自这里，谢沐然不过是顺手拿来用了而已！想起自己以前为他着迷的样子，小鱼觉得很可笑！

石磊出现在门口，“小鱼，我们去打篮球吧？”他身后，夕阳如火，映红了整片天空。小鱼合上杂志，轻快地迈向门口，那片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