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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9小米

青年作家 2013年9期
关键词:马莲水潭水磨

小米

我在我的小说《后来的后来》中,关于鱼,作过一些描述:

村后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个天然形成的大水塘,个别人叫它“涝池”,更能让乡亲们明白的称呼是“闷潭”,通俗地说,它是个池子,……池子里有鱼生长,池水清澈无比。池子边缘是成群结队的小“鱼”,双手探进水里,你就能捧出好几条来,要是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地看,偶尔,一条大鱼从你面前悠然游过,对你的存在,全不在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鱼。这些鱼颜色不一,个头有大有小,并不是同一种类,人们懒得给它们分别取名,一律称之为鱼。附近的村民从不张网打鱼,也不怎么吃鱼,即使偶尔在下游的河里逮住一条两三斤重的鱼,十有八九不知道怎么吃,多半都是拿回去以后,扔给自家或邻居的猫与狗,仿佛这些鱼跟他们无关,仿佛鱼是无用的东西,或者,鱼是不能吃的。那可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呢,村中,大多数人的锅里、碗里,一个月见不着一次荤腥也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令我现在大惊小怪的,反而是那时候,乡亲们对待鱼的态度。

这些生活在池子里的鱼,虽然也有小的,但它们,都能长到很大。

村边有条河,河水就是从池子里流出来的。但是,河里连一条比较大的鱼也没有发现过。是小河养不了大鱼吗?也许是有这个原因的。村边的河在几百米外流进了马莲河。马莲河比村边这条河大得多了。我们在马莲河里游泳的时候,偶尔地,会有一条较大的鱼,不经意间,从两腿间,轻轻地擦过,那种滑腻的感觉留在我的记忆里,一生难忘。马莲河里,有很多体形较大的鱼。不知道是什么鱼。但是,小河里没有大鱼。这是事实,也是现实。

村边的河水里,有一种长了胡子(胡须)的鱼。它的胡须是肉质的,胡须的数量在四根到八根之间。因为我见不到它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它的胡须究竟有多少根,我也记不清了。我估计,这些胡须,应该是鱼的触须。这种鱼没有名字,它们赖以生存的水,是山里流出来的溪水。虽说应该是溪水,但因为流经村边,要吃要洗要灌溉,这个村里的人,都离不开它,所以,我们还是亲切地把它叫成是“河”。这也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河跟鱼一样,太小了,太短了,太不起眼了,似乎连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也不配。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很多事,其实都是这样,不值得大惊小怪。

“长胡子的鱼”只有孩子们的手指那么长、那么粗。

给秧畦(栽稻的水田)里的秧苗放水,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中午放学回家,吃完饭,不用大人吩咐,我自己就去了。我乐意去。我扛一把锄头,把水从渠头引到自家地里,就可以玩了。我也可以去凫水。我喜欢凫水。天气要是晴朗的话,我一天要凫好几次水。我还可以做些别的,比如抓鱼。

我给秧苗放水,经常把“长胡子的鱼”也放进秧畦里。秧畦里的水一般只有几十个毫米的深度,不算深,停止放水后不久,经过十多分钟的沉淀,水就清澈见底了。这些跟着水“流”到秧畦里的鱼,在秧苗间游来游去,清晰可见。它们似乎很活泼,很自在,也很愉悦。但是,它们的好日子不会太长。我这么说的原因是,我会抓鱼。虽然鱼滑溜溜的,非常难抓,我几乎抓不到它。但我还可以等。由于渗漏的缘故,秧畦里的水总是存不了太久,一般三五个小时,水也就没有了。没有了水,鱼在切断了水源的秧畦里出不去,它们只能等死。如果是星期天,我一直守着,我会拾到很多将死而又未死的鱼,但我没有这样的耐心,因为大多数时间,它们被精明的鸟们捷足先登,叼去吃了。这些精明的鸟,多半是燕子。起初我以为燕子在秧畦里起起落落,是要叼泥筑巢,其实不然,它们是在捡拾干死在秧畦里的鱼。我这么说的理由是,这时候已经是盛夏了,燕子窝早已竣工,用不着再做了。

河里的水,都是刚刚从不远处的山林里流出来的,很凉,也很清,纤尘不染。这些溪水里的鱼,有的还有细小的牙齿,也有没有牙齿的。它们似乎长不大。

引水渠坑坑洼洼,是简易的。因自身太小而随波逐流、最终困在引水渠里的鱼,逮起来容易得多。切断水源之后,鱼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小水坑里打转,一抓一个准。引水的时候,我常常看见鱼在水渠里,跟着水,游着。它们的身体太轻了,水流又很急,鱼左右不了自己,只能懵懂地,茫然地,和水一起走,水流到哪儿,就把鱼带到哪儿。引水的时候,我常常盯着鱼,跟着它,走出去很远。我有了经验,不抓它了,我知道我抓不住它。要抓我就在切断水源之后,再抓。

我现在也偶尔回到乡下去,但这样的鱼,不容易见到了。

村旁的河水里还有一种鱼,模样像金鱼,大小也跟金鱼差不多,它是不是就是金鱼呢?我不知道。我认为不是。我们叫它“翻脖子”。为什么这么叫?因为人们都这么叫,我也只好这么叫,只能这么叫。“翻脖子”从不跟着水“流”到任何地方去,它似乎定居在河水的水潭里,那里的水,相对说来,都比较深,水渠里是见不到“翻脖子”的。“翻脖子”酷爱安定而又安静的生活,也不引人注目,它从不自己游到水面上来。它们也不喜欢四处招摇,随波逐流。这一点,跟我“臭味相投”。

“翻脖子”体长三寸左右,是黑色的,它的尾巴短而小,头和嘴却意外大,也很宽,很夸张。“翻脖子”的嘴是长方形的,很少见。“翻脖子”的嘴不在正面,而在前端向下的部位。翻过它的身体来,就看不见它的嘴;一不小心,孩子们的手指就会被“翻脖子”咬住。它似乎不愿意被孩子们玩弄,它也在自卫呢。

抓“翻脖子”几乎是不能实现的梦想。但是,我们也尝试过,而且不止一次。我们用的是给河改道的笨办法。村旁这条河里的水,冬天刚好带动一轮水磨;夏天,水大得多了,分一多半水,引过来,带动水磨就足够了。水磨偶尔闲下来,未能发挥作用派上用场的时候,孩子们就把用来带动水磨的水,从引水口那儿扒开,让它暂时到原来的河道里去流。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大家脱了衣服,跳进河里一齐动手,要不了几下,就完工了。

在磨房下面,在带动水磨的磨轮旁边,是一个因长久的冲击而形成的深水潭,这里就有“翻脖子”。我们带着盆子之类的,把水潭里的水舀出去,“翻脖子”和一些别的比它更小的鱼,就乱纷纷地暴露在水潭的底部了。

侥幸抓到了鱼,我们并不虐待它、玩它。我会找一个瓶子什么的,小心而又精心地养着它。我们都喜欢养鱼。如果我小时候养过宠物的话,毫无疑问,那就是鱼。家里虽然也养过狗,但狗是看门的;家里虽然也养过猫,但猫是抓老鼠的。它们虽然常常供孩子们玩耍,却都有很具体的作用,它们都是大人要养的,不是因为孩子喜欢才养着的。鱼不同。养鱼纯粹是孩子的事情。鱼吃得少,不占多大地方,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孩子们要养一条鱼,大人们没有不同意的。可是,无论我多么呵护鱼,给它不停地换水、喂食,最多两三天,鱼还是死了。喂给它的食物,似乎都还在,它好像没有吃,不想吃。不知道鱼是怎么死的。我以为鱼是气死的,或者,是绝食而死的。将心比心,我不让它到河里去自由自在地游泳,它能不生气吗?它能不因生气而绝食吗?

鱼真气死的,或者,是绝食而死的吗?到现在,我也说不清。

我养鱼是为了让鱼更好地活着。但是,是我害死了它。

不要试图改变别人,不要把自己的好恶强加给别人,否则只能好心办坏事。这是我从鱼的身上学到的。

我不喜欢吃鱼,现在还是这样。我觉得鱼肉并不怎么好吃,不像猪肉羊肉鸡肉那么香,可以大快朵颐。我也嫌吃鱼麻烦,一不小心,就被鱼骨扎了。剔除鱼骨,也很费事。那些死了的鱼我是不会浪费的,我扔给了家里养的鸡或猫。它们爱吃这些小鱼儿。

小时候,我认为这些生长在小河里的鱼,虽然连名字也没有,却是很有气节的。我打心眼里佩服它们。尝试着养了几次都不成功之后,我就不养了。我不想成为谋杀鱼的凶手。即使我还逮它,也逮住了它,我也只是看看它,观察它。然后,我又把鱼放到河水里去了。让鱼得到它想要得到的水有什么不好呢?我为什么要跟一条小小的鱼过不去呢?因为我比鱼大,我就可以拿鱼寻开心吗?我认为,我没有这样的权利。我虽然从不浪费死了的鱼,但是,我也从来不把活着的鱼带回家,喂给鸡或猫。我认为这是非常残忍的事情。我还觉得,鸡和猫虽然都喜欢吃鱼,但也不缺这一口。一次不吃,一次吃不到,照样活得很好,不是吗?我完全没有害死一条鱼的必要。

相反,即使是一 条小小的鱼,也是有它活下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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