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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理论旅行
——从“文化研究”到“理论之后”

2013-04-18滕翠钦

关键词:理论家布莱恩社会学

滕翠钦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身体”的理论旅行
——从“文化研究”到“理论之后”

滕翠钦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在《理论之后》一书中,伊格尔顿力求通过反思文化研究的分析模式强调理论和实践结合的意义。如今,“理论之后”渐成指向理论社会实践的代名词。身体在文化研究和“理论之后”两种语境中的功能不同:文化研究探寻身体背后的社会意味,“理论之后”则更看重身体的生理性;文化研究中的“身体”指向了权力分类和冲突,而“理论之后”的身体则强调了社会“团结”。立足于上述两种身体,反观“理论之后”有关理论实效性的种种设想,主要表现为理论的有用性和理论隐喻性、理论的价值取向之间的关系。“文化研究”和“理论之后”都关乎意识形态策略,其理论背后有着具体的意图。

伊格尔顿;文化研究;《理论之后》

理论的有用性成为“理论之后”的学界理想,有观点认为,文化研究是不合时宜的理论想象,它往往是理论家根据自身的意图对现实世界进行文化修饰。不过,“理论之后”反思文化研究的理由并不一致,其中一些理论家从“身体”出发反观文化研究中身体主题的种种不妥之处。他们认为,身体的文化研究不管是强调分类还是拒绝分类,都深陷相对主义或是绝对相对主义的泥潭。在这些理论家看来,身体文化研究的理论实效性的丧失,不单是由于文化过滤掉了躯体的生物性感觉,更重要的是这些文化分类违背了社会学关于团结的学科意图。“这些强调共性而非差异的方法与‘文化认同’不大相干。这些方法与经验相关——所有文化和所有历史时期的成员共享这些经验,尽管发生文化变迁,这些经验依然保持不变。”[3]在布莱恩·S.特纳等理论家那里,这些共享的经验就被具体化为“身体的材料性”。相对主义更多着眼于社会的冲突,绝对相对主义更是藐视“本质”的必要性。理论家对于社会学“身体”的重新规划是对“社会冲突论”的反拨,人们开始重新挖掘身体本质的可能,而这恰恰是理论重启其社会有效性的必要途径。文化研究被称为“装饰性社会学”,布莱恩·S.特纳曾认为,这是一种沉溺于商业和大众文化眼前利益中的社会学,它没有历史深度,不进行比较研究,并且对政治不感兴趣。“装饰性社会学”的说法放大了文化研究弊端的现实缘由,文化研究成为了消费和政治短视的代名词,其所热衷的“冲突”也被理解为是消费的结果。人们断定文化研究“华而不实”,因此这种方式无法建立理论和实践间的有效关联。

在布莱恩·S.特纳等社会学家的眼里,身体的文化研究大有左道乱政的意味,为了拒绝身体的文化诱惑,他们回到了身体的材料性当中。躯体生理细节和一切原始的感知力成为社会学学科现实效力的最坚实保证,“在人类身体表现立场上进行的社会分析为社会学能够重新赢得它对经济、政治和道德的原始关注提供了基础”[4]。这是因为躯体感觉的共享是社会团结的基本来源。相对主义也解读了躯体的理论意味,但他们给出的答案和躯体团结恰恰相反,“人类都知道,不仅身体会老化衰退,而且关系也会崩溃。相对主义使用这个观点来否定普遍主义。然而,在政治理论中,相对主义面临的问题是,它不能在发展关怀的道德规范时又达到公正,或者在炮制一个欲望理论时又在道德规范上达到完美”[5]。相对主义从机体的衰亡中得出本质消亡的可能,相对主义无法在更大单位的群体中实现社会正义。在向往团结的社会学看来,相对主义的理论缺陷在于仅仅保全了某一利益群体的分配[6],而自保的心理将造就极端的排他性。

布莱恩·S.特纳等人指出,躯体的团结特质主要和人类躯体的脆弱性相关,“脆弱是人类的普遍条件,因为疼痛是全部有机生命的基本经验”,这是对躯体进一步具体规定。直面人类的脆弱性实际上也是反消费逻辑和反文化研究的理论结果。如果说,消费总爱彰显物质昌盛和人类诉求的无限可能,那么团结式的社会学总爱从这些热闹的附加物之外看到身体本身的脆弱,这种关注试图召唤人类的道德自省。上述引文中的“普遍条件”和“基本经验”等提法强调了普遍主义的合法性,当然,身体的介入使得普遍主义带上了现实具体性的意味。布莱恩·S.特纳通过对哈贝马斯“主体间性”的反驳指明了这种意味,哈贝马斯漠视人的身体性,从而丧失了理论的现实性。“主体间性”不过是理论家在理论自留地中凭空生产出来的,它不能说明世界的复杂状况。即使哈贝马斯的“主体间性”暗含了相对主义和普遍主义的结合,但身体性的缺失使得这一美好的理论想象成了理论自说自话而已。所以,团结社会学家们强调身体的介入,这种介入使“相对主义的普遍主义”具有现实有用性,身体的界限和疼痛的相通性是这两种主义辩证整合的具体表现。“相对主义的普遍主义”是维护理论有用性的理论家的信念之一。布莱恩认为,人的本质都和变化密切相关,本质论同样包容自然和文化现象间的差异。当然,布莱恩的“普遍主义”并不直接强调人的社会性和历史性,“身体性”才是其进入问题的途径,团结是普遍主义的社会学表现。

强调社会学的团结意向,反对文化研究的相对性,也正是在理论的剑拨弩张之间,布莱恩等人自然就忘记了意识形态探寻并非是文化研究的唯一特性。文化研究消解文化等级、将日常生活审美化等主张与团结的社会诉求之间存在可能性联系。布莱恩等人对身体的团结气质自信满满,但那些力挺文化研究的理论家对此却并不买账,“在另外一些领域,它提供一种机会进入对本质或客观性的讨论。最近一部最雄心勃勃延伸身体的社会学著作将其界定为‘环境’、‘表征’、‘感官的潜能’;然而,是疾病,尤其是神经性食欲缺乏,为布莱恩·特纳提供了它最常用、有效的例证”[7]。这一指责有两个关键词:客观性和生物主义。首先,客观性意味着借用身体强调理论的现实性,意味着团结社会学回到了理论的真假时代,也就是说,人们不过是用“有用”和“无用”代替真假称谓。团结社会学是否在反对文化研究的同时启用了“真假”判断,这种质疑实际上也是所有强调理论现实性和有用性的理论家们都必须面对的:如果大家都已经放弃真理的恒定性,那么确认理论有效性的标准是什么?身体性实际上代表着感觉和情感,那么布莱恩如何处理身体共通性和情感多样性之间的可能性矛盾。至于生物主义,在无产阶级看来,它隐藏着资产阶级的险恶用心,他们无限放大人的动物性和遗传性,以便将其作为人的驯服性的佐证。尾随而来的是将社会病理现象的产生归罪于社会资源贫乏的底层,这是资产阶级高明的洗白方式[8]。社会生物主义的批判视角更多地展示了它对于历史性和社会性的刻意回避。事实上,布莱恩等人的论述对这些指责也做了相应的准备,“社会关系要求个体在不同的行动中做出选择,由此对他们的社会存在状态具有反身性,这个假设是所有社会行动的主要特征。”“反身性”实际上不仅回答了生物主义的质疑,也同时回应了客观性的指责。有趣的是,社会生物学主义并不研究人的身体形式,当然,生物主义中隐含的群体分裂和“团结”的说法也不搭调。

讨论理论有效性的途径多种多样,本文的主要意图在于通过理论家对身体的某些特定论述,考察从文化研究到理论之后之间存在的理论变迁。伊格尔顿等人的“理论之后”表明了“文化研究”的阐释缺陷,并展望了立足于行动的新型理论风格。根据“行动”标准,带有隐喻色彩的理论大都带上败坏理论实践性的痕迹,文化研究首当其冲。借助理论的有效性,“身体”的相关争论让人重新思考物质和文化孰先孰后,即二者到底是谁在现实世界中具有行动效力。物质和文化是一组重要的理论命题,有些理论家选择回归身体的材料性以保证理论的有用性,文化研究则造成实践性理论的报废,这种观念印证了物质高于文化。身体的材料性大有实用主义的意味,理论和社会现实由此挂钩,且能够为现实的具体变迁发挥实际作用。文化研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这是否意味着理论的隐喻性在现实世界中全然无用武之地?理论的隐喻性对于世界的理论想象扩展了世界的可能性维度,并为人类提供了面向未来的精神动力以及思考世界的新型逻辑,理论虚构的作用不可小觑。隐喻性理论的塑形作用在“理论之后”并不突出,人们热衷于理论在现实世界发挥立竿见影的社会功能。实干型的理论家搬出身体,搬出社会学,似乎只有完全客观地切合现实世界的运作逻辑时,理论才有用武之地。然而,这种观点具有以下缺陷:第一,理论是否可以完全客观地还原世界?第二,人们抛弃了理论想象力的启示作用,理论的现实主义似乎只承认物质决定意识,至于意识对物质的反作用早已被置于九霄之外。

反“文化研究”的理论家们对理论的有用性和理论的想象之间的优劣之分有自己一套标准。问题在于,哪种理论具有现实性,哪种理论是对于现实的想象,言人人殊。有趣的是,那些拥护理论实践的大家们也时常成为别人眼中的不切实际者。布莱恩将“身体材料性”集中于“身体的衰弱和痛感”也是一种理论选择,这种倾向本身就无法逃避理论的隐喻性,它的行动功能是否像理论家本人把握的那样还有待商榷。在《理论之后》一书中,伊格尔顿力求通过反思文化研究的分析模式来强调理论和实践结合的意义。但在他人的眼里,伊格尔顿的理论脉络也不时透露出理论和实践分裂的病灶,加拿大的琳达·哈琴认为,伊格尔顿对后现代主义文化品质的一概否认正是源于他疏远了后现代主义的实践风格,而仅仅从理论的层面上对后现代主义横加批判。[9]伊格尔顿对后现代主义的全面批判是为了凸显其理论现实性,但在别人看来,这种批判却是建立在理论的抽象化上。文化研究者们认为自己的理论模式有助于剔除理论的不实,“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者追随福柯和德里达,坚持认为共享的话语(或文化)如此彻底地渗透于我们对现实的感知,结果使得任何假定的对社会生活的学科性解释简单地变成了集体虚构化或制造神话的一次练习——在这种观点上,我们只能对我们的假设详加阐述,因为我们无法获得任何客观、独立的真理。”[10]因为这些后学专家们认定文化以及话语策略是基本的人类现实。对理论实效性的怀疑还发生在同样拥护理论现实功能的理论家之间。布莱恩就挑剔了罗蒂的缺陷,“阅读狄更斯有关人类苦难的世俗本质的文字产生了一个遗忘的态度,但是想维持这个态度却很困难。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想阅读狄更斯的作品,罗蒂的部分问题是他印证了一种哲学,它不可能拥抱一种麦当劳化和插话式匆匆忙忙的关系越来越盛行的文化。”[11]罗蒂试图通过“文学的团结”来还原理论的有效性,而布莱恩却认为这种理论建设不过是一种文学乌托邦。他发现罗蒂的“阅读共同体”没有考虑现实阅读状态的复杂性,不过布莱恩并没有把这种质疑用在自己身上。同样指向“团结”,但两位理论家却在“团结”路径选择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罗列理论家之间的相互拆台,并非要讨论谁是谁非,而是为了指出任何一种理论的建设都是主观选择的结果。文化研究和“理论之后”都无法逃脱意识形态的编排,认清这一点,理论争执背后的话语意图才能得到深度彰显。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姿态并不意味着本人暗地里为文化研究作嫁衣裳,因为文化研究也成为反思的对象,我们需要挖掘文化研究和“理论之后”的盲点。布莱恩眼中的身体社会学和文化研究之间冲突是理论价值冲突,理论的有效和无效实际上是价值的隐晦表述。布莱恩是从社会学的词源学来追溯“身体材料”的理论合法性,“‘社会学’这个术语本身就非常有趣,有两个词根构成:伙伴(socius)和理念(logos)。……社会学可以说有一种深深的怀旧情绪。在一个快速工业化和充满社会变革的历史环境中,它还回头对传统社会团结的基础加以探索。对社会的渴望表现了这种社会思想中的传统主义,它寻求在原始或者传统社会的互惠中发现有机团结的根源。”[12]社会追寻“团结”仍旧是美好的主观意愿,是不折不扣的理论选择。团结是美好的社会价值展望,文化研究中的意识形态“冲突”则缺少理论的价值取向和道德禁忌。在向往团结的理论家看来,理论的行动性更能代表社会正义。[13]

注释:

[1][美]彼得·布鲁克斯:《身体活》,朱坚生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年,第1页。

[2][法]巴尔特:《符号学历险》,李幼蒸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98页。

[3][美]理查德·罗蒂:《哲学、文学和政治》,黄宗英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第171页。

[4][5][11][12][英]布莱恩·S.特纳、克里斯·瑞杰克:《社会与文化——稀缺和团结的原则》,吴 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年,第1,144,147,34 页。

[6]实际上,布莱恩·S.特纳等人具有明显的道德理想主义倾向,他们总是想在人类更大的单位中实现道德共享和正义分配,这种单位的极致就是全人类。

[7][美]理查德·比尔纳其:《超越文化转向》,方 杰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96页。

[8]参见[苏]阿·穆·卡里姆斯基:《社会生物主义》,徐若木、徐秀华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年。

[9]参见[加拿大]琳达·哈琴:《后现代主义诗学:历史·理论·小说》,李 杨、李锋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10][美]维多利亚·E.邦内尔、林恩·亨特:《引言》,见[美]理查德·比尔纳其等:《超越文化转向》,方 杰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页。

[13]布莱恩没有像罗蒂那样先将文化研究和新左派相挂钩,而后论述“团结”。布莱恩和伊格尔顿的差别就更大一些,伊格尔顿更多强调社会性和历史性,他的“理论有用性”更多涉及文化差异背后的普遍主义可能性。这些理论家在团结、普遍主义、理论现实性等论题的联系上都费了一番心思。

[责任编辑:陈未鹏]

I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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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321(2013)03-0079-04

身体亮相文化研究领域是启蒙式“身体”全面转型的标志之一。私人性是启蒙的一颗重要棋子,它在“人”的问题上做足功夫,但个人财产权、选举权强调的只是“理念人”,即便是“隐私”观念也未能改变启蒙对身体的漠视。在此背景下,“身体”被冠以非理性主义的封号,“灵和肉”彻底分裂,今天人们在为身体正名时时常借用这样的二分法。西方的身体长久以来被限制在审美的范围内,词源学的“审美”强调的是感觉,而非美丑。审美感觉理性化,这种矛盾的说法表明理性先是拒绝了身体,而后才想起要收编它。启蒙理性总免不了用是非对错编排身体,在启蒙的惯有印象中,身体总是游走于各种无法规训的野路子上。启蒙时代习惯于证实法则,所有不合真理和规范的一切都要被清理。文化研究的语言学转向肃清了启蒙时代身体所处的各种不良环境。“关于文学中的身体的问题特别让人感兴趣,这是由于文学和身体两者之间明显的距离和紧张,一种与两者互相依赖的感觉并存的、自然和文化之间无法削减的紧张。”[1]但身体和文化的矛盾不过是启蒙时代的老腔调,在文化研究中,二者早已冰释前嫌。文化研究并不是单纯地在与启蒙相反的意义上为身体唱盛,文化研究之于启蒙是釜底抽薪,身体在文化研究的语言学转向中咸鱼翻身。

作为重要的现代西方理论事变,“语言学转向”专注于语言的地方性用法和语境变化。“意义永远是一种文化现象,一种文化产物。但是,在我们社会中,这种文化现象不断地被自然化,被言语恢复为自然,言语使我们相信物体的一种纯及物的情境。……正是文化向伪自然的这种转换,定义了我们社会的意识形态。”[2]权力无处不在,真理只是意识形态的幻象,文化研究的任务在于拨开被压制的话语迷雾,挖掘那些晦暗不明的话语真相。人们开始用符号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各类主题,其中当然也包括身体。身体成为社会治理的重要场域,文化研究范式中的身体符号展现了权力的全面弥漫。身体的文化研究可大致分为身体的规驯和身体的反抗两大类。历代文化观念塑造了躯体格式,社会的各种权力机制对身体进行了符号性修辞。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是身体规驯的典型形式,布尔迪厄的“场域”则关注社会等级身份对于身体外在形式的区别化选择。这些关于“身体驯服”的理论被视为患上了政治软骨症,许多人更认可身体反抗的可能性。反抗性的文化研究拒绝承认消费将身体变为享乐式的被动机器,而是认为消费中的身体狂欢颠覆了政治意识形态的预设。为了印证身体反抗的彻底性,有人甚至将身体重新欲望化,而欲望化身体并未倒退到非理性主义。从逻辑上说,非理性主义是针对于理性主义而言,文化研究取消了理性主义恒定的真理性,那么非理性主义也无从谈起。符号学强调身体的意识形态分类,欲望化的身体却将分类抛诸脑后,二者表面上看似南辕北辙,但拒绝真理的本质性的态度却殊途同归。

2012-10-28

滕翠钦,女,福建连江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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