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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谦与朱熹交游述论

2013-04-12刘玉民

关键词:淳熙吕祖谦道学

刘玉民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朱熹与吕祖谦是南宋“东南三贤”中两位最有影响力的学者,清代学者黄宗羲曾言:“朱子生平相切磋得力者,东莱、象山、南轩数人而已。”[1]1635南宋乾道、淳熙学术交流,以朱、吕交流最为频繁,以致朱学中有吕学,吕学中有朱学。加强吕祖谦与朱熹学术交流之研究,对探讨南宋学术兴盛之原因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对当代社会科学大繁荣、大发展具有一定的历史借鉴价值。

一、朱、吕交往过程述论

(一)三山之会

吕祖谦为朱熹一生最好的朋友、学友。绍兴二十五年(1155),朱熹为同安县主簿,兼管县学事。当时同安县学房屋破损、书籍残缺,朱熹为此筹建“经史阁”以备学子所用。为筹集书籍,朱熹特向福州大都督府安抚使方滋求援,方滋允给官书九百八十五卷。为此,是年正月,朱熹奉檄至福州帅府接书谢恩。此时吕祖谦之父吕大器为福建提刑司干官,吕祖谦随父在福州,《年谱》载:“绍兴二十五年乙亥,春,仓部为福建提刑司干官,公随侍于福唐。”[2]739因此朱熹在拜谢安抚使方滋后,又拜见了提举福建路常平茶事王矩、提刑司干官吕大器。以此故,朱熹与吕祖谦在福州初次会面。又因福州城内有九仙山、闽山和粤王山,故此次见面又被称为“三山之会”。是时,吕祖谦十九岁,刚刚崭露头角;而朱熹时年二十六岁,已是进士八年、闻八闽之地的江南俊才了。

朱熹之父朱松与吕大器昔为“契友”,但此时朱松已逝十二年矣。三山之会,朱熹与吕大器叙父辈旧交之情,面对旧友遗孤,吕大器对之奖励有加,朱熹曾撰文回忆云:“熹自泉、福间得侍郎中丈(吕大器)教诲,蒙以契旧之故,爱予甚厚。比年以来,阔别虽久,而书疏相继,奖励警饬,皆盛德之言。感激铭佩,何日敢忘!”[3]1421三山之会,使吕、朱两家中断十多年的友谊重新续接,朱熹与吕祖谦两位青年才俊得以相识相知,之后,二人书信不断,互相警历,结为终身挚友。

(二)婺州之会

隆兴元年(1163)春,吕祖谦一年两中进士(三月省试进士及第,四月参加博学宏词科又中进士),声名鹊起。是年四月,朝廷重用张浚誓师北伐,不幸王师大败,朝廷重新启用议和派汤思退等人。当时吕祖谦恩师汪应辰为福州知州,王师北伐时,汪应辰招朱熹至福州讨论北伐用兵及盐法等闽中事宜,并向朝廷极力推荐朱熹。十一月,朱熹奉诏入临安,得除武学博士。时值庙堂之上,除胡铨主战外,悉转主和。朱熹在都下抗争,力排和议,痛斥主和派参知政事周葵,因言不见用,遂决意南归。而此时的吕祖谦,六月在临安,七月至会稽,十月归婺州。此间,他对符离之败、朝廷重开议和等动向了如指掌,对朱熹入都既喜又忧,遂留书信一封托岳父韩元吉转交朱熹。十月,朱熹在临安接到韩元吉转交的来信后,回信云:“三山之别,阔焉累年,跧伏穷山,不复得通左右之问。”并表示“心欲一见,面论肺腑,不知如何可得”[3]1407。此为当今所见朱、吕所通第一封信。十二月十二日,失意之朱熹离京南归,吕祖谦得知消息后,料知朱熹必途经婺州,遂在途中迎朱熹至婺州家中再次相见,是为“婺州之会”。

康熙《金华县志》卷十一载:“祖谦与偕至婺,讲论问答不绝,与游南北诸山,题孝友二申君墓。”[4]卷11“二申君”为婺州申大度、申大康,二人以孝名闻乡里,葬任公岭。吕祖谦着意引朱熹参观二申君墓,意在借二申君表达朱、吕之友谊。对此,朱熹是非常理解的,故题二申君墓有语“嗟尔兄弟,人间无间。”[4]卷4可以推断,朱、吕婺州之会,除了学问“讲论问答不绝”外,二人必然就当前的抗金形势、道学危机、道学救世诸问题交流看法,共游南北二山以及观二申君墓,旨在慰藉朱熹失意之心情。

(三)寒泉之会

乾道五年(1169),吕祖谦任严州学教授,与张栻结识,从此,张、朱、吕三人书信交往频繁,共同切磋学问,遂成莫逆之交。乾道七年(1171),吕祖谦妻韩螺病卒,朱熹特至书问丧:“久不闻问,方切怀仰,得元履书,乃知贤阁安人奄忽丧逝,惊愕良深。伏惟伉俪义重,伤悼难堪。区区所愿,约情就礼,为君亲德,千万自重,幸甚!”[3]1418乾道八年(1172),吕祖谦父吕大器病故,朱熹前后作三书吊问,其一曰:“熹贫寠之甚,不能致一奠之礼,又以地远,不得伏哭柩前,楚怆之怀,无以自见,奈何!”[3]1422九年(1173),朱熹决定让自己的儿子朱塾前往受教,致吕祖谦信曰:“儿子久欲遣去,以此扰扰,未得行,谨令扣师席。此儿绝懒惰,既不知学,又不能随分刻苦作举子文。今不远千里以累高明,切望痛加鞭勒,俾稍知自厉。至于择交游、谨出入,尤望垂意警察。如其不可教,亦及早以见报,或便遣还为荷。[3]1427吕祖谦自然乐意接受,回信说:“令嗣欲见过,幸甚!……但裹十日粮,其它皆不须办。”[2]410并亲自为朱塾安排食宿,规定课程。朱塾的到来,进一步加深了朱、吕之间的友谊。

淳熙元年(1174),朱熹相约吕祖谦,希望在明年春有机会再次相见,祖谦考虑到朱熹比较忙,遂决定亲自入闽访问朱熹,并告诉其恩师汪应辰:“朱元晦约来春至婺,因为天台、雁荡之游。……倘渠出果有嫌,则某当入闽访之。”[2]392-393淳熙二年(1175)三月,吕祖谦遂携潘景愈入闽,四月初一日,至五夫里访问朱熹于寒泉精舍,是为“寒泉之会”。

四月初二日至初五日,朱熹为吕祖谦引见乡里名绅刘珫、刘玶、范瑄、徐大老、魏恪、林光朝等,并共游刘氏园、报本庵、密庵等胜迹。初六日至十三日,二人共同考订《吕氏乡约》、《蓝田吕氏乡仪》。其间,朱熹还带领吕祖谦到城中参观所筹办的开耀乡社仓。吕祖谦对朱熹设立社仓之举极力称赞,朱熹曾记云:“淳熙二年,东莱吕伯恭父自婺州来访余于屏山之下,观于社仓发敛之政,喟然叹曰:‘此周官委积之法,隋唐义廪之制也。然子之谷取之有司,而诸公之贤不易遭也。吾将归而嘱诸乡人士友,相与纠合而经营之,使闾里有赈恤之储而公家无龠合之费。’”[3]4115

四月二十四日,在寒泉精舍,朱熹、吕祖谦二人开始编订《近思录》,朱熹记其原委:

淳熙乙未之夏,东莱吕伯恭来自东阳,过予寒泉精舍。留止旬日,相与读周子、程子、张子之书,叹其广大闳博,若无津涯,而惧夫初学者不知所入也。因共掇取其关于大体而切于日用者以为此编。总六百二十二条,分十四卷。[3]4170

此书取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等四子书中关于大体而切于日用者共六百二十二条,编辑而成,成为后来学者学习二程理学的入门书,被称之为“性理诸书之祖”。

(四)鹅湖之会

寒泉之会只是在朱熹与吕祖谦之间进行的学术交流。寒泉之会后,二人感觉有推进道学“会归于一”之必要。当时,湘学、闽学、婺学之外,尚有金溪学、四明学、永康学、永嘉学等,学派林立,极不利于“道学救世”。众多学派之中,尤以朱熹理学与陆九渊心学分歧为最大。作为赣学后进,陆九韶、陆九渊之心学异军突起,逐渐为道学界所瞩目,吕祖谦亦多次对张栻、朱熹赞许陆氏兄弟。然而,由于陆氏兄弟不喜立文字,朱熹等对陆氏心学如雾里看花不甚了解。于是,由吕祖谦出面相约陆氏兄弟,于铅山鹅湖(今江西铅山境内)相会,共同切磋学问。

五月十六日,吕祖谦、潘景愈和朱熹及其弟子蔡元定、詹体仁、何镐、范念德等一行从武夷山寒泉出发前往江西铅山;同时,陆九韶、陆九渊兄弟亦带领弟子朱泰卿、邹斌、朱桴等前往铅山,铅山当地临川郡守赵景明邀约刘清之、赵景昭等名流亦一起赴会。约五月二十八日,四方在鹅湖汇集,朱、陆双方展开辩论,吕祖谦一方为主持,赵景明一方为观众。朱熹生性逞强好辩,得理不让人;陆九渊亦口才雄辩,心高而气傲,双方棋逢对手,辩难不已。朱熹以陆氏心学为近禅,是“空疏”,陆九渊以朱氏理学为烦琐,是“支离”;在“教人之法”上,朱熹主张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则强调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等等。如此辩论七八日,双方各执己见,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鹅湖之会的目的,曾如陆九渊门人朱亨道所言:“鹅湖讲道,诚当今盛事。伯恭盖虑朱、陆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而定所适从。其意甚善,伯恭盖有志于此。”[5]在整个辩论过程中,作为主持人,吕祖谦始终虚心相听。尽管鹅湖之会没有达到朱陆“会归于一”之目的,但是,通过鹅湖之会,朱、陆双方加深了学术了解,推动了当时学术交流。事后,吕祖谦曾对其好友陈亮说:“某留建宁凡两月余,复同朱元晦至鹅湖,与二陆及刘子澄诸公相聚切磋,甚觉有益。元晦英迈刚明,而功夫就实入细,殊未可量;子静亦坚实有力,但欠开阔耳。”[2]472作为好友,吕祖谦委婉指出朱熹有“伤急不容耐处”,希望朱熹在学问上更加宽宏大度以求更大成就,朱熹表示:“伤急不容耐之病,固亦自知其然,深以为苦而未能革。若得伯恭朝夕相处,当得减损。但地远,不能数相见为恨耳!”[3]1330

鹅湖之会,进一步拉近了朱熹与陆九渊兄弟的关系,成为南宋理学与心学互相交流的重要契机。若干年后,朱熹对此还耿耿于念,“每至胜处,辄念向来鹅湖之约,为之怅然!”[3]1478

(五)三衢之会

鹅湖之会半年后,朱、吕在衢州石岩寺又有“三衢之会”。原来还在鹅湖之会分手之时,朱熹就提议二人秋间同游天台。鹅湖归来后,朱熹、吕祖谦皆埋头山间著述,无暇他问。淳熙二年(1175)十二月,汪应辰在衢州家中病逝,吕祖谦亲往衢州奔丧,朱熹亦决定前往衢州吊丧,于是相约吕祖谦在衢州再次相见。由于衢州距离京师临安较近,朱熹怕有逼近京师邀官之嫌,遂提出在衢州秘密会见:

须一至衢,正以不欲多历郡县,故取道浦城以往,以拟夜入城寺,迟明即出。却自常山,开化过婺源,犹恐为人所知,招致悔咎。今承诲谕,欲为野之款,此固所深愿。但须得一深僻去处,跧伏两三日乃佳。自金华不入衢,径往常山,道间尤妙。石岩寺不知在何处,若在衢婺间官道之旁,即未为稳便。盖去岁鹅湖之集,在今思之,已非善地矣,更熟筹度之。[3]1457

吕祖谦遵照朱熹意愿,把会见地点选择在衢州开化县城北汪观国、汪杞兄弟之听雨轩(汪观国之子汪浤为吕祖谦弟子)。淳熙三年(1176)三月中旬,朱熹带领弟子蔡元定,经浦城前往婺源展墓;又至衢州常山,哭奠汪应辰,二十八日至开化,吕祖谦亦准时赴约。是为“三衢之会”。

关于“三衢之会”朱、吕讨论内容,吕祖谦谨尊朱熹之意,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还是朱熹本人把持不住,他在后来与弟子们的教学中大致反映了“三衢之会”的主要内容:

关于《尚书》之争论:

向在鹅湖,见伯恭欲解《书》,云:“且自后面解起,今解至洛诰。”有印本,是也。其文甚闹热。某尝问伯恭:“《书》有难通处否?”伯恭初云:“亦无甚难通处。”数日问,却云:“果是有难通处。”……后二年相见云:“诚如所说。”[6]1988

关于《诗经》之争论:

向与伯恭论此:“如桑中等诗若以为刺,则是抉人之阴私而形之於诗,贤人岂宜为此?”伯恭云:“只是直说。”答之云:“伯恭如见人有此事,肯作诗直说否?”[6]2079

关于《春秋》《左传》之争论:

某向尝见吕伯恭爱与学者说《左传》,某尝戒之曰:“语、孟、六经许多道理不说,恰限说这个。纵那上有些零碎道理,济得甚事?”伯恭不信。[6]2160

关于经史孰轻孰重之争论:

伯恭、子约宗太史公之学,以为非汉儒所及。某尝痛与之辨。[6]2951

由此可知,朱、吕“三衢之会”讨论问题是很广泛的,它完全揭开了朱、吕二人在诸多方面的学术分歧,这恐怕也是朱熹一再强调选择秘密会见的原因之一。不过,对“三衢辩论”,朱熹还是很满意的,其在归途中《答吕伯恭》云:“幸数日款,诲论开警良多。别忽五六日,虽在道路,不忘向仰。”[3]1460

二、朱、吕交游阶段及其影响

淳熙八年(1181)七月二十九日,吕祖谦突然病逝,朱熹闻此噩耗,悲痛欲绝,乃于家中设灵堂遥祭哭奠,并作《祭吕伯恭著作文》:

呜呼哀哉!天降割于斯文,何其酷耶!往岁已夺吾敬夫,今者伯恭胡为又至于不淑耶?道学将谁使之振,君德将谁使之复,后生将谁使之诲,斯民将谁使之福耶?经说将谁使之继,事记将谁使之续耶?若我之愚,则病将孰为之箴,而过将谁为之督耶?然则伯恭之亡,曷为而不使我失声而惊呼,号天而恸哭耶![3]4482

纵观朱、吕之间的交往过程,朱熹自结识吕祖谦后,围绕道学心学、史学、文学、禅学、事功学、书院教学,以及古《易》学、《尚书》学、《礼》学、《毛诗》学、《春秋》学、《孟子》学、《论语》学、《胡氏知言》、《太极图说解》、《横渠集》、《西铭解》、《近思录》、《二程遗书》、《程氏外书》、《八朝名臣言行录》、《资治通鉴纲目》、《伊洛渊源录》、《历代制度详说》、《皇朝文鉴》等展开了长达19年的学术争论。通过广泛的学术争论,朱熹理学体系愈加完整,内容愈加丰富,朱熹亦终成程朱理学之集大成者。

吕祖谦与朱熹学术交流是在一个不对称的层面上进行的。吕祖谦写给朱熹的书信绝大部分是“与朱侍讲”,朱熹写给吕祖谦的书信绝大多数是“答吕伯恭”,“与”、“答”之间,体现出二人微妙的私人关系。朱熹年长吕祖谦八岁,进士及第早吕祖谦十六年,换言之,朱熹中进士时,吕祖谦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朱熹对吕祖谦的认识大致亦可分为四个阶段。

一是师友阶段(绍兴二十五年至乾道二年,共十二年时间)。这一阶段,朱熹初识吕祖谦,而吕祖谦才刚刚崭露头角,尚未有大的学问建树,所以朱熹对吕祖谦还比较轻视,朱熹论学的对象主要集中于张栻。在恩师李侗指导下与张栻的论辩中,朱熹先后完成了《上蔡先生语录》、《论语集解》、《论语要义》、《毛诗集解》、《中和旧说》、《孟子集解》、《二程语录》、《张载集》、《二程先生文集》、《杂学辩》、《南岳唱酬集》、《程氏遗书》、《太极通书》、《中和新说》等著作,已经奠定了自己在道学界的学术地位。而这一阶段,吕祖谦的学术成就还处于空白。在朱熹眼里,吕祖谦仅仅是一位有前途的后进,需要对其帮助,需要对其“收拾”,故《与张敬夫》云:“伯恭渐释旧疑,朋友之幸。但得渠于此用力处,则岁月之间,旧病不患不除耳。”[3]1307

二是讲友阶段(乾道三年至乾道八年,共六年时间)。隆兴元年(1163),吕祖谦一年两中进士,名闻朝野;是年,朱、吕婺州之会,朱熹对吕祖谦的学识及学术旨趣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乾道三年(1167),吕祖谦丁母忧,居丧讲学,四方学子云集明招,令朱熹对之刮目相看,朱熹始与之展开学术论辩。乾道四年,吕祖谦著《左氏博议》,声闻天下,朱熹意识到吕祖谦道学功夫恐在张栻之上,于未来道学贡献不可限量。尤其在乾道五年,张、朱、吕围绕《胡氏知言》展开学术辩论,辩论中,张栻多依附朱熹,而吕祖谦则极具个人主张,亦使朱熹认识到吕祖谦才是他道学进取之路上的真正同志。

三是道友阶段(乾道九年至淳熙八年,共九年时间)。从乾道九年(1173)始,朱熹与张栻之书信急剧减少,而与吕祖谦的书信急剧增加,仅乾道九年一年之内,朱熹写给吕祖谦的书信多达十二通。此间,朱熹写给吕祖谦的书信中常有“老兄”、“吾老兄”之称,朱熹写给别人书信涉及吕祖谦者又有“伯恭”、“吾伯恭”之称,淳熙中,朱熹与吕祖谦书信落款又一变为“上状伯恭冲祐直阁大著契兄坐下”了。淳熙二年寒泉之会、鹅湖之会,使道学交流热潮从闽学与湘学交流彻底转向到闽学与婺学、陆学、浙东学之交流,此可称之为“南宋道学东移”,故“道友阶段”是朱、吕学术交流之黄金阶段。在朱、吕学术辩论与学术交流中,朱熹理学体系日臻成熟与完善。

四是故友阶段(淳熙八年吕祖谦死至庆元六年朱熹死,共十九年时间)。淳熙八年(1181)吕祖谦病逝后,“东南三贤”已丧其二,惟朱熹独木矗立。出于维护理学正统与批判浙东事功之学之目的,朱熹对吕祖谦婺学展开批评与清算,此阶段为朱、吕学术论辩之延续,“故友阶段”亦可称之为“批判阶段”。朱熹批判亡友实际上是对亡友的最好纪念,不间断的批判就是不间断的怀念,批之愈痛即悼念愈痛。

对于朱熹来说,能与之展开学术论辩并推动其理学体系完善者才是他最好的朋友。朱熹喜与人辩论,其自暴心思云:“向来见人陷于异端者,每以攻之为乐,胜之为喜”。[3]1071纵观朱、吕学问交流,双方尽管因为诸多学术问题争吵不断,但却是大师之间一种特有的学问交流,涉及国事、政事、家事、朋友事,则书信相通、心灵相通,一方喜,另一方喜;一方忧,另一方亦忧,学术争吵与私人友谊完全统一于“道学救世”宏大追求、博大理想之中。乾道六年(1170),朱熹对自己的道学成就已经很满足了,当时他在写给吕祖谦的信中说:“数年来,绝意名宦,凡百世务,人情礼节,一切放倒。……数年来次辑数书,近方略成头绪,若得一向无事,数年不死,则区区所怀可以无憾,而与后学亦或不为无补。”[3]1081淳熙以降,朱熹之所以又弄出许多大道理来,实得益于与吕祖谦等诸儒之学术辩论。朱熹最需要者乃学术论道,而吕祖谦生性温厚宽容且学识精深,朱熹最终能成为理学之集大成者,吕祖谦功不可没。

当然,学术交流是互惠双方的。朱熹自认识吕祖谦后就对吕祖谦不停地“敲打”,对吕祖谦个人学术成长极有益,吕祖谦自与朱熹展开论辩后,学术成就可谓突飞猛进,并终成一代宗师。而吕祖谦给朱熹所提的许多学术问题也丰富了朱熹的学说体系,特别是在对金抗战策略、书院教学乃至性格转变诸方面,朱熹明显受到了吕祖谦的影响。因为朱熹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蛰居南闽,浙东、浙西、赣东、赣中诸多学者如刘清之、陈亮、陆九龄、陆九渊、郑伯熊、陈傅良、叶适等,诸多官员如陈俊卿、周必大、王准、曾怀、赵雄等,大都是通过吕祖谦这一桥梁结识的,这对朱熹的学术发展及仕途稳定极有裨益。可以说,在朱熹时代,对朱熹权威提出最多质疑者、对朱熹学说影响最大者惟吕祖谦一人。

清人全祖望云:“小东莱之学,平心易气,不欲逞口舌以与诸公角,大约在陶铸同类以渐化其偏,宰相之量也。”[1]1652今人田浩亦云:“吕祖谦比朱熹和张栻年轻,而且考上进士的年代也比较晚,但从1160年代末期到1180年他去世时的几年里,他其实是道学最重要的领袖。”[7]如果说朱熹是程朱理学之“学术皇帝”,那么,吕祖谦就是成就朱子之“学术宰相”。吕祖谦以其特殊的家族名望、渊博之知识、温和醇厚之性格和宏富之学术成就而赢得四方学者的尊敬,并通过纵横牵合、平等辩论,引领南宋道学由分散趋向联合,终达鼎盛。吕祖谦谢世后,朱熹成为道学之泰山、学界之北斗,尽管朱子德高望重、成就卓绝,但其生性耿直倔强、不容稍稍异端之秉性则不利于百家争鸣、学术繁盛,故一激而成“唐仲友案”,二激而成陈贾“弹劾案”,三激而成“庆元党禁”,南宋道学至此走向衰落。

[1]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吕祖谦.吕祖谦全集:第1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3]朱熹.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4]康熙《金华县志》[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0:491.

[6]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4.

[7]田浩.朱熹的思维世界[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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